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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箔纸里的航海者——by影小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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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痛欲裂,好像有只手想把人大脑里的什么东西抽出来。那只手选定的出口是眼睛,路之只觉双眼又酸又胀,跟被鬼抠着往外拽似的。眼睛分泌出自我保护的液体,然路之刚感到双目中淌过了缓解酸意的水流,那水流又瞬间干涸了。“楼梯在那边吧。”路之揉着太阳穴说,从墨老师和许易行的身边闪过去。早知道外面的人进不来,三人就没必要在这儿等慢死人不偿命的电梯了。
  等电梯简直是莫名其妙。待得三人从“外面的人为何被阻拦”的疑惑中抽身,电梯还有九层才到达一楼。
  不过路之很快意识到自己动不了。倒不是女记者和观众们又在他的照片上画了几笔,而是女记者试验的应用新玩法自带凝滞功能。察觉到路之的异样,墨墨伸手去拉他,不料手上竟然是摸到了瓷器的触感,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再多加一分力气,只怕路之的胳膊会被自己掰断。
  “他变成一台放映机了,”女记者笑着说,“如果这里有几排座位就好了……唔,后排的朋友们,外面雨大,要记得把伞撑起来哦!”她话音未落,路之明白所谓放映机的含义了——他眼前出现了一块轮廓模糊的画面,但画面中央很清晰;而且画面并非精致,不断变换着,呈现出了他脑海中的记忆场景。
  画面是从路之的眼睛中流泻出来的。
  身体动弹不得……自己还真是像一台忠于职守的放映机。路之尝试着眨眼,但眨眼挤出来的眼泪都飘散成虚空中的颜色了,眼睛还是照样酸痛。泪水汇聚而成的场景是茫茫杂草,路之、墨老师和许易行立刻意识到了这是哪里。
  杂草丛中耸出高楼,巨型蚯蚓攀附其上;苍穹下的两者俯瞰一切,有那么点宝剑和圣龙的意思。
  由于是路之的视野,场景中出现了姚一、繁老头、墨墨和许易行。
  五人的沿路所见,上至蚯蚓下至草丛里的人面,此刻都被搬运到“女记者”主持的节目中了。观众们啧啧称奇,女记者也叹道:“啊,虚拟人的内心世界是多么奇幻啊!他们为我们打开了另外一扇延伸心灵场域的大门。”
  画面放大,焦点转至背上寄生着一个小人的黑猫。
  屋檐下的观众们目不转睛,雨中的观众们则收起伞,不断往前面挤,试图得到一个好点的观影席位。女记者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飘忽,喃喃自语说:“巴利先生真应该看看虚拟人构想出来的理想世界啊。”
  墨墨起了鸡皮疙瘩,心中嫌恶陡升,冲那女记者翻了个教科书级的白眼。女记者接收到了墨老师的情绪,但却笑容更胜,开心得更加夸张了;她似乎在隔着玻璃游赏动物园,为引起了小动物的注意力而兴奋不已。“嗨喽,你们好哦!”女记者热情地挥手,向小动物们打招呼。若跟前有一个孔洞,她一定会找东西来投食的。


第21章 chapter twenty-one
  墨墨伸手去兜里掏手机,想证明自己的想法,给外面自以为是的一堆人打上马赛克。然而兜里空空如也,过了会儿她才猜到自己将崩未崩的手机是在何时何地丢的。“姓罗的扯掉了我的防晒衣,”墨老师咬着牙说,“我的手机放在了防晒外套里。”
  路之努力转头,好在陶瓷般僵硬的脖子还能勉强活动,在咔咔抗议了两声后,还是听从了大脑的指令。路小朋友的目光打在墨墨的脸上,墨墨的脸立时成了一块投射屏,其上显现出那巨型蚯蚓身体里的女孩。
  “唔,那是因为逃跑的时候,我跑得没有许易行和那老头子快。”墨老师知道路小朋友这是在问自己之前发生了什么,于是扶着额解释说。她轻轻推了一把路小朋友的脸,让投影仪偏移几分,不至于正对着自己:“当时我们被拉近了一个小黑屋关着,许易行把墙壁砸开了,我们才发现那屋子是玻璃做的。后来我们去找你和姚一,结果见到了一堆……脑袋被黏在一块儿的人。那些人说你们跳进地上的洞,走了。”在回忆沙发上的章鱼怪时,墨老师的表情难以言说。
  墨墨捋了捋时间线,再次确认,自己的防晒衣就是在她和许易行、繁老头摸黑逃跑的时候被人拽走的;而等她挣脱某人的拉拽,她听见了那青年的声音。那会儿青年拿了个手电筒,从另一个方向跑过来,在墨老师身后喊了一声“罗先生。”罗先生没什么反应,只在鼻子里哼了一下。接下去墨墨三人在黑暗里胡乱摸索,误打误撞找到了路之和姚一呆过的房间,被告知说两人已经离开了。
  “我们只知道你们在玻璃球的最上面,所以凭着直觉,一路向上。”墨墨回忆道,“好吧,那个时候我想的是傻子才相信一堆扁头鬼,找死才往坑里跳,不过姓罗的追上来了,我们不跳也不行了。哪知道真的捡回来一条命。”
  “墨老师你知道XX花园吗?”路之突然问。
  墨墨先是一愣,随后点头,说知道啊,她的一个炒股致富的同事在那里买了房子。
  “所以你在通道里看到了XX花园吗?”路之紧接着又问,眼睛中的期待没有被面前的蚯蚓虚像抢戏。
  “通道?什么通道?”
