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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之如狂——by一朵小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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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伤得很重,身上的伤口是千刀万剐之祸,一时半会儿约莫是好不了的。
  “啊……”
  他从喉间溢出的声音短促无力,像是含着一口沙石。迎着月色,月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颊。朦胧之下,他的容颜俊逸如天上的仙君,眉宇如锋,目光如同磐石般坚毅。
  惨白的薄唇微启,他缓慢地呼出一口气,目光一缕朝下,瞥见躺在地上紧闭双眸的麻雀精,方才回想起麻雀为自己渡修为那一幕。他微微拧眉,虽不愿与这种不知分寸的小妖染上关系,但的的确确,这麻雀精刚才救了他一命,是他的救命恩人。
  自己也全靠麻雀那一口灵气才修回人形,得以恢复意识。
  他探手,将两指搭在南栖的脉搏上,确认了南栖只是昏睡后,才放心地合上了眼睛。
  而泥鳅本也不是泥鳅。
  他是天界龙族的四殿下,名为苍玦,是世间仅有的一条黑龙。
  前几日,本是他一千岁的生辰。却道是有敌军发兵天界衡水岸,他作为天帝钦点的将领,即刻领兵迎战。
  不日不夜的厮杀中,磨去了他的人性。他身着战役盔甲,气质凛冽如剜骨寒风,周身三尺旁人不得靠近。剑指之处,生灵亡去,无一人幸免。
  苍玦区区一千岁的年纪,便已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谁知,他却在胜战之际,遭了自己亲哥哥的暗算,被三界中最毒的暗针扎入心脉封了大半修为。最后,竟是被叛军推入万剑之林,差点粉身碎骨于其中。
  若不是他用自己仅剩的一点修为搭起一道屏障,逃脱至人间的长沂峰中避难,且化身泥鳅躲开了追兵,他早便烟消云散了。
  说起来,苍玦也素来不是个好运气的。
  他的母妃过世得早,幼年时,他曾遭苛待,几近一死才入了父君正宫的龙妃膝下养着。
  龙妃自己有两个儿子,待苍玦自然是表面功夫。诸多疏忽与怠慢,使得苍玦幼小时便不喜言语,寡情冷淡,向来不讨父君龙王的喜欢。
  而他惯是独来独往的,性情孤僻,也不大在意他人的看法。
  但本该是默默无闻的命理,却因天赋极高,一战成名。
  五百岁时,他与几个兄长一同跟随龙王出征。战役中,他一人杀入敌方阵营,当下便取了逆贼首级。天帝恩赐,封天界仙君之名。
  八百岁时,他主动请命出征,为天帝平定边界之乱。天帝赐他四千年修为,故而他这般年轻的岁数,便能历劫登位上仙,受诸仙敬佩。
  也更是由于天帝的青睐,使得他不得不挤到了龙族太子的人选中,因而平白无故地遭了亲兄弟的嫉杀之意。
  为他今日的杀身之祸埋下引线。
  ……
  再者,苍玦是世间罕有的黑龙,延续了母妃罕见的血脉。
  于此,他的内丹珍贵,与三界百草一同炼作丹药可化为三万年修为。三界中,多少人贪念却求不得。
  为避免自己在昏迷时被人挖去内丹,苍玦化为原形的时候,刻意变成了一条小泥鳅,为的就是将自己弄得又黑又丑,使得别人注意不到他。
  若是其间被普通的飞禽走兽给吞吃了,他也不怕。只要内丹完好,他身为一个上仙,死不了。
  可苍玦眼下受了重伤,心脉染毒,十分孱弱,化作泥鳅连龙角都收不回。更别说是离开长沂峰与自己的亲信鸢生取得联系了,他现在是寸步难行。
  偏偏是在这种节骨眼上,让他遇到了一只吃食讲究的小麻雀精。
  但若只是吃,那便算了,苍玦也正是想着让这只麻雀一口吞了他。这样,他就能在麻雀肚子里安生休息几日,等休养好了,再找机会出来也不迟。
  可谁承想,这只麻雀不依不饶地要剪他的龙角?
  龙角为一条龙的尊严,岂是能给他剪去的?
