美艳不可方物的你——by落瑾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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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白芷霜极轻极轻地笑了这一声。
“你笑什么?”上官无伤被他这一声笑得发怒。
“情窦初开便历经生死,往后便是再有风月,也不是你。”
随着他这一句轻言淡语,上官无伤的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他怒问:“是谁?你现在爱谁?”
他竟不知道,原来亲耳听到白芷霜说不是他,往后爱的不再是他,只是听到这样一句话,便会方寸大乱。
“无论是谁,反正也不是你。”白芷霜温柔地,又加上这一句。
“不可能。”上官无伤摇头,“你爱的是我,我的含笑九拳因爱而悟,因你而悟,你爱我,我才能打败你。”
白芷霜还是温柔地笑着,只是那笑慢慢地淡了。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曾在他袖中的那一把剑,谓之清凉的剑,是这世间最后一把流煞刀。
昔日一分为二的流煞刀,一把给师父陪葬,一把,在他手中,被他耗费十年光阴重铸,炼成一把袖剑。
他用着这把可怕的剑,却从未真正杀过一个人。
直到今日,被上官无伤刺入心口,这把剑的主人,成了第一个死在剑下的人。
“瓮江一战,便已是我的归宿。是我不甘,是我……”
“你说什么?”耳闻白芷霜的低语,上官无伤忍不住附耳到他唇边,想要听清他说什么。
嚓嚓。
一声裂帛声响。
他何时,拔出了那把清凉剑。
反复地,刺入了他的腹中。
上官无伤猛地将他推开,捂住肚子上汩汩流血的伤口,愤而大怒:“你疯了?这是我好不容易得来的皮囊,你竟敢……竟敢伤……”他的怒叫骤然遏止,满身冰霜凝结。
而与他一步之隔的白芷霜,已然静静死去。
他之尸身,如一捧霜雪掩在地上。
上官无伤心中凄叫:“来人!来人!”
可他已然发不出声,他运气想使用朔风重衣功法,可身上还是一点一点僵硬。
怎么可能,区区一把清凉剑,如何能伤得了他?
白芷霜!白芷霜!成也是你!败也是你!!
上官无伤不甘地跪倒在地,成了一具冰寒霜尸。
你不知,我半生为善,有剑清凉,不曾杀过一人。我半生为恶,剑中流煞,可克你朔风重衣。
罗七正在东院前堂侍卫,突然眼皮一跳,他揉了揉眼,想是昨夜疲于应付山主,睡得不好。
“山主,不好了,不好了!”
却见壹爷连滚带爬地高喊着进来。
罗七和燕河职责所在,双双拦住了壹爷:“未有通报不得擅入。”
“哎呀!还通报什么,情势险急,武林盟已经将山庄团团围住了!”
罗七一愣,只听身后传来门扉开合声响,是山主步了出来。
“武林盟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胆敢围剿吾庄?”
壹爷一看到山主出来,连忙上前拜倒在石阶下,“山主,武林盟以随大侠之死为由攻打山庄,那随大侠素有名望,武林群雄向来马首是瞻,如今他死了,他们自然要来讨个公道。”
“死了?”梅山主闻言不由地吃了一惊。
罗七听闻“随大侠”的死讯,不由呆愣当场,一时血液俱凉,不知该作何反应。
还是梅山主先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他问:“怎么死的,为何向吾庄讨公道?”
壹爷道:“听说……听说是雪坛主杀的。”
“白芷霜?”梅山主面色一凛,“他人呢?”
壹爷颤抖着抬起手,朝身后指去,断断续续道:“他们将雪坛主的尸首挂在杆上,正在门前呐喊。”
“白芷霜死了?”梅山主一字一句道。
壹爷被四下弥漫的杀机压迫地抬不起头,战战兢兢伏在地上,抖如山鼠。
半晌,只听山主拂袖而去的声响,壹爷胆战心惊抬起头来,四下一看,山主确实走了,他拍着胸腹喘着气爬起来,一转身却对上另一双可怕的眼。
“罗七!”被那直直盯着他的眼吓了一跳,壹爷跳起来大喊,“你个狗东西干什么?”
“你方才说,我师兄死了?”
“什么你师兄,你别以为有山主撑腰你便可以乱攀亲戚,就你这样的蠢……”话未说完,壹爷突然被揪着衣襟提了起来,在身材健硕的罗七面前,他如一只鹌鹑般被提在半空,那平日连正眼看人也不敢的罗七竟如罗刹一般狠狠地盯着他。
“我问你,谁死了?”