  路之:“墨老师你们跳进洞里,没有仔细看里面的通道吗?”墨老师似是难以理解,片刻后说:“那种时候谁仔细看啊?下落了那么久,都以为自己要被摔死了,还有心观赏沿路的风景不成?”路之恍然;毕竟墨墨、许易行和繁老头后来,却比自己和姚一先到这里,那只能说明他们在通道里耽搁的时间比自己和姚一短得多。
  唔,怪说蹲下来看管道璧的时候,背后刮过了一阵风。原来不是错觉。
  哗啦。
  一声楼房险些垮塌的声音之后,墨墨看见画面成了一团黑色。墨老师想是视频播放到路小朋友被大厦碎屑埋在下面的时候了,画面变黑自然是当时光线的缘故。然而旋即她见得路之闭上了双眼,即便拥挤的图画在头脑中堵塞、引起了不轻的痛感,也不睁眼。
  路之脸上泛红,两抹红色还在慢慢加深;墨墨不清楚原因,还以为门外那女记者又干了什么挨千刀的事情。虽闭着眼,但姚一的脸却很清晰地呈现在路之面前。姚一平常总是风风火火,全身心围绕着游荡者,似乎连跟人对视一瞬间的时间都没有。然在面对路之时他整个人都变成了自己生命中的例外,目光停留什么的自不必说,还腾得出别的时间来,像个事儿多的老父亲一样嘘寒问暖管吃管睡。
  路之盯着虚像中姚一漆黑的眼睛,不自觉又开始回想两年来黑森林蛋糕中发生的琐事,想着想着记忆就聚焦到了繁老头讲述的关于姚一的故事上。故事原本是填充空白的材料,但不知怎的,姚一的故事却让他整个人更加扑朔迷离。
  什么背负着家族的使命在太阳月亮上观察天空,什么用大把大把的时间和血色巨人默然相望,什么愿意用一辈子来解读宇宙的故事……繁老头用神话与传说的语言来塑造的姚一,简直不像一个有血有肉的真人,而好比童书里的行动机械的二维人物,永远跟人触手能及的地方隔了一层纸。
  但偏偏姚一是路小朋友在黑森林蛋糕里能感受到的唯一一束光。路之在心里反复确认,自己心中从小缺失的那部分,是由姚一一个人填补的。那么他在对方心里占据了怎样的位置,填补的又是什么?每每想到这儿路之就觉得遇到了坎,只觉跟前高高隆起的土堆上站着一个人;那人的面孔模糊,不过路之知道那人是谁,知道她之所以爬出坟墓,是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自己千辛万苦爬出了天空的洞窟,映入眼帘的昼夜分割线却是如此刺刺目。
  姚一说路小朋友不是坟堆上那人的替代品。
  路之心想那就相信好了。
  但那道坎不会因此消失,土堆上面的小姑娘将作为烙印永远存在,烫在姚一心里也烫在路之心里。路之隐隐不安,怕连接两人的,真的只是其中一方内心的伤痕而已。
  “你……还好吧?”墨墨把手背搭在路之前额上试了试,感到一阵陶瓷的凉意。
  “墨老师你不用担心我,”路之揉着眼睛说,“人在害羞的时候脸红,是很正常的。”墨墨瞬时哑然,正要问你害羞个什么鬼,却突然想起那时的地动过后,路小朋友是和姓姚的熊猫屎埋在一起的。路之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立马给墨老师铺开了任其涂鸦的想象空间,墨老师不由暗骂姚一是欺负无家可归的孤儿的混蛋。
  一旁的许易行被自己的唾沫呛了一下。
  话虽如此,路之脸上发烫的更大一部分原因确是头疼。那只无形的手不限于在外面抽拽,而是探到他大脑内部了。这“手”使劲翻搅,要从“虚拟人”的大脑沟壑中挖出供用户赏味的东西。
  小镇、车途中XX花园的尖顶、钻石大楼、父亲母亲叔叔弟弟……被一股脑倒出来了。
  路之干呕了一下。
  “不担心个毛线!”墨老师眼睁睁看见路之泥似的瘫软下来,整个人呈现出一种瓷瓶被高温烧化了的状态。许易行扶住路小朋友,路之微微睁眼,黑色的瞳孔涣散开来,跟包蕴着晶莹液体的玻璃球被打碎了一样。还有具化的记忆从他的眼睛里逸出来,但已经不清晰了,许是许多图像堆积在了一块儿。彩色混合在一起,就变成了乌遭遭的黑色。
