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之利器——by司马拆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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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那个小男孩才明白那是死别,应该悲伤。又过了很久,他才知道原来尸体能回来已经是一种特权,那些没有一个总指挥做父亲的军人,他们的骸骨从没能回家。
庄烨坐到她床边,为她拉起薄毯,轻声问,“我让您想起哥哥吗?”
他的妈妈没有回答,而是说起回忆里的一些小事。期间医务人员来补充过一次止痛药,医生与庄烨私下谈话,请他注意止痛药的阀门必须关严,否则可以随意加量,过量止痛药会致命。
等到医护人员离开,留这对母子独处,庄烨低下头,稳定呼吸的频率,看着自己颤抖的手,直到那双手停止颤抖,才问,“妈妈,死亡对您而言,是什么?”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希望得到一个说服不了自己的答案。在他的妈妈回答之前,加上他的其他砝码,“我知道您希望我退役,这不可能。但是这以外的都可以,我答应您,我可以接您离开这里,您可以和我住在一起,或者您想自己住,我一有假期就会来陪您——”
一只干瘦的手捂住他的嘴,他的母亲说,“是自由。”
不是解脱,解脱意味着她陷在痛苦之中,自己总有办法让她好受一些,告诉她生活会变好,会变得值得活下去。但对她而言,死亡是自由。他怎么能不给他的妈妈,结束生命的自由?
庄烨缓缓站起身,打开了止痛药阀门。
他看见她妈妈的眼睛亮起来,虽然艰难,但只要她忍着痛挪动身体,伸出手,按下止痛泵,止痛药就会不断加量。
庄烨转过身,向门外走去。
“小烨。”他听见他妈妈叫他。
“你们很相似,毕竟是同胞兄弟……”庄烨迟了刹那,才意识到她在回答之前的问题,看到小儿子时,她是否想到大儿子。
庄烨回头,听她说,“永远不要把你自己当成小泽的替代品,永远不要。你不仅是我的儿子,那个人的儿子,小泽的弟弟,更是你自己。永远不要忘记,做你自己。”
她朝庄烨笑了一下,庄烨猛地被另一个时空的记忆撞到,他记得他的妈妈,年轻的时候穿着红色大摆裙,手指里勾着舞鞋,在舞会前赤脚跑过来吻他的脸颊,说“等妈妈回来,给你带蛋糕”。
区别只是,她这次离开,将再也不回来。
走廊上,庄烨打开通讯器,拨出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
那一端迅速接起,“庄上校?”
他没有说话,说不出话,胸口翻滚着热潮,把他心口烫得剧痛。通讯那一端像是明白了什么,那个低沉的声音说,“庄烨……”然后说,“我在。”
那天晚上,庄烨站在灯光暗淡的走廊上,听着沈汉的呼吸,拒绝让自己听见房间里他的妈妈一下下按止痛泵的轻响。
沈汉陪着他,没有问任何问题,却让庄烨无法承受的痛减轻了。他回忆他们相连的露台,回忆一臂之遥外沈汉说话的样子,英俊沉稳,开朗的笑。回忆天台上的初次对话,纪念堂里的约定,回忆他拍自己肩膀,拥抱自己,他可靠的胸膛,他的手臂,他的眼睛,他的嘴唇……
庄烨静静站立很久,直到确定加入的止痛药的量超过致死量,也错过了抢救的最佳时机。
凌晨三点,庄上校按响套房的紧急按钮,歉疚地告知赶来的医务人员。
“是我的错,我出去透气……忘记关上阀门。”
第六十章
清晨五点,庄烨拦住一位白衣的护士小姐,“请问,我能用疗养院的盥洗室吗?”
棕发的小姐满含同情地望过去,不小心看到他端正挺秀的鼻梁,光洁的额头,姣好的嘴唇……这是她见过最好看的年轻男性,斯文礼貌,更不要说他的出身,总指挥的公子。她的脸微微一红,“庄上校,我带您去。”
盥洗室里,冰凉的水从水龙头中流出,庄烨掬水洗脸,面前的镜子映出他略显苍白的面容。他撑在洗脸池前,终于从口袋里取出通讯器,连上一条线路。
“……小烨?”那个声音带着睡意和迷惑。
“诚哥哥,”庄烨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语气不稳,“我的妈妈,不在了。”
费以诚满是关切,“小烨,你怎么样?”
“我需要聊聊……我能来找你吗?”
这一天下午,在Xtv电视台的演播间里,人员像鱼群一样穿梭,摄影助理高呼,“三十秒,快!快!二十秒,摇臂准备好了吗?十秒,灯光!开始!”