那声音如同在腹中嚼碎了再吐出来一般。
壹爷吓得浑身发抖,再不敢出半句污言,一旁的燕河见平日里默不作声的罗七突然这般反常,也是一惊,再看壹爷快要吓死的模样,连忙上前将他救下。
“罗七,你若是想知道发生了何事,不如出去看看。”
罗七听到燕河这句话,猛地将手中的壹爷掼到地上,随后一言不发转身奔了出去。
偌大山庄格局复杂,院落鳞次栉比,罗七不会轻功,只得发足狂奔,若在平时,定有人会拦住他的去路,可今日武林盟围剿山庄,庄中护卫皆去各方要害处守卫备战以防偷袭,山主也已然去了庄门前,罗七乃山主近卫,一同前去也属正常。
待罗气喘吁吁奔到庄门前,只听门外一片哀嚎惨叫,一众武林盟人士倒地不起,满地皆是断臂残肢,血流成河,如身在炼狱。
罗七缓缓抬眼望过去,见山主负手而立腾于半空,见他出来,突然将一具尸身丢了过来,罗七伸手抱住,被那沉重的尸身压倒在地。
他翻起身来,颤抖的手缓缓拨开那人掩在面容上的几缕发丝。
满面霜晶,尸身冰寒如石,永闭的眼,不会再笑的唇。
“……”
罗七张了嘴,可是喉间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他想到,当年瓮江一战,也曾传出师兄的死讯,那时他听闻噩耗是什么感觉?忘记了,当真是忘记了,想不起来当初的情景,只依稀记得,自己上七拳门挑战上官无伤,将他打得伤重闭关。
那往后的许多年,他在世上度日,总觉得师兄没死,是以心中并未有多少伤痛。后来梳江城临江酒楼再见师兄,知他好好地在这世间,他嘴上不说,心中却是欢喜。
如今,师兄的尸体确确实实就在怀中。罗七的手指顺着师兄的面颊缓缓来到心口处的剑伤上,那凝结成霜的伤口处,隐隐有黑烟流动。
罗七一愣,这分明是清凉剑所致的剑伤,可那伤口的黑烟……
此时,罗七听到山主在上威严的一句。
“尔等还有什么公道要讨么?”
他是对着那一群倒在地上的武林盟人说话。
众人哀声连连,哪里还敢讨什么公道。却还是有不怕死的年轻少侠义愤填膺怒骂:“你们美艳山果然是邪魔外道,行事如此蛮横令人发指!白芷霜本是武林正道,白氏一族,入了你们邪魔之流,不知练了什么魔功,竟用那般手段残害随大侠!”
听到少侠大骂,亦有人跟风叫道:“听闻白芷霜与随大侠乃同门师兄弟,他入了邪道,竟连自己的同门都敢下手,美艳山皆是万恶之徒!我等绝不屈服邪魔淫威!”
“哦?”梅山主尾音轻轻上扬,“如尔等所言,吾山雪坛主这般狠辣歹毒,那他又是如何死的?”
众人静默半晌,又听有人叫道:“他害了同门师弟,自知难以面对刀圣泉下有知,便以清凉剑自裁谢罪。”
“就是!若你不信,大可察看他的伤口,看究竟是不是他自己的剑所伤!”
梅山主以璇玑扇掩唇轻笑,“尔等说得字字在理,可吾向来讨厌说理,吾山坛主既死在你们武林盟中,这仇,非报不可。”
话语未落,只见他笑意一抿,凌空掀扇,众人全然看不清他动的杀招,便已咽气倒地,再不能说出半个理字。
梅山主目光傲然扫过满地尸首,倏地收扇,跃然落地,行至罗七面前。
罗七听到身边的动静,目光顺着视线内的鞋子缓缓往上看,山主着一袭月白宽袍,衣襟袖摆皆画着墨梅,是他平日里起居的常服,如今发丝衣摆皆沾染了血迹,他手握璇玑扇,刚刚杀了百人,一身浓重的杀意未褪。
教人望之心寒。
罗七对上山主的眼,山主一双眼眸毫无波澜,不似刚刚杀过百人的模样,他轻轻瞥了罗七怀中死去的白芷霜一眼,丢下一句“回庄”,身影便倏然消失远去。
然而这一次,罗七并未乖乖听话,他力大无穷,横抱起师兄的尸体,步下石阶,踏过满地的尸首,有山庄的护卫看到他想跑出来阻拦,却被他可怕的眼神震慑退步。
他在长街上一步一步地走着,街道两旁皆是他前世熟悉的事物,他成了罗七,被困一方天地,缚住他的四肢,缚住他曾爱的天地。
可他从来不是笼中雀。
他在酒肆用外袍换了酒。
他走了许久,不知道有多久。
他在一条溪流前停下,他坐在山石上,他把师兄置于清浅的溪底。
“师兄。”
“我许久未曾好好看这青山绿水。”
