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清之云——by喵的神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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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归尘对谁都是一副冷淡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个好相处的人, 不过对叶海这些鸡毛蒜皮的话题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
要说叶海自己也是一把年纪的人了, 对他却总是好声好气地温柔着,仿佛有着用不完的耐心,如此和睦的关系,看得张驰都觉得有几分羡慕了。
他可以肯定叶海和叶归尘之间根本就不是一般的“堂兄弟”关系, 很难说到底是哪一个细节暴露了这一点,那是一种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懂的默契。
***
慕流云坐在一块大松树旁边的石台上,这个石台有些像他在清风阁时经常坐的那一个,平坦宽阔,并且被雨水冲刷得很干净,身后不远处还有石桌、石椅和凉亭,颇有几分雅致。
但这处适合听风赏雪的所在,却是建在听泉山庄北面的陡峭山崖上,根本没有可以上来的路,只有轻功相当好的人才能来到这里,是个足够清净的所在,也正是因为这份清净,他才会躲到这里来,暂时避开听泉山庄里的嘈杂人声。
眼看着夕阳一点一点地沉入地平线,慕流云意识到自己已经干坐在这里发呆了很长时间,他慢慢地吐出了一口气,收起纷乱的心绪,打坐调息开始运功。
运功几周天之后,有人自峭壁飞身而上,来到了他的身后,慕流云便收了功回头看着来人:“……叶庄主。”
叶海温厚地笑笑:“是不是打扰到道长练功了?”
“无妨。”慕流云淡淡道,“有事吗?”
叶海摇摇头:“没什么事,只是今日天都黑了也不见道长回来,那个叫张驰的小伙子很是挂念你,托我出来帮着找找。听说道长喜欢清静,我就估摸着道长应该是往这边来了。”
慕流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我稍后就回去。”
“好,此处夜晚风大,道长下山时小心着些。”叶海说着就要转身离去,慕流云却叫住了他:“叶庄主。”
“嗯?”叶海停住了脚步回头看过来。
“我……有些话想要问你。”慕流云的语气中带着些迟疑地说。
叶海就温和地笑:“道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慕流云一时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沉默片刻之后他才开了口:“庄主和叶归尘,是契兄弟的关系吗?”
“……差不多吧。”叶海温厚地笑笑,并没有因为他这直白又无礼的询问而生气。
“那为何不能与人明说呢?”慕流云疑惑道,“你们在顾虑什么?”
“说顾虑倒也谈不上,流言蜚语虽然不至于伤人根本,但终究是听着令人烦心,能免则免吧。”叶海笑道,“我看你和张驰小兄弟之间也是关系密切,你们似乎也没有与人明说的打算?”
“我们的关系……毕竟是不一样的。”慕流云轻轻地叹了口气。
“看样子,道长是为了这方面的事情感到烦心了。”叶海就在石桌旁边坐下来,“我毕竟是过来人了,便倚老卖老一回,看看能否为道长答疑解惑吧。”
“那就……有劳了。”慕流云也坐下,有些为难地说,“此事千头万绪,我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叶海就引导他说:“道长说你们的关系和我们不一样,不妨就说说看,道长觉得其中究竟有何不同?”
慕流云皱眉道:“我一开始以为我们之间应该是最简单的关系,高兴就在一起,不高兴就分开,可是后来却发现其实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哦?所以呢。”叶海耐心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慕流云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现在越来越在意他,看到他跟别人太亲密就生气,可就算生气,仍是舍不得与他一刀两断,这让我感觉很……不安心。”
“这并不奇怪,本来就应该是如此。”叶海笑笑说,“感情是一种极难把握的东西,也正是因为它如此脆弱善变,相处的时候越是愉悦,人心底就越是容易患得患失,恨不得对方眼里只看得见自己一个人。年轻的时候,我也经历过这样的心情。”
“所以大家都是如此吗……”慕流云皱眉,“那么,将来呢?”
“将来?”
“我不知道我们将来应该如何。”
叶海摇摇头:“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能够把握住眼前就算不错了。”
“我明白,但至少应该有一个目标。”慕流云说,“寻常男女若是两情相悦,最终的目标无非是结为夫妻,生儿育女,成为一家人,可我们不能以此为目标。我不知道男子之间应该如何,结为契兄弟能算是成亲吗?”
