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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水何欢 番外篇——by落瑾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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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欢君再闯太上老君的炼丹府。
  “你又来做什么?上次偷药闯下大祸有人替你顶罪,如今三界六道,你以为还会有谁帮你?”太上老君一见他来便大声喝骂。
  何欢君看着太上老君问:“分明是我盗药,为何你在天帝面前指认是他?”
  太上老君哼了一声,冷道:“若非他苦苦哀求于我,我也不会为你脱罪!”
  “为什么?”何欢君似是想不明白,他垂下头喃喃道。
  太上老君见他这般失魂落魄,不禁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揪着这所谓的三界第一美仙君,劈头盖脸地骂:“这万年来,你惹下多少桃花债,你四处留情毫无节制,若非他替你善后,你以为你能稳坐何欢殿的宝座?”
  “你说什么?”何欢君抬头。
  太上老君被他眸中的凉意一惊,忍不住松了手,悻悻走到一旁椅子坐下喝茶。
  过了半盏茶功夫,太上老君转头一看,那何欢君还站在原地,仍是一脸迷茫之象,似乎有许多事都想不明白,老君想到那个替他受了罪的太乙仙尊便觉得十分不值,忍不住道:“你若真想知道,便去幽冥找酆都大帝借‘走马观花’一看。”
  走马观花,乃酆都大帝案上一盏灯,以心血点灯,便可回溯过往,看到心中最想看到的往事。
  何欢君借回灯,在那青石渡口坐了许久。
  他想了想,用仙力凝出一把刀,在心口扎了一下,引出那血流往灯芯上浇去。
  立时,灯火骤明,神识一荡。
  周遭景色未变,但他已是旁观之人。
  衣袂翩跹的年轻仙君拾级而上,白发白须的仙尊提摆跟在后头,仙君踏上最后一个台阶,在廊前回望,仙尊抬头望着,眸中惊艳,盈盈如水一湾映着年轻仙君的模样,可他看见仙君回头,便很快收敛了神色,转向一边。
  尽管很快,可当时那一眼,仍然是被仙君捕捉到了。
  只是那时,年轻的仙君不明白那一眼何意。
  直到现在,他在旁观望,将所有未曾留意的细节看在眼中,他才知道,才明白过来。
  咻。
  一声。
  何欢君拂袖熄灭那走马观花的灯火。


第八章
  “原来如此。”
  他低低一笑,有一种恶心的感觉涌上来,原来他视作长辈般敬爱的太乙仙尊对他居然是那种心思。
  他将走马观花收到袖中,一时不想再去看那些过往,如若那人这万年来在他身边,口口声声说要做他的朋友,嘘寒问暖与他亲近,都只是因为那种心思,那么,不看也罢。他既是喜欢他,替他挡天雷,替他抽仙骨,剥神籍,都是应当。
  如此一想,他便释然了几分。
  何欢君离开青石渡,他徐徐来到长明殿,此处还没修整,仍是一片焦黑的废墟。他闭着眼站在废墟中,突然又想起,那日这人在此处替他身受四十八道天雷,想到他被雷劈的须发染血,到最后,佝偻着身子起不来的模样。
  何欢君冷冷一笑,口中道:“谁要你自作多情,谁要你来帮我,你是活该,谁要你喜欢谁不好,偏偏要喜欢……”
  何欢君话语一顿,转身离开这废墟之殿,他出去招来仙童,让他们去请一些美丽的女子来八殿汤池玩乐。
  这万年来,他睡过的女子无数,美艳有之,清新脱俗也有,温香暖玉在怀,形态各异,姹紫千红,那人做了他一万年的朋友,又眼睁睁地看了多少?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恍惚间又是这句话语,何欢君倏然睁开眼眸,殿中长道,并无人走来,偌大汤池,烟雾缭绕,女子在旁温语低诉,丝丝缕缕皆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他突然推水而起,慌不择路地从这汤池逃走。
  自从明白那一眼何意,他的胸腔中便有一种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的感觉,他不知那感觉是什么,只当作恶心,便难忍能想起那人在时点点滴滴之处,他离开何欢殿,辗转去了人间,他隐去仙气,化作凡人的模样,在一处烟柳之地徘徊。
  楼上婉转戏腔,唱尽人间痴情。
  他出来倚栏细听,不顾身后缠上来的玉臂。
  人间白头,山河易老。
  他化作凡人之身,在这人间停留了数十年,身后红颜已成白骨,楼上戏子换了几番样貌,他也成了老朽。
  他从这人间的极乐之地离去,白发成青丝,风雨洗去一身尘土,他从人间回到何欢殿,又是从前的模样。
  他从二殿祭出长眠石,从青石渡口涉水入忘川,淌过黄泉,半身已成白骨,他下到幽冥与魔族交界之处,将那魔族费尽心机破开的口子用长眠石堵上。与此同时,二殿塌毁瞬成废墟。
  他从黄泉归来,魔气蚀骨,再不能轻易消散。
  天兵等在殿外,将他押往天界涤魔池。
  他坐在池中笑着想,这挫骨扬灰的痛意,比那天雷如何,比那剔骨又如何?