钱宁脸上打着粉,在镜头前灯光下必须打粉,否则人的肤色是暗淡的。她像戴着面具,不去看她对面军装严整的人——军部的新闻发言人。
“把她扔出去和军部发言人对质,你觉不觉得太残忍了。”台下沈汉问,“你把她丢进猛兽群里。”
“你们只给我三周让这个案例家喻户晓。”简夏也站在台边,一如既往的穿着高定斗篷,肩膀线条利落,露出戴着及肘手套的一双手,手指上夹着一支细长的女士电子烟。“记得几千年前流行的娱乐吗?观看斗兽。赤手空拳的人被狮子猎豹撕裂活活吞食,我可以为她带来舆论曝光度,但是舆论曝光度不是天上送来的,她得付出代价。哪怕付出的是她自己的血肉。”
军部的新闻发言人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男性准将,眉眼标准,就是嘴唇略薄。新闻发言人与一般军人不同,他虽然穿着军装,但军装显得特别合身,准将星特别闪亮,头发也用发蜡稍加固定。
这位穆准将面对镜头,面对观众,泰然开口,“让我提醒一下钱上尉,也让各位观众了解一下,钱上尉申请入伍的申请书里是怎么写的。‘我将恪守忠诚与正直,为联邦的军队服务,守护联邦的军队’。这就是您为联邦的军队服务的方式?通过**易通过选拔,忠诚与正直?”
“您根本不明白我当时的处境,当我写下申请书时,我并不知道我会被要求用性贿赂换取被入选……”
“一面之词!”穆准将截断她,锋利如手术刀,“如果您真的被强迫,为什么不拒绝,为什么不举报?事实是您用性贿赂向一位腐败的考官换取通过选拔,现在事情曝光,就将自己塑造成受害者。”穆准将正色道,“军部可以向所有联邦公民保证,这样的事只是个例,军部已经着手进行内部审查,一定会将此事调查清楚。”
与军部发言人对质和上访谈节目完全不同。上访谈节目,一个充满同情和善意的女主持会支持着你,引导着你,讲述你的故事。但和军部发言人对质,半小时内,他已经把发生在她身上的事说成了她自愿的,她引诱了一位意志不坚定的考官,而军部一定会铁腕无情地处置那个心志不坚定犯了错的军官。
半小时对质结束,中场休息,钱宁撑起身体,整个世界像在吞噬她。
不会有人再听她说话,她被错误对待了,她想发出声音,想说我不是这样,可她的声音轻易被另一方声音的压住。
她会委屈,她没想到在经历那么多事后她还会委屈,在委屈的同时愤怒,我才是受了伤的人,我才是受害者!
她只想离开这个演播室,离军部的新闻发言人越远越好。他像是一只怪物的人形化身,如果再不走,她会被吞噬,一根头发都不剩下——
然后她被按住,一双手按着她的肩膀,一双男人的手,鸡皮疙瘩从她皮肤上泛起。
“你不能走。”沈汉说。
“为什么?”钱宁直视他,像在问她真正想问的对象,问那个冥冥中更高的主宰者,为什么这一切要发生在她身上,为什么这个演播室外,联邦里,十万百万千万少女可以开心地笑着,吃着甜甜圈和冰激凌成长。为什么她要经历那些事,一次一次被侵害,像活在下水道里。
“为什么我不能逃,为什么我不能生气,为什么我不能做个普通人?为什么我不能崩溃,不能……”她咬牙切齿。
“因为这是属于你的一刻,定义你是谁的一刻。”沈汉按住她的肩膀,让她看演播室里的那两个演讲台,军部的新闻发言人也暂时下台休息,那两个空荡荡的演讲台被高光照射。
沈汉说,“我们每个人都有这样的时刻,你的选择把你和其他人区别开。在这些时刻里,你身上发生过什么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可以同时拥有许多身份,你选择成为哪一个你:愤怒的受害者,被诬陷的无辜女人,还是一个领导者,一个斗士,一个赢家?”
当对质再次开始,灯光照射下,钱宁回到了她的站位。
“说得好。”简夏走到沈汉身边,“‘定义你是谁的时刻’。这也许是钱上尉的时刻,但是你的呢?”