其实这个问题与其问一个外人,还不如直接去问什么都懂的张驰比较好,但是慕流云总觉得在这件事情上,张驰也未必会跟他说实话。
“名分其实并没有那么重要,而且契兄弟在许多人眼里可不是什么好话啊。”叶海疑惑道,“不知道长为何要执着于成亲一事?”
慕流云实话实说:“我以前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所以也不知道别人若是有了中意的男子,一般会怎么做。”
“原来如此。”叶海点头道,“据我所知,其他像我们这般的人,有的结为契兄弟公然出双入对,有的各自娶妻生子,私下里继续来往,像我们这样过自己的日子,不让外人知晓的应该也有不少,关键还是看道长自己想要如何。”
“我也不清楚。”慕流云目光空洞地看着被月光照得发亮的石桌,“平时如果有所疑惑,我多半会听凭本心去做,可这件事情我想了很多天,也想不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么。我并不想离开他,又担心即使现在可以好好地在一起,将来仍是免不了分道扬镳各奔东西,我们之间即无名分,又无儿女,哪天说断也就断了,只怕现在陷得越深,将来就越是为难。”
“年轻人总是容易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将来感到迷茫。”叶海笑着摇摇头,“可实际上,人的一生也许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长。”
慕流云惊讶地看着他。
叶海缓缓道:“最初我和归尘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想得太多,成天在考虑一些诸如我们是不是应该在一起,这脆弱的关系能够维持多久,他以后是否会厌烦我,我自己的心意又会不会变之类的事情,顾东顾西畏首畏尾,总觉得困难重重前途渺茫。而你也知道,那个年代兵荒马乱的,不似现在这般安稳,我们险些就阴阳相隔,我才明白,与其去考虑那个遥不可及的将来,还不如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因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有没有准备好,每一天都有可能是我们的最后一天。”
“……每一天都是最后一天?”慕流云若有所悟地重复道。
“是啊,就像昨晚,如果张驰小兄弟的反应稍微慢上那么一瞬,兴许等你出关时,就只能见到他的尸体了,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所考虑的将来又有什么意义?”
看慕流云一副若有所思的神色,叶海温和地笑笑,继续说:“自从我想通了这一点,便再也不管我们以后可能会如何,只把每一天都当作最后一天来过,结果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知天命之年了,而我们依然在一起,依然是这么不伦不类、无名无分的关系,但是恩爱如初。如果道长迷惘的是你们将来会如何,也许这就是道长想要的答案。”
“……我明白了。”慕流云诚挚地道,“多谢。”
“不必客气。”叶海笑笑说,“我们经历了太多不堪回首的波折才走到一起,若我的这些陈年经历能让你们这对年轻人少走一点弯路,那就再好不过了。”
***
慕流云直到深夜才回来,张驰已经睡下了,慕流云就没有叫醒他,又独自想了许多事情。
第二天,张驰早早就去了后山,当慕流云在后山找到他时,他正坐在一堆新坟前面发呆。
叶海也敬佩这些士卒的英勇,划出了后山的一片坡地给他们作为坟地,让这些将士们得以入土为安,特别时期也不挑什么好时辰,昨日傍晚死者就已经在后山安葬完毕了。
“流云,你起来了。”还是张驰先看到了他,主动向他打招呼,“吃早饭了吗?”
慕流云点了点头:“你在这里做什么?”
