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之云——by喵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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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张驰也没有想到,丐帮之中除了路小米以外,居然还有人记得他的存在。
而这“记得”又来得如此让他哭笑不得。
本来识字不多这一点就让他在慕流云面前有种抬不起头的感觉,现在还被慕流云发现他过去曾是个小乞丐,只怕更要被看不起了。
可慕流云只是轻叹了一口气说:“你也真不容易。”
第31章 风雨戎州(五)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张驰和老李两人却是越喝越高兴,越聊越投机,天南海北地交换了许多情报和看法,张驰嘴巴甜,哄得老李一碗接一碗,酒到杯干毫无二话,等到老李终于吃饱喝足向他们告辞的时候,已经在走螃蟹步了。
张驰看着他走到楼梯口,就叽哩咕噜地滚了下去,赶紧过去查看,却见老李满不在乎地爬起来,继续踏着那销魂的螃蟹步,哼着荒腔走板的小曲儿走了。
张驰松了一口气,再回来时看到慕流云还坐在那儿,单手撑着下巴眼神迷离地看着他,那平日里如同羊脂白玉一般的脸颊,这会儿在灯光下透着淡淡的晕红。
张驰只觉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流云,你还好吧,是不是喝多了?”
“多吗?……跟你比起来好像不算多。”慕流云的声音带着一丝喝醉的人独有的低沉沙哑。
张驰晃了晃慕流云面前的酒坛,一坛桂花酿这会儿已经基本空了,虽然只是个小坛子,但这种酒后劲比较足,一小坛对于一个第一次喝酒的人来说量还是大了点,张驰有点懊恼:“还说没喝多,怎么样,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挺好的啊。”慕流云疑惑地看着他,“为什么我会觉得不舒服?”
看样子慕流云的神智基本还是清醒的,没有醉得多么厉害,张驰松了口气:“没觉得不舒服就好,你先在这里歇会儿,我去定个房间。”
“我不需要歇息。”慕流云站起来,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了楼梯,抬脚要下楼的时候却一脚踩空,张驰紧张得浑身的毛孔都炸了起来,赶紧伸手去拉他,慕流云却抓住楼梯扶手稳住了身子,挥袖就把张驰的手挡开了。
挡开他以后,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张驰心想,一定是他这几天的偷袭让慕流云产生了戒备他的习惯,于是只好尴尬地抓抓头:“咳……你不用这么紧张的,我不是想要偷袭你。”
“我知道……”慕流云转开头去说,“我只是不喜欢别人碰我。”
说着他就抓着楼梯扶手,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地下了楼。
张驰从后面看着慕流云的背影,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儿小伤心,不过他也知道慕流云并不是针对他,而是的确有这样的习惯,这个孤高的道长总是和人保持一定的距离,除非必要,绝不让人近身。张驰每次有意无意地触碰到他,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都能感觉到慕流云明显的紧张和抗拒。
如果是其他人跟张驰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别说握个手拍个肩,就算勾肩搭背,甚至打闹起来骑到人家背上去都不稀奇了,但慕流云却一直都散发着这么一股子生人勿近熟人也勿近的气场,让张驰始终不敢造次。
张驰也不知道慕流云以后会不会有习惯被自己触碰的一天,只能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说,没关系,慢慢来,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只有不坚定的锄头,没有挖不到的墙角。
……这打气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无力。
***
下了楼张驰就去柜台找掌柜的:“给我一个双人间。”
掌柜的摇摇头:“不好意思,没有双人间了。”
“那两个单间吧。”
“单间也只剩下一间上房,除了这间上房就只有通铺还剩几个位置了。”
张驰想了想,通铺那种充斥着各路人马的脚臭汗臭,虱子跳蚤遍地的地方,他是绝对不能让慕流云去受这个委屈的,本来让慕流云住在上房,他自己住通铺也无不可,但是慕流云原本警觉性就比较差,现在又有点醉醺醺的,加上白天才刚刚遇到过一次刺杀,他可不放心让慕流云落单。
张驰就对慕流云说:“要不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慕流云不置可否地哼哼了一声。
“两位客官,不瞒你们说,这一阵好多人都赶着去惊鸿山庄凑这个武林大会的热闹,戎州的大小客栈都挤满了,你上别家去也都是差不多的情况,转上一圈回来,只怕这最后一个单间也没有了。”掌柜的说,“反正床也挺大的,不如我给二位加床被子,就凑合一宿得了。”
张驰犹豫了,跟别人谁都可以凑合,只有慕流云……
门外又进来两个风尘仆仆的客人,开口就问:“掌柜的,还有没有空房?”
