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何欢 番外篇——by落瑾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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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了一路实在是累了,好客的酆都大帝又拉了神君回城吃酒,据闻这酆都的酒便是连神仙喝了也要醉倒。
大帝心情极好,吩咐阴司好酒好菜上了一大桌,又叫貌美的鬼乐女来献舞。
那些女子画着酆都独有的妆容,身段无比妖娆,是仙妖所没有的风情。
“神君做主黄泉之上的何欢殿万年,却少与我酆都往来,如今见神君举止大方,毫无那些臭神仙的毛病,实在深得我心,神君这个朋友,本帝交定了。”
何欢君举杯:“承蒙大帝抬爱。”
“好,今日高兴,干了!”酆都大帝乐得拍腿。
席间,歌舞升平,举杯畅饮。豪情之下,再无鬼神天地之分。
半醉半醒时,何欢君问酆都大帝借来走马观花灯。
“神君,这灯须以心血点燃,你是神仙尤其不可多用,以免失去心神引魔物乘虚而入。”酆都大帝一片关心。
何欢君笑:“我自有分寸,多谢大帝。”
见他固执,酆都大帝便不多劝,只由得他去。
抬头望去,满座皆醉。
无人注意到何欢君以神力化出尖刀,引血浇灯。
又看那一番往事。
青石渡口,仙君于长阶上回眸,提着衣摆跟在身后的仙尊抬眸望去,又匆忙别眼,隐去神色。
这一眼。
灯火明了又灭,灭了又明,反反复复,只将这一眼反复观望,反复推敲。
心神不宁,心血欲枯。
反反复复,不能罢休。
终是借着醉意,哭出一句。
“原是我会错了意。”
在何欢君险些入魔之际,酆都大帝觉察到暗云涌动,连忙出手阻止,夺回那盏走马观花灯。为救这才刚刚交下但一见如故的朋友,大帝不惜将灯掷地摔毁,破了他的魔怔。
何欢君醒悟过来,茫然若失。
朝酆都大帝致歉道谢后,何欢君捏着云腾雾而去。
往后的百年岁月又成了古井无波,仿若昨日种种只是发了一场大梦。
大梦醒来,昨日譬如朝露。
一日,天帝召何欢君上天庭觐见。
“你可知玉山之变?”天帝开门见山,直接问道。
“不知。”何欢君答道,心中却忐忑起来,莫非师神出事了?这个念头才从心中掠过,便听天帝道。
“长乘大帝已绝天地,你也不知?”
何欢君的瞳孔缓缓绽大,许是近来接二连三发生大的变故,他如今亲耳听到师神绝迹,竟也做不出更大的反应。
天帝见他无动于衷,不禁生出雷霆之怒,可如今这人已非小小仙君,他以仙人之躯入幽冥黄泉,亲手用长眠石堵住魔界的出口,沾染一身魔气,入涤魔池竟未魂飞魄散,还升了神格,位列上尊。这万年来,天界也只出了他这样的一位。
他不仅是天神长乘的遗徒,还与玉山那位有所交集,无论如何,他都是动不得的。
天帝收敛怒气,沉声道:“长乘大帝乃上古之神,是天之九德所化,你可知他在人间的存在意味着什么?”
是啊,他不居九重天的神庭,万万年来只在羸母山上住着,是为了什么?
何欢君摇头。
天帝道:“三界能维系如今的恒久,皆靠诸天神佛的分辖制衡,假使有一方倾覆,便如天柱崩断,要及时修补,否则六道倾覆,人间便再无秩序。长乘大帝在人间,便是神界在人间的秩序。”
秩序?
何欢君不知这些,他只知,万年前他还未登仙界之时,其实师神便与那座羸母山同化了,他在那里太久,早已离不开,而与天地同寿的终极,便是也化为天地,正如盘古之神劈开天地,也要化作山河峰峦,给这万物呈现最初的生机。
一个为天之九德所化的神原是为了人间的约束和秩序,而三百五十里外的玉山西王母,亦是为了人间的灾疾和刑罚。这三百五十里不能逾越之距,也是神与神之间的制衡。
可谁又能知道,三百五十里之距,遥遥无期也藏着一个神的深情。
“长乘大帝绝迹后,玉山西王母便叛了。你可曾听说过,西王母不仅司天之厉及五残,她还拥有长生之术。”
“长生术?”何欢君道,“只道是谣言,却不想当真有此术。”
天帝点头道:“三界六道也只有仙人寿命极长,凡人六畜皆为低等,除非魂飞魄散,否则要经永世轮回。但天人亦有五衰,天地无恒长,无恒强,无恒宁,无恒斗,无恒存。为保恒定,盘古神留下天劫,是以无论仙妖皆要历劫,凡人苦苦修道,也是为了历劫成神,摆脱轮回之死。倘若西王母的长生术现世,三界一旦失衡,天劫马上便会降下,届时,那可不是成仙成神的劫难,而是神佛人鬼妖的灭世。”
何欢君从凌霄宝殿下来,他心知天帝言过其实夸大了许多,如若长生术会引来灭世,那西王母因何会有长生术,长生术的存在又是为了什么?
