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入豪门的老狐狸 番外篇——by十一有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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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徵松了口气,心底亦隐约感到有些失望,木讷地回应道:“棠兄还是那样爱捉弄人……”
“我知道岳陵的来意。”棠璃坐回圈椅之上,转入正题,“但我不可能收手。”
“岳陵记得马兄,马恪吗?当初登科之时,我们几人相引为友,日日听书观花、喝茶谈天,相处甚是融洽,他还给你出过留京的主意来着。”
“马兄做了御史台的黑乌鸦,有事没事就爱上折子弹劾于我。虽是不伤皮毛,但我不耐烦日日听他聒噪,便在一年前将他全家贬到岭南去了。”
“到现在我也还是认为,马兄是个不错的人。”
“然而君子各有其道,不惧逆天下而独行,亦应胸怀殉道之志。道不同,则不相为谋。”
棠璃望着张徵,一字一顿:“这个道理,还是岳陵当年讲给我听的,愚兄十四年来未曾忘却。”
张徵与棠璃两两相望,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最终只能化作一声轻叹。
他到现在,也不能理解棠兄的“道”,到底指的是什么。
但是他清楚的知道,棠兄心意已定,如同磐石无转移——
君子不惧逆天下而独行,以命殉其道。
棠兄没有变,还是当年的棠兄。
与他互为知己,一腔扬扬意气,百死不悔。
他对此虽有心痛不甘,但亦只能尊重棠兄的选择,对棠璃长揖一拜,便欲离开。
身后传来棠璃的声音——
“岳陵,以后莫要再来了。”
张徵停下脚步,转身回望。
只见棠兄坐在圈椅之中,笑眼弯弯与他相望,紫衣玉带,颠倒众生。
宛如初见。
张徵的鼻腔骤然一酸,不由自主潸然泪下。
……
与张徵的短促相见,对棠璃而言不过是一个小插曲。因为对张徵这个人过于了解,他对付张徵也属于手到擒来。
紧接着,棠璃仍旧为了他的小狐狸精,认真的走着世界线,却渐渐开始发觉不对劲。
为什么他明明那样严厉管教小皇帝,这些年的手板加起来怕不打了几千下,还从没给过好脸儿,小皇帝到了叛逆的年龄,却一点儿也没有对着干的迹象,反而恭顺听话的要命?
这也就算了,关键是小皇帝他不肯走剧情了!
他记得,马恪在贬到岭南之后的第五年,就被小皇帝找到理由起复,升官进爵,掌管整个御史台,成为专门跟张徵对着干的战斗队队长,经常在朝堂上互相掐得风生水起。
可现在都第八年了,马兄全家还在岭南窝着吃荔枝。
不止是马恪,他记忆中被小皇帝扶植起来,经常跟张徵对着干的一众政敌,现在连半个都瞧不见影儿。
棠璃倒是遇到过数次暗杀,但那都是被他打压的门阀贵族组织,跟小皇帝非但没有半点关系,小皇帝甚至因为担心他的安全,还主动给他配了一队武功高强的侍卫,让他外出时务必带在身边。
这年正值秋季,四十五岁的棠丞相,和二十一岁的皇帝面对面坐在御花园里,皇帝拿着把雪亮的木柄小刀,吭哧吭哧的削梨。
然后他把仔细去过皮的,雪白晶莹的饱满梨子递给棠璃,目光柔软而富含情感:“相父,尝尝新贡的莱阳梨,酥甜多汁,很新鲜。”
棠璃接过来咬了一口,绝望的发现果然没有下毒,是一颗真真正正、既新鲜又甜美多汁的好梨子。
皇帝看着他,笑得一脸心满意足。
棠璃转眸望向这样的皇帝,心底有好几个念头在同时翻滚浮沉——
事态发展到这个状况,他到底还能不能走完剧情了?
如果再这样下去,皇帝对他恭敬有加,不争不抢,他很可能一直独揽大权到寿终……那岂不是成了真正的权臣奸相?
不行不行,张徵的政治理想一直是还皇权于圣裁、令天下海晏河清,为此不惜孤独一生,背锅至死。
这个世界是真实发生过的,自有其逻辑和运行规律,他已经取巧替代了张徵的位置,如果连结局都给改写了,鬼知道会怎么样。
“陛下,您有没有想过杀臣?”棠璃终于问出口。
皇帝吓了一跳,手里削了一半的梨子滚落在地上,失色道:“相父何出此言?”
