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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箔纸里的航海者——by影小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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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之和墨墨对视一眼。男人的理论挺能颠覆人的三观。
  好吧,虚拟人,是虚拟人的三观。墨老师被迫在陌生的环境中泡了这么久,观念不由有些动摇了。路之现在则在想,人们在自家院子里铺了草坪,欢迎远处来客;但等到来客走近了,却意识到那些家伙是长了副好面孔的僵尸。
  僵尸是要吃脑子的。不过,在全新的博弈中,人类的兴奋点,变成了跟僵尸比拼,看谁能先征服对方头骨下的那方空间:是自己的先被吃掉,还是“僵尸”的先被灌满,变成可操控的机械装置。
  斗智斗勇中,很多秩序就混乱了。于是许多人又开始在已经逝去的时光中寻找精神寄托,觉得最开始就不该在院子里铺上第一块草坪。毕竟铺地一块草坪的人动机不纯,是隐隐约约见着客人的手里提着东西,才愿意敞开门迎客的。
  路之想,大概是这样吧,飘在空中的那些人都是这么批判人性的。
  “还好我们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上修建了隧道,不然,只能被外面的家伙赶着走了。”男人说,“隧道意味着虚拟人可以在时间里寻找最适合生存的地方。无疑的,沉寂时代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隧道不是外面的人修的?”墨墨说,“我还以为罗先生得到了全世界唯一一个人参果,觉得良心不安,于是凭一己之力规划、投资全球奇迹工程,以造福众生呢。”男人沉吟片刻,说:“外面的人恐惧时间,如果他们有朝一日能集体征服时间,我们就彻底完了。只有罗鸣宇一个人征服了时间……外面的人恐惧时间,而我们恐惧能够征服时间的人类。”
  墨墨笑说:“你没听说过刺客这一职业吗?”
  “‘罗先生’是在狂想时代之后才彻底变成我们憎恨的对象的。但各位也知道,狂想时代之后是虚拟人的坟墓……除了你们,我还没见有人成功逃出来过。”
  “因为我们不是。”墨墨看向一边,不期待男人有什么回应。
  “真不知道那些家伙给你们灌输了什么思想。”男人皱眉。无话可说,他拿起剩下的绷带玩了一阵子,手指头在纱布上戳了很多个洞洞。然后他把挑拣出来的五把钥匙反复交换顺序,排成头尾对齐十分整齐的一列。
  中间的一把钥匙被人抽走了。
  男人微微一愣,盯向姚一。“你干脆现在带我们上楼吧,”姚一说,“领完路,你也该喝点儿水了。”他把钥匙在桌上轻叩了几下,震动通过桌面传递到了路之、墨墨、繁老头和许易行的面前。
  路之拿起了第二把钥匙。
  “各位能相信我,真是太好了,”男人抓着心脏处的衣服说,“母亲会保佑你们的。”
  姚一分别看了许易行、繁老头和墨墨一眼,又拿起钥匙随意地敲了敲桌子。许易行和繁老头会意,揣了第三、第四把钥匙;然后许易行把最后一个钥匙塞给墨墨,说:“免费的床,不睡白不睡。”墨墨咽下问题,装钥匙进口袋。她只觉其他人无条件信任姚一,而她的信任则来自“老乡”小路和坐在旁边的许易行。
  姚一一手扶匕首柄,一手搁在桌上捏着钥匙,面上划过一丝礼貌的笑容,继而又恢复刚才那种无表情的状态了。他的眼窝天生有些下陷,使得挺拔的鼻梁看上去更加型如刀削;现在他低头的角度令五官的转折处有了阴影,明暗相配的效果让眼角处的棱角再锋利了几分。“走,上楼吧。”墨墨听出姚先生的语气有威胁意味。
  更像是在说“谁怕谁”。
  男人的视线指向对方的眼睛,然而姚一的眼睛没聚焦,两粒浓稠的黑色消解了男人投来的冰寒。
  当意识到自己的故事没有感化任何人,男人双手握拳支在桌子上,咬牙站起来笑说:“各位跟我来吧。”男人转身带路,其他五个人中姚一走在最前,许易行垫后。桌子到悬崖大楼底部的路程众人走了很久,因为男人频频回头,每次要等姚一勉强挤出一个写着“麻烦了”的浅笑,才姑且打消疑虑。
  “各位的钥匙上有门牌号,我就不上去了。”男人说。
  “慢着。”姚一抬手一挡。
  而后路之突然觉得自己被背了起来,耳根一热,只听姚一又道:“我家小路伤了脚踝,爬不了楼。我手不够用,得拜托你帮我们开门。”说着,姚一转向许易行:“匕首就麻烦你了。”
  “姚、姚先生?”许易行跟了姚一这么多年,此时闻言,震惊程度也不小于在场的任何人。然他只僵了一瞬,便弯腰拾起了匕首,挠头说“嗯”。墨墨投之以眼神,问他姚一这是要干什么,许易行露出丝苦笑,意思大概是我也不知道,我觉得姚先生他开心就好了。
  姚一确实很开心,路之听到他哼了几声调子。