他想起这万年来,这三界六道的事,哪一件不是那人驾着云匆匆来,一五一十絮絮叨叨地说给他听。这万年来,有那老头的存在,他便可以耳目闭塞,什么也毋须理会,安逸地做着他的何欢殿主。
可惜,他只是被那人当做孩子般宠爱,从来无关乎情爱。
第十五章
何欢君踏着祥云来到玉山,才知何为玉山之乱。
玉山为西王母所居,山中有异兽为狡,状如犬生豹纹,头上长着一对牛角,人间传闻见狡祥瑞,天下五谷丰登。西王母掌管天下灾厉,身边养着一种灾鸟名为胜遇,红羽,食鱼,声如鹿鸣,也叫三青鸟,乃西王母座驾。据传太上老君、元始天尊、通天教主的原身亦是三青鸟所化。人间传,见之则天下大水。
如今西王母叛天,玉山仙障失落,不死药现世。无论妖魔人鬼都闻风而来,齐聚玉山,狡兽被猎杀,胜遇鸟化魇,山木枯竭,妖气冲天。
祥云降下之地,浑浊的妖气受纯净的仙气所惊,四散奔逃不敢靠近。
何欢君背琴走过山路,衣袂翩跹之处仙气渺渺,枯竭的山石竟开出一片小花。暗林之中似有何物在虎视眈眈,可它惧怕这仙气纯然的来者,不敢贸然现身。
却不知何欢君根本未将这些小妖放在眼里,他在山中徒步走着,不急不躁,似在计算这玉山究竟来了多少妖魔。
妖物受他的仙气所压不敢出来,却有不长眼的凡人修道者跳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何欢君轻飘飘地望过去,只见山路中间站着五六个穿着湛蓝道袍的男子,高矮各有,胖瘦不一,喊话的是为首一个健硕中年,他蓄着短须,看起来地位较其他人高些。
“躲开。”
“什么?”那道长听到这淡漠的两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何欢君懒得再道一字,拂袖轻轻一甩,那挡在路中的几个人便如被剧风吹到了一边,歪七八扭地倒在路旁。那中年道长颇有几分修为,他扶着一棵死树稳住身形,回头见何欢君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不禁大怒,手执长剑便朝他的背影刺去。
“不知死活。”何欢君目不斜视,脚步不停,但周身泛起一道肉眼凡胎难见的白光,若那道长的剑刺到他身上,恐怕会反噬自身,非死即残。
果然,那道长的剑尖连何欢君的衣袂都还未碰到,便被一道厉光震开,如断线风筝般颓然落地,咳出点点鲜血。旁边的弟子见状大惊,连忙高喊着围过来,将他扶起来。
何欢君本不欲理会这些凡尘蝼蚁,可听到那些人喊出的名字,不由一顿。
他回身轻轻看了一眼那被众人扶起来的中年道长,桃花冷眸流转,泛出一丝讥诮。一眼罢,他便转身,若无其事地继续前行,仿若未将这段小小插曲放在心上。
越往山巅,妖气越淡,想来以那些小妖的修为,还到不了这仙山的峰顶。但隐隐中,似有一丝魔气在这峰峦流动。
峰回路转之后,一座瑶池展现眼前。
瑶池之中玉桥延伸,曲折回旋之尽便是玉宇琼楼。
万年前的呦呦鹿鸣如今听在耳里便如可怜女子的低低泣语,何欢君眉尖蹙起,方觉察到一丝不对,便蓦地坠入一个结界。
霎时,犹被万丈深渊拉扯,从天高高坠下,身前身后皆是浓稠雾雨,有上古之响扑面而来,如在耳畔敲钟,撕扯着耳膜生痛。
“上古之时,有一骁勇善战的神将,他南征北战,扩充之疆域浩瀚无垠。然而,神将征战在外久不归家,其妻竟与他的族兄私通诞下一女,名为姬灵。事发后,二人联手欲推翻神将,被拆穿。神将抱走姬灵出逃至农粮城禁地,林中的沼泽瘴气使神将暂时避过追捕。然而族兄不死心,竟操纵尸魅攻破农粮城,姬灵被毁容貌,神将为救姬灵中计受擒,族兄又率万鬼将神将埋在阴极之地,并压上数座高山。”
“然而,那阴极之地往深数亿由旬的地渊中,囚着自盘古劈开混沌后被掩埋的数万亿魂灵,被称之万圣仙灵。鬼魅掩埋神将的异常之举惊动了万圣仙灵,数亿万年的尘封早已使它们愤怒、焦躁、不甘、急于重见天日。它们化作冉冉仙气,借着神将用龙火抵御阴寒之势时挣脱地囚,从阴极之地冲破封印,飘浮到云间,数座大山砰然倒塌,大地陷落,一座瑶池现出。”
“万圣仙灵重见天日,欲将世间鬼魅消尽,却被神将劝下,万圣仙灵便将这些尸魅赶进阴极之地,化黄泉,引忘川,设酆都幽冥,造册阴司,使之不能为祸人间。”
“瑶池上空,三青鸟拥护着兽面人身的姬灵飘然而至,神将与姬灵重聚。”
“后来万圣仙灵助神将杀叛妻除逆兄,被拥护为天帝,称玉皇。三青鸟率万圣搭建天宫。”
故事说到这里,何欢君已知道自己是落入了三青鸟的魇中,这个结界,是西王母的梦境。而这个梦境记载着早已失落的上古神迹。
那姬灵,想必便是西王母。
这个念头才刚从神识中闪过,失坠感便徒然遏止,何欢君如被一团祥云包裹,轻轻浮于虚空。
浓雾渐散,云冠羽衣的西王母从虚空现出神形。
“何欢君。”
“王母娘娘。”
“你可知此为何处?”