  他再从池中出来,已是脱去仙阶,晋升为神君。
  往后,三界六道,再也没有人会唤他一句何欢仙君了。
  他位列上尊神君,来道贺的人不少,这是万年来从未有过的,当初他得道升仙,也只那人驾着九狮来接他,如今他升神格,敬贺之人络绎不绝,便连天帝也摆宴为他庆贺。
  道贺的仙人一个个来敬酒,他一杯一杯饮下,满座之中,再没有那个须发皆白的人对他挤眉弄眼。
  如果他在,他知道他升了神格会怎样,会说些什么?
  他捧着酒盏,突然“哇”的一口吐出来。
  来喝酒的仙子避让不及被吐了一身污秽。
  后来,后来那仙子自然随他回了殿宇,红罗帐暖,自是一番颠倒。
  他醉酒醒来,坐在那塌边想了许久,终是,又将那走马观花灯拿了出来。
  场景瞬息万变,停在那一年,寒冬腊月,他衣衫单薄,入山寻死。
  苍白孱弱的少年倒在深山的泥沼里,奄奄一息,周遭两匹野狼慢慢围上来,他本来是来寻死,可真的到了那一刻,却又生出惧意,他躺着,无力地望着虚空,心中想着,谁来救救他?
  然后,恍惚便看见天际飘来一朵祥云,有仙者驾着九狮而来。
  “乘九狮之仙驭,散百宝之祥光。”
  “救人度鬼,闻声救苦。”
  那时那人眉目疏朗,笑若清风拂面,仙气飘飘,哪里是后来老态龙钟的模样。
  他来时,那两匹野狼便逃窜开去,羸弱的少年被抱起来,擦拭身上的污血,那人声音醇厚,如最烈的酒,饮进喉间,被呛出泪水,却又令人沉溺在那醉意之中,念念不忘。
  后来,仙者把少年放在长乘神君的门前,才驾着九狮离去。
  灯火熄灭,何欢君捂眼轻笑。
  身后醒来的仙子一双玉臂缠上来,问道:“神君怎么了?”
  何欢君回头看她,广袖一扫,将她送出殿宇。
  再无旁人的殿宇中,何欢君又点燃那盏走马观花灯。
  场景一换,是他替纪青山化解杀业引来九天神雷的那日,电闪雷鸣中,也有一个屏障护着他,远处似乎有人在说话。
  何欢君拨开那云雾,缓步走去,只见一个仙者朝一个面容冷肃的女子拜着。那女子头发蓬松,戴着玉胜,身后一条豹尾,分明便是西王母。
  “西王母,这孩子用情至深,你便为着一分感同身受,便当怜悯于他,救他一次罢。”那仙者向西王母恳求。
  西王母道:“拿你的定颜珠来换。”
  定颜珠,仙者岁月漫长,数万光景,但皮相也不免受岁月无情侵蚀,成仙者皆有天赐一颗定颜珠,能将容貌永驻。西王母乃上古之神,活得与天地同久,早已失去本来面貌,她也曾有一颗定颜珠,可她当日求而不得一分深情,便赌气毁掉定颜珠。失去定颜珠,便只能用仙术幻化出容貌,可维持时间难久,总要耗费仙力维持皮相,她如今后悔当初,这仙者既来相求,当然要以物换物,得其两全。
  仙者也只犹豫了一瞬,便剥出定颜珠递给西王母。
  那一刻,他瞬间老去,青丝如雪,也长出白须,只是毕竟为仙人也,脸上倒还是光洁,只眼角有些许细纹。西王母得了定颜珠,便出手救了那险些丧命在神雷之下的少年。
  灯火倏地熄灭,何欢君又举刀去刺心口,引血流燃灯。


第九章
  那年,战事纷起,各家各户的壮丁皆被拉去充军,纪青山自是不可避免。
  他乔装改扮随他入伍,沙场无情,枪林箭雨多少危险,他为纪青山攀爬过多少山峰,为他涉过多少幽谷,只为寻来灵药救治他的伤,他为他冲锋陷阵不顾性命,得来的功劳全都记在纪青山的头上。
  灯火又灭。
  何欢君终在这灯灭的一缕青烟中泪如雨下。
  如果,如果他不是一直追随着纪青山的身影,如果他不是一直看着纪青山,如果他回头,哪怕就回头一次,他也会看见,在他为纪青山几番涉险之时,他的身后,也有一个人远远望着他,替他化去后背刺来的刀剑,接住他从悬崖坠落的身影。如果他回头,哪怕就一次。
  他也会看见那一道须发皆白的身影,眉目疏朗,正对他笑。
  可那八十六载,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正如纪青山,一次也没有回头,一次也没有看见他。
  酆都城。
  何欢君将走马观花灯还给酆都大帝。
  “多谢大帝借灯,日后若有用到何欢之处,尽可开口。”
  酆都大帝道:“神君不必客气,我与东极相识数万年,交情不浅,你既是他的友人,有事我定然不会推诿。”
  “多谢大帝,只是,何欢还有一事相求。”
  “哦?神君但说无妨。”
  “大帝可否将他在人间的命数告知于我?”