“许久未曾在这溪边喝我的酒。”
“师兄,我想师父了。”
“我想吃师父做的馒头。”
“我想听师父拉的琴。”
罗七一笑。
他轻轻抹过双目。
“师兄,对不起,你见了师父,替我向他老人家说声对不起。我让他失望了,也让你失望了。”
罗七仰头,猛灌了一口酒。
“我终于知道,为何师父愿将流煞功法倾囊相授,却不肯将刀赠予我,宁可这绝世宝刀埋于黄土。”
罗七望了一眼躺在溪底,被流水细细冲刷的师兄。
“原来师父是对的,历代流煞刀的主人从未有过好下场,我掘墓盗刀,被人夺舍惨死。而你自负,自以为铸兵如神,以为将之重炼,便能攻克命数。”
罗七捂着脸低低一笑。
“可你看,我们谁也没有好过。”
他笑得双肩抖动,又道了一句。
“谁也不好过。”
罗七笑着笑着便停下来,他转头,听到后面有人走来的声响。
是华不染。
纸鸢牵引着他来到了此处。
华不染撑着一把油纸伞,伞面上绘着繁复的八卦图。
他缓缓行到罗七身旁,侧耳倾听溪水缓流的声响。
他轻轻颔首。
“清河,不失为他的归宿,不枉他昔日雅号。”
罗七并未应答,但他的目光仿若怀念般地落在溪流里的白芷霜身上。
师兄自幼便是极为温雅的性情,不轻易与人交恶。刀圣的两位徒弟,从前都是个好人。
“我本以为不将你的身份告之于他,他便不会经此一劫。可笑我昔日自剜双目,却还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天命自然,无外乎也。”
罗七听完华不染这一句自嘲,双目突然瞪大,他猛地抬头看向身旁站着的华不染。
惊疑不定道:“你如何知道我是……”
“知道你是何人的,并非是我。”华不染淡漠接话,“一眼将你认出来的,是你最憎恶的山主。”
我没有憎恶……一句辩解卡在喉间,罗七说不出口,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实情震得愕然,那人从始至终都知道他是谁,那人冷眼旁观他的挣扎和痛苦,那人听着他道出的深情,是不是……从来不信。
华不染似乎感受到了罗七悲喜交加的痛苦,他冷冷一笑,说道:“你既承认了身份,合该知道,你师兄因何而死。”
罗七茫然不知地望着华不染。
华不染等不到他的回答,便沉了语气,略带怒气道:“我听闻是武林盟的随大侠写信邀雪坛主一晤,信中说要将刀圣遗骨赠还,雪坛主这才不顾危险孤身前往。”
“不可能。”罗七摇头。
华不染冷冷哼了一声,一把余烬从他握着的掌中簌簌落下,只听他道。
“那封信虽被烧毁,旁人自是无从知晓,却难不倒我簪花神算。若非是你之故,白芷霜怎可全无防备被人当胸刺了一剑?若非你掘墓盗刀,倒行逆施,毁了刀圣之墓,使他恩师尸骨全无,他又怎会中计?”
华不染一句句咄咄逼问,如利剑穿心,罗七望着水底的白芷霜,仿佛见到那双眼睁开了,正悲愤地望着自己,仿佛听到他失望至极的斥责。
“你为一己私仇毁墓盗刀,让师父死都不得安生,你负尽师恩!枉为人徒!乃千古罪人!”
“不、不是……不是这样的……不是,我不是……我没有……”
罗七愧疚难当,涕泪交加地捂着耳跪在溪边,朝着水中那具尸体悲哭。
华不染闻声,便是再无心无情,也不禁对他生出一丝怜悯,他叹了口气,不忍再逼迫他。
“你还不想将实情道出,究竟是何人夺你躯壳,杀你师兄?”
“是他……是上官无伤。”
罗七的眸中渐渐积聚恨意,他神情若癫狂之状,定定看了水中的尸体一眼,突然起身,拔足狂奔而去。
华不染并未去拦罗七,他露出一个果然是他的神情,仿若世间悲天悯人的善人,猛地转动手中八卦伞,那伞腾空而起,在那溪流上旋转,伞面上繁复的八卦图隐隐流光,华不染口中吟唱着超度亡者的梵音。
只见,那在溪河里的尸身逐渐化开,尤似雪融,与清流融为一体,转瞬即散,流淌而去。
“白芷霜,一个被辜负深情的痴情人啊。”
华不染收回伞,被纸鸢牵引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