“青鸟之魇,王母之梦。”
“呵呵。”云冠羽衣的女子掩唇轻笑,“你是长乘的仙徒,无怪乎能轻易勘破。”
“师神他当真……”
西王母的笑意淡去,羽袖一拂,说起往事。
“我与玉皇之间,世人众说纷纭。皆说王母善妒,却不知,我也只是一个被辜负的女子。他称帝后,许我王母之位,可为了三界六道的秩序,他要我留在下界守着玉山瑶池。九重天上,他坐帝位,受众神朝拜,有貌美仙娥围绕,可我,终成为一个司天厉及五残的丑陋凶神,被他弃之如敝屐,只留下妒名。”
“你可知,这漫长的数万岁月,我是如何熬过来的?”西王母轻轻一笑,“我当然知道,其实在玉皇心中,怎么也忘不了我是他的叛妻与逆兄生下的不伦。他可以选这世间任何的一个女子相爱,独独不想对着一个时时刻刻见之难忘的不忠。”
西王母叹出一口气,那是一个女子的莫可奈何,可悲凉之后,她又生出一丝怅惘,她想起一个人来,想起一个三百五十里之距的想念。
第十六章
“后来,我心中放下了玉皇。因为我认识了一个除玉皇之外与我最近的男人。他不嫌弃我的容貌,不在乎我的凶名,他从三百五十里外羸母山赶来,踏过青石,走过沙漠,给我带来东海蛟龙的魅珠,使我恢复容貌。”
“那一刻,”西王母的眸中乍然迸出少女般的羞涩和热情,“那一刻是我从未有过的幸福,一个人待我这样好,不为任何缘由,没有任何动机,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人。尽管后来我才知道,他乃天之九德所化,他的忠﹑信﹑敬﹑刚﹑柔﹑和﹑固﹑贞﹑顺,他的一切好,皆是与生俱来,非对我一人独特。”
“可我还是……”西王母轻轻颤着,她对长乘的爱,从未宣之出口,从来放在自己心中,反复煎熬和欢喜,竟连一丝怨恨也生不出来。遥遥相对三百五十里,知道他在那里,便始终觉得心安,便是永远困于这玉山瑶池又如何,她终是心甘情愿半点不悔。
何欢君低语道:“万年前我离开羸母山时,师神已现天人五衰之象。”
“我当然知道。”西王母咬着银牙慢慢道出一句。她从未宣之出口,怕被别人知道的深情,终还是瞒不过九重天凌霄宝座上的那位。他挟着雷霆万钧之怒而来,对她连连掌掴,斥她不贞,几乎毁了大半瑶池,才解怒离去。可他并未就此甘休……
“长乘乃天之九德,他的真身被供奉在凌霄宝殿上的三角青铜鼎中,鼎中九支香火不断,他的真身便永不灭。可玉皇怒火冲天全然不顾后果,回天界后一脚蹬翻了炉鼎,使九德香火散落人间。”
“是我害了他。”
何欢君道:“王母娘娘莫要自责,师神兴许早知此劫,他甘愿与羸母山同化,许是……”眼波流转,似忆起昔日山巅之上那位坐看云涌的寂寞天神,他的眸中,有一个驾着三青鸟腾云而去的女子,所过人间,散落瘟疫、疾病,给人间带去死亡和刑杀。众生只听哀鸿遍野,无人能知,那个有着凶神之名的女子,坐在云头哭泣。
“许是什么?”
何欢君抬头看见西王母屏息静气等待后话的微弱期望,微微一笑:“许是舍不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