张驰赶紧说:“那个单间我要了!”
说完他小心地看了慕流云一眼,半醉半醒的慕流云依然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没有任何同意或反对的表示。
***
那个单间确实是一间天字号豪华上房,关键是,床真的很大。
伙计来送热水时,慕流云就坐在床尾,头靠着床柱发着呆,张驰拧了毛巾递给他擦脸,蹲下`身子想要帮他脱鞋的时候,慕流云拒绝了:“我自己来。”
他就连醉了以后做事情也一定要有条不紊,用比平时慢了许多的速度脱去了外袍和鞋袜,把鞋子摆整齐了才爬到床上。
很快就有客栈的伙计抱了床被子过来,张驰刚把被子放在那张横着躺都不嫌短的大床上,就听慕流云说:“我不习惯和别人同床。”
“啊……”张驰有点尴尬,刚想说“好吧那我睡地上”,却见慕流云裹着被子把自己往里挪了挪:“不要挨着我睡。”
“……好。”张驰小心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心情有点微妙的复杂,紧张中夹杂着激动和雀跃,一想到他和慕流云正睡在一张床上,张驰的手心都有些出汗了。
他开始觉得自己呼吸太急,心跳也太快,激动的心情根本无法平复下来,慕流云会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呢?
要是他问起来,就推说那都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吧。
张驰紧张得不断胡思乱想,连怎么应答都想好了,但醉醺醺的慕流云哪里会注意到这些细节,他只是在床上翻了个身,没过一会儿又翻了一个。
“睡不着吗?”张驰保持着一个面朝慕流云,头和脚都贴着床柱的姿势一动不动地躺着,觉得自己今晚也不可能睡得着了。
“嗯……”慕流云这会儿酒劲上来了,终于开始觉得浑身发热,脑袋发晕,有些不舒服起来。
张驰叹了口气:“你以后还是尽量不要喝酒了,现在这个样子,要是碰上有人要对你不利可就危险了。”
“嗯……我会少喝的,可我觉得你说的也对,没醉过的人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喝多少会醉。”慕流云反正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气沉丹田运功片刻,接着凝气于指间,曲起中指倏然弹出一股气劲,准确无误地把三步之外的油灯给灭了。
“真厉害!”张驰赞叹道。
“我还是有点晕。”慕流云躺下来,任由酒劲自行消退,“不过至少这种程度下,我还是能够自保的。”
张驰也放心了一些,但还是有点自责:“都怪我,只顾着自己聊天了,没顾上你。”
“不打紧,我挺喜欢听你跟别人聊天的……”黑暗中,慕流云的声音依然带着醉意的沙哑,“在上清宫的时候,都没有什么人和我说话,弟子们在我面前也毕恭毕敬的,连相互闲聊都不敢大声。”
“那一定很无聊吧。”张驰都有些为他心疼起来,以张驰的性格,一天不和人说话都觉得要憋死,根本不能想象那样的日子也是人过的。
“还好,习惯了。”慕流云语调中有点小小的失落,“我是不是看起来很凶?”
“没有的事,你虽然跟人动手的时候有些凶,但平时都很温和啊,既不会蛮横不讲理,也不会跟人吵架。”
“吵架?……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吵架。”慕流云说,“能讲理的就好好讲,不能讲的就直接打,吵架能有什么用呢?”
张驰笑了:“也只有你这样的实力,才敢说这样的话吧。”
每个人酒后的表现都不尽相同,有的人喝多了会发酒疯,有的人喝多了倒头就睡,慕流云似乎属于那种喝多了以后话就变多的类型,看他完全没有要睡觉的意思,张驰也乐得陪他多说说话。
平日里,慕流云只会安静地看着他,听着他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或者顺着他的话发表几句自己的看法,却很少会主动跟他谈起些什么。
“酒不是个好东西,我不喜欢。”慕流云咕哝着说。
“其实我也不喜欢,只是出来行走江湖,没有点酒量还真吃不开,总有那么多人觉得你喝得多喝得爽快就是给他们面子,能陪他们醉得七歪八扭丑态百出的才是真朋友。”
“真是莫名其妙……”慕流云说,“江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是在上清宫的日子简单些。”
张驰顺着他问道:“那你为什么还要下山呢?”