  苍玦一想到这,便生了寒意,冷冷地朝昏迷的南栖看了一眼。那脏兮兮的脸颊令人嫌弃,一看便是毫无教养的山野小怪。
  真真是只不讨喜的麻雀。
  苍玦默默想道。
  他虽不喜欢这麻雀,却不得不在这寄住几日,调养身体。
  而在苍玦恢复修为之前,他需要有个人替他收拢些东西,顺带照顾他。
  无奈之下,他将目光再次投到了这只傻傻的麻雀身上。实属迫不得已,否则,苍玦一刻也不想和这种低下的小妖待在一处。
  想罢,趁着天未亮,苍玦叹了口气,重新化身成一条细小的泥鳅。


第三章 人间-贰
  南栖近几日养了条丑泥鳅,他对此十分上心。
  “你说话。”
  南栖捏着自己手里的小鱼干,往泥鳅嘴边送。
  苍玦懒得搭理他,闭目养神。
  “你快说话……”南栖嗅了嗅小鱼干,丢到一旁,顺手拿起一只小虾米继续喂他。一双眸子在脏兮兮的脸上很是明亮,塞满了懵懂与稚嫩。他见泥鳅都不吃,便沮丧地放回到竹篓里。
  空荡荡的山洞里没有被褥,就连南栖身上的衣衫都甚是简陋。而山洞中多数的器具,也是南栖去山脚下捡来的。
  锅碗瓢盆样样不缺,但若细细察看,只见那些器具大多破旧不堪,连人间最贫苦的农户都不屑留用。
  苍玦环视周遭一圈,又见南栖左思右想地踱步,最后麻利地蹲到自己身边,从脚边拿起一根树枝,蘸了水,在石壁上写字。一笔一画,极为认真,字迹却如同孩童,歪斜不平。
  他写:南栖。
  他朝着苍玦笑笑,一脸天真烂漫:“我叫南栖。”
  苍玦略微诧异,不动声色的。在他的认知里,山野中长大的小妖怪大多是不识字的。若是同南栖这般孤寡的,更是如此,且因鲜少说话,一开口能蹦出几个完整的词汇就不错了。
  可苍玦没想到,南栖会写字。
  这下,他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识字?”
  南栖惊了,猛然间转过身来,像听到什么天大的事儿似的,激动地喊道:“你说话了!”
  苍玦:“……”
  南栖也知自己声音过大,惊扰了泥鳅,顿时抿起唇,万般羞怯地退后一步,握着树枝的手藏到背后,扭捏成一个奇怪的姿势。他刻意压低了声音,悄悄道:“识字。”
  “你不是山野小怪?”
  南栖眨眨眼睛,答不上来,满面困惑地望着泥鳅。
  苍玦换了说法:“是谁教你的?”
  话罢,唯见南栖犹疑地摇了摇头,困惑地想了许久,还是道不出一个字来。苍玦等了片刻后失了耐心,闭起眼睛继续休养。
  他只是好奇,若南栖不愿说,他自不想知道。多问几句,不过也是心疑南栖的身份,怕他图谋不轨罢了。
  但苍玦又是并未将南栖放在眼里的,即便他现在身子虚弱,可对付这只小麻雀倒还是绰绰有余。
  不过南栖给他渡过一次修为,算是救命之恩,若非必要,苍玦必不会伤害他。
  也恰恰是苍玦隐忍的好脾气,惯得南栖一开口同他说话就叨叨个不休。
  譬如今日,南栖的一张嘴就没完没了。
  “泥鳅说话呀。”
  “不说话……是不是饿了?”
  “小鱼……要……要吃吗?”
  “你不吃,我就吃了哦。”
  “说话,为什么……不说话呢?”
  “我想……和你说话……”
  “你的名字,叫什么?”
  …………
  一句接一句,苍玦愣是不搭理。
  若理上一句,南栖更是兴奋,吃十条小鱼干都堵不住他的嘴。
  南栖常年不说话,今朝一下子说多了,便突然说不好了。他拧眉,埋怨自己不争气,索性啾啾啾地叫起来,一张小嘴齿白唇红,围着苍玦如同和尚念经敲钟,磨耳得很。
  苍玦嫌烦,恨不得立刻化作人形捏住他的嘴。可体内暗针未去,毒素蠢蠢欲动,苍玦若化作人形实在太费修为。
  苍玦叹气,唯有好声商量道:“安静一些。”殊不知,自己的声音冷得透彻。
  使得这只麻雀不禁委屈起来。
  南栖垂头丧气地点点头:“啾……”
  今日日头好,南栖摘了许多果子回来,还折了一枝初开的春花,沾着清晨的露珠,轻轻一挥洒,落地成**,于那秀丽的花瓣上滑落,散一地诗意。
  有一滴朝露被抛向苍玦额间,化作一点亮光。
  春日的新生之物皆有灵气,每每此时,苍玦便会靠近,吸取花枝上的生息来凝聚气力。
  苍玦这一伤,失踪多日,天界必然已经起了一场骚动。他须快些想办法告知天界,他还活着,且不能放过那些谋害他的人。
  可他是被暗针所伤,毒性极强,要不是曾经天帝赐了他四千年的修为,今日他也不可能这般幸运地活下来。如今,他算是修为尽失,难以离开长沂峰半步。
  当下之计,最好的办法也唯有靠这些少许的灵气来修补自己的身体,方可慢慢地将身体中的毒素压制下来。
  到那时,暗针也可一枚一枚地逼出体外。假以时日,他便能重返天界,不必再以泥鳅之身被拘于这个狭小的水沟中。
  而苍玦亲近花枝的举动,在南栖看来,却是另一番意思。
  “你喜欢,花?”