“臣独揽朝纲,专断妄为,杀戮过重,目无天子,恶行罄竹难书……”棠璃扳着手指,历历数着御史们参过他的罪状,“总觉得,应该没有皇帝想留着这样的臣子吧。”
“那是他们不了解相父。”皇帝摇着头,情真意切,“相父教我读书,教我懂规矩礼仪,其中有所惩罚,正是严父应尽之责,是希望我长成合格的君王,不至庸碌无为。”
“至于朝堂之上的事情,相父清正刚直,少不得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所以才有这些不好听的话流传出来。我信相父即可,管他们怎么说呢?”
皇帝又赧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阳光灿烂:“不瞒相父说,我幼年之时,屡屡被相父责罚,又对相父心怀误解……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还真的咬牙切齿想过要杀相父。但现在我已经成人,明白相父的良苦用心,又怎会再有如此不懂事的想法?”
棠璃一时间无语以对——
皇帝啊皇帝,你为何变得如此懂事听话?
令孤对接下来的世界线发展好生绝望。
想了想之后,棠璃继续道:“可是,陛下有不得不杀臣的理由。”
按照世界线,他理应在八年后被羽翼丰满的皇帝下狱诛杀,但眼下世界线的主剧情都歪成这样了,再过八年还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反正大部分门阀勋贵的权势,现在都已经被扫除收回,干脆提前功成身退完事儿吧。
第38章
“相父……”皇帝吃惊地看着棠璃, 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说。
御花园的小桥流水、繁花绿树间, 棠丞相掏心掏肺的跟皇帝开始想当初, 并彻底分析其中得失利弊——
从当年整治收权门阀勋贵,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到先太子临终以天下相托,大家都怀揣着一个清平盛世的梦想,并为之呕心沥血、死而后已。
总之,数十年的万里长征都已经走过来,就差眼前这一哆嗦, 把棠璃这个奸臣权相杀掉给天下一个交待。
名声干干净净、双手从未沾染血腥污浊的皇帝收回大权, 再宽抚厚恤被打压杀戮过重的残余门阀勋贵,令这些人感激涕零继续为朝廷所用……
前面说过, 门阀勋贵们享有最好的教育条件环境, 虽然已经腐败不堪,但大部分高知谋士, 甚至包括许多名将统帅都是出身于此,所以还是有许多可用之材。
棠璃从怀里掏出本蓝皮小册子,放在石桌上,将其推到皇帝面前:“这册子上, 记载了臣这些年来,贬谪打压过的贤士能人名单。待臣去后,陛下即可将他们起复,善加运用,他们铭感皇恩, 必定会为陛下尽心竭力,开创清平盛世。”
说完之后,棠璃诚恳的看着皇帝,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应对——
如果皇帝肯挥泪杀他,他就山呼万岁、慷慨就义。
如果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皇帝还是不肯杀他,他就大骂皇帝一顿,骂皇帝没有为君之决断,枉费先帝心血,枉费他多年教导,脱下裤子狠狠打屁股,再让旁边的宫女太监围观……
话说自从皇帝十五岁之后,考虑到为君者的尊严,他就再也没有打过对方屁股。
而现在皇帝已经二十一岁,已经及冠成年,如果再当众被打屁股……肯定会想杀了他吧,啊哈哈哈哈哈哈。
皇帝却不按牌理出牌,他热泪盈眶的看着棠璃,蠕动了几下嘴唇,缓缓开口——
“没想到,相父为了我,为天下牺牲了这么多……我、我也有一个秘密想告诉相父。”
然后棠丞相的嘴角抽搐着,听皇帝声情并茂讲述了一个贵族少女和寒门少年的凄美爱情故事。
紧接着这个故事的爱情结晶,苦恼望向棠璃:“我知道相父的苦心,也知道眼前局面的不易,但天道伦常,子焉能弑父?”
棠璃非常肯定,他跟太后除了政治上的敌对关系,什么别的关系都没有。
这个故事……怎么说呢,真假掺半。
先帝和先太子,确实是太后毒死的。可太后毒死他们的原因,根本不是要护着小儿子和她臆想中的情郎,而是出于家族利益,以及对权势的贪欲。
但就是这样真真假假掺和在一起,所以听起来很像是真的。
再就是动机,她编这个故事出来给皇帝听有什么目的?
离间不似离间,嫁祸不似嫁祸。
再怎么想,除了搅混水之外,完全没有任何作用。
棠璃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此事,是太后亲口告诉陛下的吗?”