“因为门派需要我。”慕流云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师兄们年纪都大了,他们需要我在江湖上成名,需要用我的武功威慑那些宵小之辈。”
张驰明白慕流云的意思。
上清宫现在正处在建派以来从未有过的鼎盛时期,而这一切都是靠着上清七子的赫赫威名来维持的。可他们毕竟年纪大了,所收的弟子虽然都是百里挑一的武学奇才,也有一些成熟稳重、精明老练,擅长处理人际关系和经管门派事物的人,却终究还是缺乏成为绝顶高手所最关键的那一点儿天分。
而武力威慑才是在这腥风血雨的江湖之中生存下去的关键所在。
下一代弟子里没有能撑得起场面的高手,第三代弟子虽然人数众多,却还没有成长起来,加上上清七子中排行第五的天酉道长近两年来一直卧病在床,当年因为诛杀了绝世大魔头而闻名天下的“北斗七星阵”已经残缺,也就难怪惊鸿山庄的人敢来上清宫的头上动动土,说不定还动了趁这个青黄不接的大好机会一举吃了上清宫的念头。
第32章 风雨戎州(六)
上清七子这会儿都还健在呢,有些人就已经忍不住开始蠢蠢欲动了,可想而知,等他们这一代人不可避免地驾鹤西去之后,等待上清宫的将会是何等的腥风血雨。毕竟上清宫再也不是过去那个偏安一隅、与世无争的清高门派了,太多的利益纠葛使得他们已经很难在不付出惨痛代价的前提下抽身而退。
所以这其中的利害关系一点儿都不难想明白——上清宫迫切地需要慕流云在江湖上成名,来接过原本属于上清七子的光环,继续维护上清宫在江湖上的地位。
只是这次出山与他同行的逸尘子等人死后,上清宫居然就这么放任他这个未来的“镇派之宝”一个人孤身流落在外,张驰总觉得这有点不太合常理。
想到这层,张驰试探地问:“流云,我就随便问问哈,你是不是跟门派里的人关系不怎么好?”
“说不上不好,却也说不上多好。”慕流云淡淡地说,“以前他们对我这个不伦不类的小师弟一直视而不见,并不当我是上清宫的一员,只是孝敬我师父之余顺带着给予几分照顾。后来我的武功小有所成,师兄们才开始正视我的存在,若不是要拉拢我为门派效力,他们只怕是万般不愿承认我这个师弟的身份的。”
张驰倒是不难理解上清宫众人的想法,这一贯是个非常重视长幼尊卑的门派,长辈在后辈面前有着极大的权威,所以慕流云在门派中必然会是一个十分尴尬的存在——别说逸字辈的师侄们没有一个年纪比他小的,就连清字辈的第三代弟子里,年长的都比他大了好几岁。
“想不到道家清修之地也是这么现实和势利……你是不是对他们挺失望的?”
“本来就没有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又哪里来的失望。我知道他们当时不愿意认我是不希望给门中弟子带来尴尬,现在非要跟我拉上关系是因为我给门派带来的益处比这点小尴尬要划算得多。趋利避害本是人之常情,所以才会有‘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说,就连我自己也是如此,又怎能要求别人如何脱俗?”
“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不是什么好话啊……”张驰再一次惊讶于慕流云的想法,“你当年在没有任何利益可图的情况下也救了我的命,我不相信你会是个自私自利唯利是图的人。”
“我恐怕不是你所以为的那种圣人,就算讲究‘达则兼济天下’的儒家,也知道要‘穷则独善其身’,任何人都应该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顾好了自己,有余力时再去帮助他人。我当时救你也是因为我有那个能力,可以在自己不受伤害的情况下救你的命,若是救你一命反而有可能搭上我自己,我肯定不会牺牲自己来保你,毕竟那时候的你对我而言不过是一个路人。”
“那是当然的。”张驰说,“别说我们那时候压根儿都不认识,就算现在,你也不应该为了我不顾自己的安危才是。”
“所以这不就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吗?”慕流云平静地说,“世人总爱把‘舍己为人’当做道义的典范来颂扬,可是在我看来,这种道德只能说是人为创造出来的‘人道’,却是违逆天道的,如果把别人的心情、利益和安危看得比自己的更重要,就像饿得快死的人还要把食物送给其他挨饿的人一样,这种人根本无法存活下去。因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才是天道,讲究人道却违逆天道者,必遭天道所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