  南栖心思单纯,见苍玦喜欢,便献宝般地将春花朝他那边推,几朵未开的花骨朵上沾着粒粒晶莹,晃动了一整个春日,他勾起嘴角:“我去摘!”
  他起身的时候带起细微的风,回来时,便是捧着满怀的春花折枝,沁香宜人,哗啦啦地都抛在了苍玦眼前,欢快地同他说话。
  南栖早晨洗了脸,清秀的脸庞亦如树梢新叶般稚嫩,他的眼弯成一道钩月:“好多花,你喜欢,我也喜欢。”
  说多了,还是如往常般说不好,张嘴就是啾啾地喊。
  苍玦头疼,心想等自己修为恢复了,他要立刻离开这处聒噪地。眼下,他忍不住道:“如何不叫阿啾?”
  “阿啾?”
  “嗯。”
  南栖虽说话不流利,脑子却不是傻的。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苍玦是在嘲讽他说话都说不好,只会啾啾地喊,让他改名叫阿啾算了。
  本是该恼的,可南栖觉得阿啾这个名字好听,便大方地不恼了。
  “好听!”南栖笑道,拿起小鱼干就往苍玦嘴里头塞。
  苍玦毕竟还是泥鳅身,躲避不及,嘴里便含着了一条小鱼干。他面色沉沉,即刻将小鱼干吐了出来,却因化身的泥鳅细小,面部表情令人看不清,南栖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生气了。
  苍玦冷声道:“你既有人形,便该知‘一日三餐,饭后不食’的道理。”
  说完,又觉得南栖听不懂,自己是白费口舌。
  但他骤然抬眼,却见南栖早已蹲在水沟前,抿着嘴角乖巧地点头,额前的碎发轻飘飘的:“多说说。”
  “……”
  “我想和你说话……你……你多说说。”
  “……”
  “我渡灵气……救你,你要报恩的,多说说话……就好。”
  苍玦哼笑,方才还想着这麻雀不谙世事,懵懂无知。现下居然说起报恩二字来,自己可真真是小瞧了他。
  然而苍玦抵不过南栖的纠缠,每日都会陪他说上几句话,大多是在劝阻南栖,不要在饭后给自己强行塞小鱼干了。
  山洞里好端端的一篓子小鱼干,在南栖的折腾下,不过几日,全散尽了。
  小鱼干吃完了,南栖便要辛苦一番,早起摸黑地去溪沟里捉鱼。
  他经过这几日的相处,舍不得和泥鳅分开太久,就聪明地将几片粽叶卷起来,扎成一只小兜,盛满了水,把泥鳅放在里边儿随身带着走。
  摘果子带着,折花枝也带着,捉小鱼更是要带着。
  苍玦并不想去。
  南栖非要他去。
  去就算了,还抓了小鱼便给他喂。
  苍玦又不是真的泥鳅,不喜吃生腥味的小鱼。他在粽叶兜里来来回回地闪躲,最后耐不住地愤声喊道:“住手!”
  南栖抹了抹额角的汗,湿淋淋的手凉凉的。他听得苍玦的呵斥,不仅不害怕,反而得意道:“喂你小鱼,你,便说话了。”
  苍玦黑着脸,不作言语。
  “泥鳅,你没有名字吗?”南栖将小鱼放到一个竹篓里,赤着脚踩在石子上。许是硌疼了脚心,他坐到溪边,双手捂着脚揉捏。两道浅浅的眉拧在一起,挤弄出一个“川”字来。
  苍玦不理睬他。
  南栖习以为常,转眼又去翻石头,翻出好些只小螃蟹来,统统丢进了竹篓里。他的生活简单,纯粹到每日唯有这几件事可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孤寂如天上静止的一枚云。
  岁月悠悠,南栖已是这样过了三百多年,他是非常渴望有人同他说说话的。
  可说来也怪,这偌大的长沂峰中,除了几只不太会讲话的小人参精,便只有南栖一只小妖怪。
  长沂峰山好水好,最宜修炼,怎谁人都没有。
  莫不是有人搭建了屏障在此护着?可若是有屏障在此,苍玦必然也是进不来的。
  难不成真是这小麻雀命好,独自一人占了长沂峰?
  带着满腔疑惑,苍玦耳边忽然落下一句:“你真丑。”
  唐突至极的三个字,令苍玦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只因苍玦的生母是世间罕见的黑龙,化作人身容颜倾城。作为她独子的苍玦承了母妃的血脉,自然是从小生得俊逸如玉,翩若彰彰玉色。在面貌上,他从来都只有被夸的份儿。今日不巧,倒被一只身份低下的麻雀精评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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