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by一朵小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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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栖哑然,他没有。
他只是想护住孩子罢了。
可为何所有人都不相信他?为什么,为什么……
“我真的是凤凰,女君,我真的是凤凰。你不是医仙吗?你为何如此断定我的孩子是死胎,你为何如此断定……”南栖走入了一个死胡同中,他百口莫辩,一颗心从高处坠入到深渊,窒息而亡。
芳泽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人,她转身,瞥见苍玦已经回来了。
“龙君。”
床榻上的南栖见苍玦回来,也跟着起身。他肚子圆滚巨大,险些摔下床,好在芳泽扶住了他。苍玦也慌忙上前,哪想,南栖见到苍玦的第一句话便是:“苍玦,我真的是只凤凰……”
身后几个端着茶果的小仙不语,但都不约而同地朝南栖望了眼。
苍玦将南栖箍紧在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也对身旁的芳泽恭敬道:“女君且先去西厢歇息,后日我再请女君过来。”
听到“后日”一词,南栖瞪大了眼睛,如一只被弓弦惊了的雀儿。
“不可!不可这般!”南栖挣脱开苍玦的怀抱,惊慌失措地护住了肚子,“你们不可以杀了我的孩子,他、他才七月多点大,若是强行剥出来,他会死的!他会死的!他会死的啊苍玦!你连我们的孩子死了都不在乎吗?!”
南栖高声大喊道:“你怎么如此狠心,苍玦,你不能这么狠心!这是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啊……”
苍玦顿时按住他的肩膀,怒了声色:“南栖!”
他从未如此大声呵斥过南栖。
这一声吓得南栖连步子都挪不动了,他凝望着苍玦冷漠的眼神,自知在劫难逃。他手脚发麻,缓缓地,抓着苍玦的衣袖,跪下了。
“我求求你……”
他艰难地跪在地上,因这个肚子,无法伏地磕头,便抱着苍玦的腿,哭泣道:“苍玦,你不要杀了我的孩子……我真的是凤凰,我真的是凤凰啊……我有爹爹,我有父君,我也有祖母和哥哥。我真的不知道为何我会去了长沂峰,为何我会变成一只麻雀……我不知道,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南栖,起来。”苍玦蹲下身,握住他的肩膀。
芳泽见此,连忙让几个小仙退下,她也离开了厢房。罗儿关上了门,守在门口。
屋内弥漫着一股檀香,是南栖曾经最喜欢闻的,可今日,他只觉得恶心想吐:“苍玦……苍玦你留孩子一命,我一生都记得你的好,我会谢你千世万世……”他已心乱,像是在胡言乱语,“真的,我发誓,我一生都会感激你……”
“够了!”苍玦打断他。
南栖抽泣着摇头,不停地求着苍玦。
“你要我如何拿你的性命下这个赌注?!”苍玦厉声,“我告诉你凤凰草只有凤族服用才可生子,你便今日就成了只凤凰?南栖,你只是一只麻雀,别再自欺欺人了。我们的孩子早在怀胎那一刻就死了!你明白吗?”
南栖眼底含着泪,视线早已模糊,他哭得浑身颤抖。
苍玦断然道:“南栖,你听我的话。若你依我这次,日后,我一定会想办法,让我们能有一个完好的孩子。”
可南栖已经听不进去了,他只知道苍玦是狠了心地要杀了孩子。
他悲惨地扯了扯嘴角,眼泪也快流干了。
“你当真要这般绝情吗?”