皇帝沉痛的摇了摇头:“事关皇家血脉被混淆,母后怎么可能对任何人说……她是心事沉重无人可诉,便将此事写在纸上,放于枕畔还没有来得及毁去,被我发现。”
真正情形其实是,太后因为痴迷风华绝代的棠丞相,爱而不得,又失去了所有夺权指望,长期独守深宫十分无聊,所以自割腿肉产粮,写了个我X棠丞相的同人,睡前看一遍YY而已。
这个故事,是她编给自己听的。
然而太后已经按照剧情身亡,死人不会再说话,眼下的情况,棠璃根本百口莫辩。
再百口莫辩,也要试着辩上一辩,棠丞相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站起来,朝皇帝执臣礼,正色道:“臣与太后之间绝无私情,陛下是先帝血脉,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望陛下万勿猜疑。”
皇帝连忙起身搀扶棠璃,朝棠璃哽咽着点头,露出“我懂”的感动表情。
……你懂个屁啊。
紧接着棠丞相在御花园再也待不下去,打道回府,皇帝满眼孺慕、依依不舍一直把他送到宫门外,目送他登轿离开。
棠丞相现在位极人臣,年岁也渐长,架子和威势都不同以往,所以出行不再骑马,而是改乘一座宽敞的八抬大轿。
前面有人鸣锣开道,两旁还有皇帝御赐的护卫簇拥,官威十足。
棠璃坐在轿子里,眉头微皱,暗自思忖。
难怪这些年来皇帝对他既恭敬又顺从,乖的简直跟他儿子似的,让往东不往西,让打狗不撵鸡。
原来是太后莫明其妙从中搅了混水……看来,让皇帝杀他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不过,棠丞相树敌无数,这个天下想要他死的人,多得很。
反正他是孤臣一个,并无亲朋党羽,只要他死了,同样可以达到还政于皇帝、给天下交待的结果。
问题是,皇帝现在把他保护得太好,出门就让一堆侍卫跟着,人家行刺都不方便,唉……
嗯,前面就是教坊司。
教坊司内,许多犯了事儿、青春貌美的官员高门女眷,都被没入此处。
棠丞相抄家灭门无数,里面自然有不少对他怀抱深仇大恨的美人。
记得在原世界线,教坊有个名叫蕊娘的舞姬,就借着一次宴饮添盏的机会刺杀过张徵,虽未成功,却令张徵受到不轻的伤,在床上足足养了半月才有所好转。
他若是进去寻欢作乐,侍卫们自然是不便跟随,到时候来个牡丹花下死,不就顺理成章?
于是比教坊花魁还要美貌艳丽、风华无双的棠丞相,在轿中开口:“落轿。”
棠丞相虽在外凶名赫赫,但私生活向来清汤寡水,从不近女色。听到这个命令,轿夫和从人们都很有些诧异。
但教坊本就是接待高官巨贾的地方,明日又值休沐,棠丞相这样做,倒也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棠璃下轿,让所有人都在外面候着,独自步入教坊。
教坊是官员们常来常往的地方,其间三品五品的大员都常见,但棠璃这种位极人臣者停轿莅临,还是引起了巨大轰动,很快有人前去通传,教坊司司业亲自出来相迎。
张徵已经在此做了七年司业,也有七年未曾再与棠璃碰面,如今再见,不由百感交集、心头纷乱。
他还记得七年前,棠兄在丞相府上,戏弄他的吻,以及两人之间一直存在的暧昧情愫,约定般的守身如玉、不娶不育……
棠兄向来作风清正,从不踏足勾栏瓦舍,如今却前来……是为了见他么?
“丞相莅临,有失远迎。”张徵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朝棠璃行揖礼,“不知丞相到此,有何贵干?”
棠璃朝张徵点点头:“听说你们这儿有个叫蕊娘的舞姬,本相要召她相陪。”
一万头草泥马顿时从张徵心中狂奔而过。
赶情棠兄真是晚节不保,前来寻欢作乐的?
“蕊娘今日身体不适,不方便见客。”张徵低头躬身,做出恭顺的姿态,却从齿缝中恨恨迸出这句话。
“哦,这样。”棠璃信以为真,一口气又报出十来个与他有深仇大恨的名字,“那么云姬、素娥、小小、香梦……这些都可以。”
张徵:“……哦,下官记错了,蕊娘身体并无不适。”
开玩笑,蕊娘好歹是个清伎舞姬,剩下那些个可是兼做皮肉生意的!两权相较取其轻,还是蕊娘吧。
于是棠丞相开了个豪华单间,和张徵并肩坐在一起,欣赏蕊娘的舞蹈……
嗯,好像有哪里不对?
棠璃看了看身旁的张徵:“本相想单独看蕊娘跳舞,岳陵回避一下?”
张徵木着脸:“丞相难得大发雅兴,莅临教坊,下官怎可不作陪,有失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