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琴座不眠 番外篇——by忆梅下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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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我写的发言稿这么有感染力,让执政官阁下都掉眼泪了,受宠若惊啊。”直到晚饭时,耶戈尔一边拿着调羹搅拌一小碗热气腾腾的汤,一边还在嘲笑他。
游竞肿着眼睛瞪他:“跟你没关系!是刻耳柏洛斯的人民太热情了。”
耶戈尔冷哼一声:“别自我感动了,小宝宝,无论什么地方的人民和淳朴都没有任何关系,移民们尤其是,搞不清这点你会吃大亏的。”
游竞正要反驳他,敲门声响起了,随即拉西莫夫进门来,他先鞠了一躬,然后说道:“刻耳柏洛斯虽然是苦寒之地,但是冰湖中的鱼类非常鲜美,执政官和秘书长可以尝尝。”
执政院不成文的规矩是,来这种移民聚集、经济落后的地区,执政官所有的食物都必须由奥菲斯带来,但拉西莫夫太过谨小慎微,所以游竞说:“谢谢你,总督阁下,你不如一起来用餐吧。”
拉西莫夫果真坐下来了,他盯着耶戈尔的眼神太过热切,让对方略带不悦地瞪了回来。
拉西莫夫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他局促地笑了一笑:“不好意思,您的卷发很像我的妻子。在边疆地区,很少能看见卷发的人。我曾经想过,如果我们能有个孩子,说不定他就有一头可爱的卷发。”
“是么,代我向您的夫人问好。”耶戈尔回答说。
“她很早就去世了,在我还在军队服役的时候。那时候战争刚结束不久。”
游竞放下手中的餐具:“您也曾是个军人吗?”
“是的,战争还没结束我就参军了,我还曾经在阅兵的时候远远见过游不殊元帅,您长得很像他,执政官阁下。”
游竞微微笑:“您和您夫人都值得敬佩。”
然后拉西莫夫就不说话了,他用那种有点可怜的眼神一直在看耶戈尔的长发。
他想说,耶戈尔大人,其实我还藏有您年幼的时候的一张照片呢。
第二十六章
拉西莫夫又想起他是如何得到那张照片的。
十七年前,战争刚结束不久,他最后一次作为军官巡视边境,那是在织女星周边的无人区。他只是觉得照片上的那个男孩的卷发和松鼠一样的脸颊可爱到令人心碎,让他久违地想起了自己的夫人——很快,他也会有这么可爱的一个小男孩儿。
直到回到奥菲斯星述职的那一天他才知道这一切都不会有了,他的上司带着那种假意的慈悲:“当时你在险恶的边境,我只好把这个消息压下来,因为我无法预估同时失去妻儿这么令人悲痛欲绝的消息,会给我忠诚的下属造成什么影响,我道歉,拉西莫夫。”
他麻木地顺服了:“不必道歉,少将,应该这样的。”拉西莫夫用粗糙的大手捂住自己的脸,片刻之后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星星濒死一般的光:“已经安葬了,是吗。”
上司点点头:“听着,我也很难过,您的夫人,虽然和赫连家来往很少,但毕竟是我的远房表妹……”
“没关系了。”他低声打断对方。
“这样如何?”上司的白绸手套不断地敲打着桌面,“你在织女星发现的那艘飞船,我可以为此给你争取个勋章。”
“不用了,那艘船没什么用,我知道。”他感觉胸口在痛,仿佛一双手扭绞了整个世界,但只有他在心碎,他伸出手去,摸到了上衣口袋里那张照片:“我有一个请求。”
“什么?”上司漠不关心地回答,似乎在估量他会不会狮子大开口。
他取出了那张照片:“这个孩子,没有家乡,没有亲人,没有人知道他,赫连家可以救他的,是不是?”他哀切的目光在上司脸上逡巡。
上司摸摸下巴,咂了一下嘴:“不行。不是我不给你情面,在赫连家,即使我也没有这么大的权限。”
拉西莫夫眼中的光终于熄灭,他收起照片,佝偻着背行了个军礼,慢慢地走了出去。
外面落了雪,一路逶迤的灯火越发显得暖融。