  门外的女记者不理解操控对象的反应,以为是自己的操作有误,便低头纠错。忽而她感到摄影师的胳膊肘捅了自己一下,抬头,才发现墨老师提了个棒状的雕像,气势汹汹地朝自己走来。
  “你们够了!”墨墨一边走一边用雕像指着女记者的鼻子说。雕像是她在桌子上拿的,一个佛不佛观音不观音的机器工艺品。此时佛面观音神的雕像被墨老师握在手中当锤子唬人,一张笑脸兀自保持着普度众生的笑容。
  走到门边,墨墨作势用锤子挥了一下;毕竟隔着一层屏障,墨墨的本意是吓吓对方就好,没指望锤子真的杵到女记者脸上。意料之外的是墨墨的胳膊非常轻松地穿过屏障,将雕像送到了外面;锤了一下女记者脑袋的佛头,上面的笑容仿佛更盛了。
  女记者呲牙吸了口凉气,旁边的摄影师放下机器要替他还手,但拳头被屏障挡住了。几个不点也着火的热心观众满脸愤怒,觉得你个虚拟人胆敢伤人是要造反翻天,于是纷纷拿出原始的干劲猛踹屏障,但无一例外拿那屏障没辙,只能看着墨老师退后一步,把平常挤压的白眼全部翻了出来。
  “导演,打个电话吧,”女记者揉着被砸痛的头说,“报我们节目的名字,叫他们的人把这东西关了得了。”她语气随意,听上去这档节目的面子很大,处处都能刷脸刷名字。随行导演果真拨了一通电话,电话接通后她低声说了几句,墨墨听出她是直接打到这里的监控室了。
  “墨老师。”路之低低地喊了一声。他撑着许易行的胳膊站起来,眼睛慢慢回光,顿了顿后又提醒墨墨说电梯来了。好在墨墨敲了那女记者一记,叫对方的操作停了停;刚才他觉得自己是罐被投了泡腾片的水,要是再任凭脑子里的反应咕噜咕噜进行下去,装水的罐子恐怕就该在上面开一个口子放气,免得二氧化碳把罐子撑破。
  叮咚。
  电梯铃轻响,门打开。
  那随行导演刚一放下手机,安全屏障便经由监控室里的人操作,退了下去。
  路之:“墨老师,我们上电梯。”
  墨墨反身往电梯门跑,竟还有心在经过桌子上的雕像放回了原位。当三人在电梯厢里聚齐、金属门缓缓关上时,女记者和摄影师领队追了进来。
  既已入瓮,那就只能在瓮里躲了。
  墨墨随手按了个二十七楼,定了定神,只见路之倚在扶手上发呆。墨老师在路小朋友脸上辨出了上课走神的表情,笑说“你在想什么?”
  路之的目光掠过墨老师和许易行。“楼下的告示。”路之说。刚才他只扫了一眼,匆匆把告示录入了大脑;现在他把告示上的字调出记忆,在脑海中放大,细看了一番。


第22章 chapter twenty-two
  “除了监控室里的人以外,这里的员工都在第八十八层,”路之说,“告示牌上写的。”墨墨不明所以,认为这栋楼的气氛令人不悦,便说:“人都聚集在一个地方做什么?邪教组织练功啊?”路之摇头说:“不是。是因为这儿来了贵客,老板‘犒劳’大家,让大家都能一睹贵客的尊容。”
  许易行:“什么客人这么稀奇?”
  墨墨略有不安,默然半晌猜道:“难不成是姓巴利的那个不中不西的理想家?”
  路之:“告示上是这么写的。”
  墨墨已经酝酿出脏话的口型了,但她努力吞噎了一下,眨眨眼,看着路小朋友挺沉重的表情,疑惑:“不过那又怎么样?公司老板提供采访场地,员工都过去看了,说明这栋楼倒也清净,省得我们不小心跟谁打上照面了。”
  “去它八十七楼得了,爬不死他们!”墨墨狠狠在“八十七”的按钮上摁了一下,只觉自己的手指是戳在了那女记者的脑门上,心里不由十分舒坦。
  路之抬起头,全神贯注地看着电梯厢的顶部。几百米的楼上有一个大厅,大厅里坐满了深感荣幸的公司员工;老板坐在最前排,手上拿着早就念完了的、吹捧巴利先生的稿子……而巴利先生坐在台上人们专门为他安排的椅子上,接受某电视台特意派遣来的记者的采访。采访实时播放,全国的人都能通过各种电子屏幕看清这位以前存在于传说中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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