  “这……”酆都大帝露出为难之色。
  “大帝放心,我并非要去改他的命数,也不会破他命格,我只是想……”何欢君顿了顿,慢慢说道,“只是想去看看他。”
  “原来如此。”酆都大帝登时放下心来,提笔一挥,一个卷轴凌空展开。
  “此已是他的第三世。第一世他自小便家破人亡被一道观收养为弟子,修道十年,一夜茅塞顿开悟出大道,本可以得道升天,但天雷瞬至,将他活活劈死。第二世,他家道中落,妻离子散,无奈遁入空门剃度修行,佛门修行十年,他功德圆满,又被天雷劈死。如今第三世,他还未修道,投身在桃水稷泽的一户人家,正是娶妻生子的年纪。”
  酆都大帝的话还未说完,便听何欢君道了一句“多谢”,随手招来一朵祥云腾云而去。
  人间,桃水稷泽。
  “桃水出焉,西流注于稷泽,是多白玉,其中多渭魚,其状如蛇而四足,是食鱼。”
  这是万年前那八十六载里,何欢君曾熟悉的地方,如今再涉足于此,那被他遗忘的过往纷踏而至。
  如今这里再不是当初荒无人烟只居虫鸟的世外之境,沿桃水西流,两岸皆是人家。炊烟袅袅,田间劳作耕耘,溪畔孩童嬉戏,一幅人间烟火。
  何欢君隐去周身仙气,着一袭青衣在岸边大石上坐下。戏水的孩童看见,不约而同围拢上来。
  “哇,这位哥哥生的这样好看,是从山里来的仙人么?”
  何欢君微微一笑:“你怎知山中住着仙人?”
  孩童仰着脸道:“我当然知道,是我姐夫亲口说的。”
  旁边的几个孩童捂着嘴笑话他:“阿振羞羞脸,东极大哥还没娶你姐姐过门呢,你便叫他姐夫,真是不害臊。”
  “要你管。”名唤阿振的孩童伸手去打那笑话他的孩子,一时之间,几个孩童又打闹着跑远。
  “东极。”他口中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一个长得像仙子般的人突然出现在这村庄,自然引起许多人的注意,村长来问他时,何欢君只道自己是山下镇子来的琴师,因为得罪了人,才到山中来避祸。
  他言辞恳切,背着一把长琴,又生的如此好看,让人心中无法生出戒心,村长再三犹豫还是答应让他留在村庄中。
  何欢君向村长问起“东极”,村长一听这个名字,便露出十分骄傲的神色,他说东极是村庄里最勇猛最会打猎的孩子,是他未来的女婿。正说着,村长的手朝远处一指,叫道:“喏!那就是东极!”
  何欢君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河岸走来一个健壮的青年,他肩上扛着一只死去的花豹,打着赤膊,腰间束着脱下来的衣衫,裤管卷到膝下的位置。他扛着猎物走来,那鲜活而热烈的生命牢牢映在何欢君潋滟波光的桃花眸里。
  青年走近了看见村长,便笑着打了声招呼,许是常年在山林中打猎奔走,他肤色被晒得古铜一般,汗涔涔一片,被光照的发亮,他一笑,便是一口大白牙。青年转头看见背着长琴的年轻男子,不禁愣了愣,脱口问道:“这是何人?”
  不等村长说话,何欢君轻轻展了眉目,朝他微微一笑:“在下何欢君。”
  村长在旁插话:“他是山下来逃难的琴师。”
  青年点点头,朝他温厚一笑:“我叫东极,若有难处可以找我。”
  他兴许不过是客套的一句话,可何欢君听了,嘴边的微笑便如水波般荡漾开去,那长眉轻轻一挑,仿若便有万种风情从眸中流泻。
  “如此正好,在下的确有一难事。”
  “啊?”
  青年愣住,转头看了一眼村长,村长也愣了,莫名地看着年轻的琴师,等待着他的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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