赫连的宅邸富丽堂皇,奥菲斯的民众私下里称之为“宫”。在战争时期,游家的军人浴血杀敌的时候,赫连家靠着军火制造和黑市交易积累了一笔惊天的财富,这是野心家的巢穴,是虎狼的集会,他趾高气昂的上司在这方寸之地不过是一只看家的豺狼。
拉西莫夫第一次走进这里时,怀着狂热的渴慕之心,很快丢下了在战争中作为军人的那些坚忍和忠贞的品质,甘心俯身鹰犬,为人驱驰。但他没有想到,他最后一次走出这里时,他将一无所有。
迈出大门时,一小波人迎面而来,拉西莫夫下意识地侧身让道,那是一群警卫簇拥着一个小孩子,腰际都不动声色地佩戴着凯哈克4.04。好家伙,在部队的时候,将军视察下级也没有这样的架势。
这就是首都星,这就是和平的天琴座。
“先生,您的东西掉了。”拉西莫夫一顿,回过头来,看到那个孩子指尖拈着一张纸片,冲他笑。
他有乌木一般的头发和眼睛,刚刚抽拔出一点少年人的清瘦,面孔上孩童的圆润还没完全褪去,但那个笑容却让拉西莫夫觉得,比满天的雪更加阴冷。
少年走了过来,他伸出手来递出了那张照片:“他很可爱。”
拉西莫夫小心翼翼地想把照片从他手心抽过来,那孩子却没有松手,拉西莫夫胆战心惊地低头看他冷冷的脸,那孩子又笑了,终于把照片还给了他。
直到许多年后,拉西莫夫看到了刚接任的年轻元老赫连定与赫连家的养子,一个身世模糊的星际移民的订婚仪式。他关上了直播屏,在刻耳柏洛斯阴冷逼仄的官宅里嚎啕大哭。酒醒之后,他去了他妻子的墓地,把旁边那张小小的照片揭了下来。
拉西莫夫的儿子没有来得及出生就去世了,所以他把那个小男孩的照片一直贴在坟墓上。
但是那个小男孩没有死,他活得志得意满,神采奕奕。
这无常的命运。
拉西莫夫最终还是没按捺住自己,他看着小口地品尝食物的耶戈尔,粗粝着嗓子说:“阁下,您可能不记得了,当年是我在织女座禁区捡到您的呢。”
耶戈尔惊讶地抬眼看他,然后缓缓地说:“总督阁下,您或许记错了。我被赫连家收养时十四岁,那不过是十一年前的事情。而您在战争结束之初就退役了吧。”
他虽然在刚到天琴座的时候,因为一些事故而失去记忆,但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上犯傻。老士兵们多半爱吹牛,这位酒糟鼻的糊涂总督估计也是想和他攀一下关系。
耶戈尔露出歉意的微笑,以他惯有的作为官僚的真诚。
拉西莫夫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这时候,拉西莫夫一直大力推荐的冰湖鱼终于呈了上来,打破这突如其来的尴尬。
虽然游竞作为地球人,习惯把一切水里游的脊椎生物叫做鱼,但这一条的长相的确出乎他意料。冰湖在岩层之下,不见阳光,含氧丰富,所以鱼的头部退化得极小,躯体光滑而布满花纹,剖开鱼之后,不见一根骨刺,鱼肉因为常年生活在极度寒冷的冰水中而质地肥软颜色透明,鱼身上撒着一层草籽。
游竞下意识反胃。这种生物,以他少得可怜的参观海洋馆的经验,质感更像是水母,或者某种超大号蠕虫。人类在进化史中奋斗几十万年爬到生物链顶端,刻在基因中的求生欲告诉他,这玩意儿不能吃。
耶戈尔,作为一个外星人,倒是怡然自若,他盯着那条怪物看了一会,突然笑了,然后表示自己对这道菜很有兴趣。
怪了,游竞一直以为耶戈尔对于工作之外啥都没兴趣,吃饭只不过是他赖以维持生命的手段。
反正耶戈尔施施然用巨大的银刀去切那条鱼的肉(说实话,恶心极了,游竞觉得像在切一条鼻涕),动作优雅,然后下一秒他手中的刀,砰然掉进了盘子里,菜汤四溅,那条鱼愣是被震得翻了个身,趴在桌布上,死不瞑目。
游竞幸灾乐祸地闭上了眼睛。
耶戈尔倒是仍然很镇定,他在刀落盘翻的那一刻准确地避开了所有飞溅的汤汁,此刻光鲜又安然地说:“不好意思,总督大人,这顿饭就到此结束吧。”
拉西莫夫只能连连抱歉自己招待不周,直到游竞反复安抚他,表示自己吃得很满意,才收起了自己的恐惧不安。
曾经在前线枕着枪炮声睡觉的汉子,现在会因为在欢迎执政官的晚宴上一个打翻的盘子而惊慌失措。
游竞感慨了一下,没有持续很久,等到只剩他俩了,他用胳膊肘戳了戳耶戈尔,诡异地笑笑:“你也不想吃那条鱼是不是。”好像是他和耶戈尔一起搞了个恶作剧一样。
耶戈尔,又用那种有嘲讽意味的惊讶表情,睁大眼睛看着他,仿佛在说:“真假的,你真的不知道?”