“它只是一个死胎,不值得你我此般离心。”
南栖了然了。
“……我不知我会护不住他,我若知道我护不住他,当初绝不会强求!”南栖痴笑,撕心裂肺地绝望道,“是我将他带来这世间,走这一场无果的轮回……”
他的崩溃,使得苍玦的心也碎成了千万片。
“南栖,你为何要如此?你这样……你究竟要我怎么办?”苍玦颤声,他从未想过自己和南栖会步入僵局,他重复着解释,“我不可能拿你的性命去下赌注,即便他是活着的……可若是威胁到你的生命,我也绝不要他。”
南栖心如针扎,闭上眼,不愿再看苍玦一眼。
第四十五章 龙族-贰拾伍
最初,南栖心中是存有一点妄想的,他希望苍玦及时悔悟,将他和孩子重新拥入怀中,但渐渐地,他便不期盼了。
从阿雀死去的那一日起,南栖每一日的心境都在变化。
他突然醒悟过来,他对苍玦的爱,总是单方面的满腔热情。他只身一人,唯一的牵绊就是阿雀,如今阿雀死了,他便无牵无挂。
而苍玦不同,他有太多牵绊,每一样都是不能舍弃的。譬如他龙族的身份,譬如他天界的权位,那都是南栖无法攀登的高度。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对等,是南栖苦苦跟随,死皮赖脸地黏着苍玦,才有了这一段强求的姻缘。
可南栖自小在长沂峰长大,对这世事不懂的地方也实在是太多了,所以才会遇见一个待他稍微好些的苍玦,便觉得要一起过这一生一世。他的爱太过幼稚,也太过盲目,因此命运才叫他来走此一遭,尝一尝活着的辛酸冷暖,要用这一盆冰水,将一头热的南栖泼醒。
这些苦,压进喉间,宛若吞了一口沙石,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活生生地要将他噎死。他痛苦地渴求的一丝温暖,到头来,却是藏在刀山火海之后的。
南栖不吃不喝,唯独会在想去阿雀屋内小坐时,才肯挪动步子。
一坐就是一日,罗儿令小仙送来的吃食,他都不肯动一口。
他不是不饿,是真的吃不下。他一想到明日,他腹中之子就要被剥走,心就碎成了千万片。
罗儿为南栖披了一件外衫,指尖落下的香是南栖屋中的檀香。罗儿日日与他在一起,取代了阿雀的位置,在南栖心中却不及阿雀的一片羽毛。眼下罗儿在南栖眼中,不过是苍玦的一个帮凶。
“龙君马上就要从天御殿回来了,公子要不先回正居吧。”
“我想自己在这坐一会儿。”
“公子……”
“罗姐姐,你没必要时时监视我。”
罗儿说不动南栖,态度也不如以前强硬。她是真的心疼南栖,更是不忍心再多责备南栖一句。明日南栖就要遭受失子之痛,他性情大变也是情有可原。
……
南栖坐在阿雀的屋子里,脑中不知为何,总断断续续地想:若他当初没有离开长沂峰,阿雀是否还无忧无虑地活着?
这想法令南栖头疼,他眯起眼睛,瞥见另一边的窗,那里透着一缕日光,远见着刺眼,他起身去关窗。
朱红色的窗外是一片后院景色,这是当初阿雀特意挑的屋子,她喜欢晨曦铺满整个屋子,一打开窗就能闻到青草弥漫的香气。南栖想起这些,扯了扯嘴角。他无心看风景,轻轻合上了窗。
但这窗不管怎么关,都留有一条缝隙,是窗木旧了,该换了。
也罢,阿雀都没了,换不换又何妨?
窗户的缝隙中挤进一丝光,在南栖眼底如幻影阑珊。
外头走过几个小仙的身影,南栖侧身靠在墙上,不作声响。他知道这几个小仙,她们是苍玦阁中查验过身份的扫地仙,一直奉命打扫这个院落。今日,应是在这院子里除草的。
苍玦设有屏障,若几个小仙是千梓幻化的,那便无法进来。自打千梓那件事之后,阁中许多小仙都被苍玦一一排查,只要有一点嫌疑的,就都被换了。
隔着一扇窗,小仙们用短刀割草的声音利落,齐刷刷地落入南栖耳中。
还有那些苍玦瞒着他的碎语——
“眼下龙君因为公子怀子一事,不仅被龙族除了夺嫡的资格,还被天帝收回了兵权,撤了战仙一职。那这琅奕阁我们还能住多久?会不会很快就要搬走了呀?”
南栖的手一阵颤,这些他都未曾听苍玦提起过。
紧接着,又是一个小仙说道——
“怎么会,公子腹中的孩子不是明日就要除去了吗?仙妖的孩子,是为不祥,天界绝不容许,等那孩子没了,一切就都会好转的。”
“也是,龙君是何等人物,哪会被这一个孩子绊住了脚,就是可怜了公子。”
顷刻间,南栖如五雷轰顶,几乎站不住脚。
难不成,苍玦失去的这一切,居然要用他的孩子来换回。南栖扶着窗沿,齿尖打战,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他无法抑制住自己的颤抖,不住地哆嗦。
怪不得苍玦不愿意相信他,怪不得苍玦觉得他是在痴人说梦。
只要他是麻雀妖一日,苍玦就不可能要他的孩子。
这个孩子,会使苍玦失去他最重视的东西,那些东西,远比自己和孩子在苍玦心中来得要紧。一直以来,南栖都不敢自视甚高,却也没想到,原来自己已经低至尘埃中,万劫不复了啊。
他捏紧了拳头,僵直着立起身子,指甲陷入掌心,掐出一道道血痕。
南栖苦笑着抚住了自己的肚子,心想,原来苍玦也不是不喜欢孩子,他只是不喜欢自己给他生的。
麻雀与龙的孩子,多么可笑。
这到底是多么不伦不类的后嗣,除了他和阿雀还有安昭,或许谁都没有真切地期待过。
他终于大彻大悟,自己腹中的这个孩子,着实已成了苍玦的累赘。他将苍玦两样最要紧的东西,都给打落了,难怪苍玦无论如何,都要剥了这个孩子。
即使南栖不断重复孩子是活的又如何?