“来送我弟兄们最后一程。”张驰身上仍然穿着某个同僚的衣甲,或许以他如今的身份来说这样做并不合适,但他仍然希望至少在此时此刻,自己可以看起来像是这些人当中的一员。
慕流云也不说话,就站在他身边陪着他,张驰开始絮絮地说着一些杂事:“陆将军今天早上醒了,他说随后要亲自向你道谢,将军虽然位高权重,但是人很随和的,不用跟他拘谨什么礼节不礼节的问题。军师也醒了,叶归尘说他救治得太晚,会留下四肢无力的后遗症,但至少命是保住了。附近州府的军营已经给了回信,两天之后就会派大队人马前来接应将军,军师希望你能留下来随大军一起去南疆,这样行进速度会慢些,也比较吵,只怕你不会喜欢,但是将军现在是红莲教的眼中钉肉中刺,离不开武功高手的保护,秦楚已经不在了,亲卫队又死伤过半,现在只能指望你了。”
“嗯。”慕流云应了一声。
“我就知道你人好,准会答应的,有了你这句话,秦楚也能走得安心了。”张驰感慨地看着眼前的墓碑,慕流云就近距离观察着他的表情:“你……不要难过。”
第75章 风波不绝(三)
张驰转头看着慕流云, 随后笑了起来:“你是在安慰我吗?别担心,我没事的,这种事情我们早就习惯了。过去我们深入草原和鞑子作战, 几乎每一天都在死人, 死在哪就葬在哪, 有时候连个埋骨之地都没有,相比起来, 这儿依山傍水,其实是个不错的归宿。”
慕流云不说话,只是表情有些复杂地看着他,张驰便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看着脚边的杂草:“也许你会觉得我这样想有点绝情,不过我们都是这样的, 如果每次有弟兄战死,我们都要哭上一场难过几天, 就什么事都不用干了, 假如这次死的是我, 我也不会希望他们在我坟前哭唧唧的。”
“我不会让你死。”慕流云突然说。
张驰一愣, 看着慕流云那一贯认真的表情,只觉得整个心都酥软了起来, 尽管之前已经被拒绝过很多次, 一股冲动还是驱使着他过去抱住了慕流云。
而这一次,慕流云没有拒绝他,反而伸出长臂揽住他的身躯,有点不太自然地将一个轻吻落在他的脸侧。
张驰因为突如其来的惊喜而有些不知所措, 慕流云已经多日不许他亲近,如今居然肯主动亲他一口,虽然只是亲了下脸,但这个动作背后的含义已经显而易见--慕流云终于肯原谅他了。
张驰高兴之极,声音里却带了几分委屈,他在慕流云肩上蹭了一蹭:“以后不要不理我好不好,这些天我的心里就跟火烧似的难受,你再不理我,我都要发疯了。”
慕流云便安抚地拍拍他:“……今后你不要再骗我,我就不会不理你。”
***
陆知乾今年四十多岁,或许是长年为战事劳心劳力的缘故,他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要沧桑,眉间深深的川字纹让他有种不怒自威的风范,令人望而生畏,但至少在此时,面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他还是相当和颜悦色的。
“天璇道长此番救命之恩,陆某没齿难忘。”虽然重伤初愈,陆知乾的声音却是中气十足,能够在被偷袭的瞬间重创红莲教长老阴阳旗,他的武功也是不弱的,对江湖上的高手更是表现出了十足的敬意。
“不必客气。”慕流云淡淡道。
张驰颇有些引以为傲地说:“流云一向侠义心肠,从来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身为军师的薛白松底子就没这么好了,虽然狼毒草没有要了他的命,也足以令他元气大伤,此时依然半躺在竹塌上,声音有气无力:“我等都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天璇道长此番助我等脱困,来日必定重谢。”
“嗯。”慕流云应了一声,看他似乎没什么谈性的样子,陆知乾识趣地客气两句就结束了谈话。
慕流云起身要走,陆知乾却把张驰叫住了:“张驰,你留一下。”
张驰对慕流云抱歉地笑笑:“我过会儿去找你。”
看着亲兵把慕流云送出门外,陆知乾才对张驰说:“说说看,你对上清宫是个什么看法?”
张驰就道:“上清宫虽然也参与江湖争斗,但是总体来说恪守本分,没什么野心,是个行事温和的门派。”
薛白松问:“你有这样的看法,有几分是出自你和慕流云的私人交情呢?”
“薛先生你还不了解我吗?”张驰正色道,“我与流云确实是关系不错,但这并不会影响我的判断。如今上清七子年事已高,下一辈弟子当中全都武功平平,没有什么特别出众的人物,只有流云武艺高强,却又是个淡漠的性子,对经管门派、争权夺利毫无兴趣。所以上清宫虽然目前还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势力,却已经有了收缩阵线、低调行事的势头。只要官府这边谨慎行事,别激起了他们的愤怒,他们是不会为了一些虚名就出头反抗朝廷的。”
“看样子侯爷已经把下一步的打算都告诉你了。”陆知乾道,“我们要收拾江湖势力,不仅要杀鸡儆猴,也需要树立好的榜样,上清宫若是能够接受朝廷管制,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那是最理想的情况,但我们凡事也要做好最坏的准备。”薛白松道,“你离开军队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就已经结交了许多江湖上的朋友,这是你的本事。我知道你待人赤忱,可是假如上清宫一定要和朝廷作对,你这位武艺高强的朋友成了我们的敌人,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