直到游竞被他盯毛了,耶戈尔才缓缓掏出一条叠起的手帕:“你以为,这是什么?”
他打开手帕,雪白的底色上,静静躺着一枚草籽。
第二十七章
耶戈尔轻捻了一下那颗草籽,凝目看着它在手心碎掉,露出紫色的种粒:“是喀戎草的草籽,植株有弱成瘾性,种子有弱成瘾性,果实——”
他轻轻把种子重新包裹进手帕:“果实是烈性麻醉剂。”
游竞还在震惊中,此刻喃喃接话:“毒品?”
“没错。”
“拉西莫夫要害我们?他有什么企图?”
耶戈尔摇摇头:“他倒是没有想害我们,草籽一次性使用几乎没什么效果,而且边疆确实有些隐秘的菜谱会使用喀戎草籽做调料。何况,天琴座的幼儿园小朋友都清楚,喀戎草的草籽长什么样。”
他冲着游竞抛过一个“你是学渣我知道”的眼神。
游竞一口气还没有舒出来,差点被他一个眼神憋死。
怎么了?中华民族的禁毒教育也是很优秀的好不好!你也不见得分辨得出银河系猎户座内旋臂土著大毒草罂粟和虞美人啊!
他翻了个白眼,但还得老老实实问:“所以,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耶戈尔说:“刻耳柏洛斯落后且贫穷,这里的居民如果愚昧无知到种植喀戎草当农作物,也不是无法解释。但是这玩意早在一百年前就灭绝了,最后一片试验田在奥菲斯的国家生物实验室里。战争时代据说曾经有人提出用喀戎草研制化学武器,被游不殊拒绝了。一方面是不人道,另一方面担心招致齐知闻的报复,要说生物化学领域,他才是首屈一指的专家。”
游竞缓缓地开口:“那刻耳柏洛斯的喀戎草是哪里来的呢?”他没有问出口的是,会和齐知闻有关系吗?
“刻耳柏洛斯种喀戎草倒真是个好地方,日照长,温度低,地广人稀,而且隐蔽。而且我们今天看到的刻耳柏洛斯居民,都面色苍老,不一定只是因为长期劳作,喀戎草籽食用过多也会有这样的症状。”
“那些人……都是瘾君子?”游竞难以启齿,他不敢相信那些欢呼着迎接他们的人民,背后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至于,喀戎草的果实很金贵,这件事的始作俑者不会允许这些农民食用的,他们只能吃一些草籽和叶子罢了。不然,这颗星球早就完蛋得差不多了。但,不管是谁把喀戎草带来刻耳柏洛斯,他都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两个人同时感到脊背发寒,耶戈尔在身侧握了握拳,问:“你带枪了吗?”
“随时都带着。”
“喀戎草很容易氧化,这个种子还是紫色的,说明摘下来没多久。”
游竞灵光一闪:“我让JEZZ查监控。”
“JEZZ是谁?”
游竞一边给JEZZ发消息,一边说:“我们家管家。”
“说到你们家,”耶戈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可能最后这件事,得让游参谋长来解决。涉及到国家实验室,那执政院的人,或许都不可信了。”
游竞叉着腰问他:“耶戈尔,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绑了我一个,我全家都得给你打工?”
“不是我,是天琴座,你起过誓,为它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耶戈尔拉过他的手腕,“定位发过来了。游竞,游少将,敢不敢去看一看?”
男人不能说不行,游竞豪气干云地挥手:“去啊,谁怕谁,整个天琴座我打不过的一共两个半,一个我老爹一个我大哥,剩下半个不算人。”
耶戈尔嗤笑一声,在心里说小破孩真好骗。
两个人鬼鬼祟祟地驾着小型飞船离开了总督府,那叫一个雄赳赳气昂昂,为有牺牲多壮志,男儿到死心如铁。
到了地方就都傻眼了。
耶戈尔抱着胳膊踹游竞膝盖:“你们家管家什么型号的,有毛病吧!”
眼前的确是农田不错,但种的绝不是什么大毒草,瓜瓞绵绵,蜂蝶成舞,田垄边上一座摇摇欲坠的草房子,大概是瓜农临时的住所。
啧,这画面,游竞都想提笔在天上添一个大月亮,月下画一只猹,和一个扛着鱼叉的红肚兜闰土了。
完全不像有什么反政府武装大型基地和邪恶科学家复辟皇帝的样子。
耶戈尔蹲下身去,捏了一撮土,放在鼻尖闻了闻。
“你们在做什么?”一个尖细细的小嗓子喊道。
游竞下意识地挡在耶戈尔面前,举起了枪,抬头看。
是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男孩子,精瘦,穿着破旧,一个同样形色的小姑娘,躲在他腿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