苍玦定然是留不得这个孩子的……
南栖已经哭不出来了,他的心底干涸皲裂,成了一片废土。他干涩的眼中除了落下的尘埃,什么也没有。
窗外,除草的小仙挨个离去,叽叽喳喳的小声私语就未停过。
诸多都是废话,唯有一句,南栖听得万分清楚:“公子也是痴心妄想,麻雀便是麻雀,如何能跃上枝头变成凤凰?龙君这般宠他,安安心心地做一只后院的麻雀怎么就委屈他了。”
是了,是了。
他是卑微的麻雀,从第一天跟随苍玦来到琅奕阁中,便是错的。
苍玦再宠他,再对他好,他也不过是一只只能藏在后院中的小麻雀。阁中宴客,他见不得光;苍玦走时,他跟随不得;腹中怀胎时,他也做不了主。
若这是苍玦对他的爱,那也实在是太过自私。这爱,无非就是搭建了一个牢笼,将粗野的麻雀当成了家养的金丝雀来对待。
高兴时,哄一句;不高兴时,便能让他落泪。
但仔细想来,这些也并非苍玦一人之错。
南栖也错了,他错在行事离谱,错在异想天开,错在妄想和苍玦一生长情。
“哈……”
南栖嘲笑自己的痴念,憎恨自己的痴心,悔恨自己的愚昧。
他扶着墙,往前走了两步,孩子被他这阵子的心境闹得十分不悦,重重踹了他两脚,南栖颓然跪地,双膝磕出两道瘀青。
听闻声响的罗儿赶忙推开门,就见南栖两眼一闭,侧身倒在了地上。
其实,自苍玦从衡水河岸回来的那一刻起,南栖便咬牙过着每一日,再至阿雀的死、千梓的背叛、记忆的复苏……一样样,一件件,全部直击南栖脆弱的心房。
他想过,若苍玦没有将阿雀带走,若苍玦没有禁止阿雀来找他,那么,他是不是就不会错失见阿雀最后一面的机会?他心中,是怨过的。
南栖乱了心,他渐渐地,把这一切错都归咎于苍玦,更责备自己。
阿雀是他心中的一道门,破损了,而今日,孩子便是他心中最后一道防线,已然溃败。
落雨吧——
琅奕阁也落一场雨吧。
冲洗一下南栖混沌的脑袋,让雨声淹没他的听觉,雨水覆盖他的视线。
就像当年他刚到长沂峰的情景一样,那日落了好大的一场雨。
记忆中,爹爹说让他等一个人来接,那人确实来接他了。
而接他的人,正是他的父君。
幼年时的南栖哭肿了眼睛,蔫蔫地坐在地上,而眼前的父君,被其余凤凰的凤火灼伤,奄奄一息。
“阿栖,我不能带你去婆娑河了……”
南栖听了,紧紧握住对方的手,眼底茫然一片,嗫嚅道:“可是、可是爹爹说我们要去婆娑河的。阿栖以后要在那里涅槃的呀,将军……”他唤他将军,并非父君。
被唤作将军的男子反握住了南栖小小的手,苦笑道:“我伤得很重,已经飞不动了。阿栖,我快死了。”
“不要!不要死……”年幼的南栖哭得可怜兮兮,他扑进将军的怀里,呜咽道,“你答应过爹爹的,说好了要陪我去婆娑河的,你不要丢下我不管,你别死……你别和爹爹一样离开我……”
别离开我。
“阿栖,我时间真的不多了,你听清楚,”将军抱紧了他,红着眼睛,一字一字在南栖耳边道,“接下来,我和你说的一切,你都要听清楚,不许忘了,也不许不听话。”
“我不要你死……”
“阿栖,这里虽然不是婆娑河,但却是凤凰山脉。我会在这里立下屏障,护你周全。往后的路,你得自己一个人走了……我这一生,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爹爹,但我会在这里一直守护你。”他松了手,第一次俯身亲了南栖的脸颊,他千万年的温柔都用在了这个孩子身上,满目慈爱,“你还小,身为纯血的凤凰,你的内丹会遭人惦记,所以为了保护你,我会在你身上设下一个封印,让你变成一只麻雀。”
麻雀的内丹最为无用,是三界中谁也不愿费力去取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