“您还没有死心。”沈汉说。
“我仍然坚持我的看法,沈准将。”她笑着说,“我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动物,像所有男性政客一样卑鄙。甚至因为我比大多数男性政客出色,所以我比他们都卑鄙。现在的联邦不可能为女总统投票,但我太想进入政治核心,留给我的路只有成为第一夫人。你和你的哥哥都是我希望选择的对象,英俊,年轻,战争英雄……你们至少能成为州长。”
“不幸的是,我哥哥已经结婚。”沈汉替她接下去,目光锁定在台上,钱宁身上。他已经习惯于做别人的第二选择,第一选择是沈霄,他是沈霄的弟弟,另一个沈准将,诸如此类。
“不,事实上你才是我的首选。”简夏和他一同看向钱宁,“你有你哥哥没有的东西。”
第六十一章
“什么?”
他知道他有才干,有手段,有人脉,但新都什么时候缺过有上述三项还附加野心的男人?
“你有通向‘伟大’的可能。”
简夏的话与庄烨的声音重合,小天鹅说,“我在您身上看到光。”
她微笑,“我看了你在萍芩馆的演讲,我,作为四千万观众之一,看到了你的表现。你知道帝国在那次直播后做了什么吗?安歌洛洲的防卫增加了三倍——他们害怕奴隶被你煽动。”
“被处决的人数也几倍上升。”沈汉说。
“这就是为什么你只有通向伟大的‘可能’。”简夏强调最后两个字,“你太关注因你而死的人,这让你身上的伟大只是一种可能。”
沈汉没有反驳,他望着聚光灯下的钱宁。女上尉紧绷着身体,把军部发言人的一切评价吞下去,她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等,任语言像刀锋切割她,然后终于等到一刻,她的施虐者露出破绽。
“……联邦的军队在过去几十年中用鲜血与生命建立了荣誉,而钱上尉试图摧毁这种荣誉。”
“不。”她开口。
她声音清晰却微小,主持人都没听清,“什么?”
“摧毁联邦军队荣誉的不是我……”
军部发言人立即截断她,“钱上尉的指控没有任何证据——”
“准将,现在是我在说话。”钱宁扬起声音,抬高下巴,毫不闪避地看向他。
主持人为难地承认,“这确实是钱上尉的发言时间。”
军部发言人面色铁青地住口,钱宁转向镜头,在她被迫听军部发言人用语言凌迟她时,她就在反复演练怎么反击,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幻想自己说这段话的场景都像是又被利刃切割一次,但是那种割裂肌肤的痛楚让她升起一种一往无前的勇气。
我痛,证明我还活着;我还活着,这场战争就没有结束,我会战斗下去。
“联邦的军人在过去几十年中用鲜血和生命铸就荣誉,玷污这份荣誉的不是我,而是躲在这份荣誉后的施暴者。也许穆准将与军部的许多人认为遮盖这件事是捍卫军人的荣誉,但在我看来,揭露这件事才是捍卫军人的荣誉。那些在战争中为军人的荣誉流血牺牲的人们从没答应过包庇性侵者。”
足够了。沈汉心想。
她不需要在这场辩论里一直赢一直占据上风,只需要一个高光时刻——只需要这十秒钟。
不会有观众对着秒表计算每一秒谁在说话,到明天所有人只会记得这十秒,钱宁的十秒。
“她做到了。”简夏轻声说,保持冷静,积蓄力量,反击。她又一笑,“虽然我会说,这段话听起来像你。钱上尉的心声会比这简洁太多。”
沈汉耸肩,他和她站在那里,等电视辩论结束,钱宁步伐不稳地走下台。
沈汉扶住她,简夏说,“钱上尉,你做到了。”
那一瞬间,钱宁怔住,看着沈汉和简夏再度确认,然后闭上双眼,逼回泪水。
“我们得到了曝光度,下一步是把这件案子交到最高法院。”回到林宅,简夏说。
沈汉点头,“起诉书已经完成。”
“钱上尉,”莫如兰低声说,“我能和你说两句话吗?”
钱宁看向在场其他人,沈汉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她沉默地带莫如兰出去。
“那不是你,”在初夏的花园里,绿色绽放开来,莫如兰挣扎着抬头盯着她,“在电视辩论上的不是你。你说的不是你真实的想法,我希望……你能做真实的你……”
钱宁身上有种奇怪的僵硬,莫如兰鼓起勇气,继续说,咽喉干涩,“如果你要变得不是你才能赢,那么赢有什么意义?”
他听见自嘲的笑声,钱宁嘲笑她自己,“你究竟以为我是什么?”
“被玷污的圣女,高塔上等待骑士拯救的公主?”自嘲的笑止住,钱宁神色转厉,“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我。我被侵犯,我会讨回来。我上战场,我会赢。为了做到这些,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