  接收到了姚一“抱歉”的目光,繁老头拼命绷住脸,压下心里翻腾的不爽,好像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实伤得比路小朋友还重。繁老头很给姚一面子,不待那男人把“那这位老先生呢?”问出口,便在众目睽睽下气定神闲地上了几级楼梯。反正大家看不见繁老头的表情,都从他坚毅的背影中看出了老人家要自力更生的决心。
  借口、套路、阴谋。嗯,一定是借口、套路和阴谋。墨老师笃定地想着。墨墨勉强自己把路之想象成一着地就碎的东西,麻醉自己说熊猫屎的话简直是天衣无缝。墨老师一边扶额一边走过去搀繁老头,侧脸一看,老头子整张脸上都带着腿伤传递过来的撕裂感。
  “我的钥匙开三楼的门。姚先生,那我先上去了。”打完招呼,许易行提着匕首跟上墨墨。
  “我把钥匙放在上衣口袋里了。”姚一眯了眯眼,对男人说。男人走了两步,走得小心翼翼,接着紧盯着姚一的眼睛,探出手,用食指和中指把他上衣口袋里的钥匙夹了出来。
  “你抖什么抖?”姚一笑说,“我又不会吃人。”他托了下路之的膝弯,好让背上这轻飘飘的身体更稳一点。经他一托,路之的耳朵扫过了姚一的耳朵,随后两人都都是一凝。
  “稳了吗?”姚一轻声问。
  “嗯。”路之紧了紧胳膊。
  “我突然反应过来你那时说的‘盒子’是什么了。你那会儿撒了谎,现在是不是打算坦白啊?”姚一无视后面的男人,背着路之走在前面,往六楼去。
  路之装耳聋,不答,转移话题说旁边有电梯。当时他之所以提到盒子,是因为两人在玻璃球里砸地,毫无进展,路之以为有些话不马上说,人死之后若没有灵魂的话,就再也没机会说了。现在姚一和他又不在命悬一线的语境里,那盒子又成了让他想起来难免尴尬的东西。
  “你难得乖乖让我背,坐什么电梯。”姚一说。


第30章 chapter thirty
  楼道里光线足,很亮堂,但由于灯都是白色,人在里面待久了眼睛容易疲劳,视野会花。每层楼的走廊都非常长,远看过去,走廊连通了两栋楼;一间间漆成白色的门和墙壁混合在一起,地上墙上没有任何装饰,除了最醒目的位置上挂的绿色楼层牌。
  路之静下心认真听,没听见门里有什么人声。
  男人跟得紧,路之和姚一也不好说话。不过两人心照不宣,都专注于琢磨楼层的布局,以及观察各个通道的位置。人在不同的楼层可以看见不同角度的天空;然天空中的云团没有飘移,前一分钟在哪,后一分钟还是在哪。
  总之僵硬是这里的总体风格。
  六楼很快就到了。姚一按照刚才记下来的钥匙数字找到了门,侧过身,请男人帮“腾不出手”的他开门。“你要不要也进去坐坐?”男人转动钥匙的时候,姚一说。得到的回答是姚一意料之中的“不了”,等男人推开门,路之看见门里是十分宽敞的房间。站在门外的人一眼望进去,视线可以完全不受阻隔地抵达落地窗;门到落地窗的这段空间中摆着路之所熟悉的成套家具,只不过电视墙是纯粹的一面墙,没有挂电视机,但茶几上放着遥控器。
  两人愣住。不知刚才是不是紧张过分了。
  看来所谓沉寂时代和二十一世纪的家庭装潢差别并不大,小差别在客厅中,表现在电视投影取代了实体的电视机。
  路之想起了住在“狂想时代”地下的老严等人,恍然意识到他们想要修好的那台电视,是已经有几百年历史的老古董了。老古董的质量惊人,那么久了还能运作,不知道当时它的牌子是不是以砸榴莲著称的。
  家庭感十足的空间让路之心里有了更多暖意。他现在想象不出和姚一坐在沙发上你不言我不语之外的休闲方式了。“这些东西你很熟悉的样子?”姚一没有侧头看一眼路之,只从小路平稳的鼻息中感受到了对方心中的安定。路之点头。
  男人进到玄关处,摁了下侧壁上的开关,又退了出来。他叹了口气说:“这位先生,我理解你,毕竟到一个陌生的地方,被一个陌生人挽留,换做谁都会警惕。哎,我虽然很伤心,但还是祝两位,呃,休息愉快吧。”停了下他又补充:“我一会儿会给大家送吃的……两位想吃点什么?”
  姚一:“随便?”
  路之:“好。”
  “哦对,那老先生不能吃甜的,怕他假牙掉了。”姚一说。
  男人正要走,姚一问:“里面有几张床啊?”“三个房间三张床,别说两位,再多一两个人也够睡的。”“真不好。”姚一表现出了失望;路之轻咳一声,从他背上蹭了下来。
  “外面危险……母亲说了,沉寂时代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路之转头看了男人一眼。他进到玄关,整个人被暖黄的灯光包裹,继续走,突然,碰到了冰凉的东西。
  空气里有冰凉的东西。
  一堵墙。
  “别关门!”路之转身低喝,与此同时姚一把住了门。反方向的推力来自门外的男人,感受起来对方是在用身体全力撞击;姚一单手几乎支持不住,门差点要合上,他狠狠踹了一脚,两手把门撑住。
  路之在侧壁上的开关上拍了一下。“房间”褪色,劣质颜料被冲刷似的,暖色系的装潢融化在了没有生命气息的灰色之中。空间的真面目显露,哪有什么客厅,看过去一堵惨兮兮的墙立在距门口一米远的地方。刚才的东西都是全息幻象,门里真实的状况是,狭窄得令人窒息。
  路之的手伸出门缝,准确无误地掐住了外面那男人的脖子。任何人都不只一个面,路之少为人所知的另一面是他高中之前打过不少架,沉默寡言守规守矩什么的,是他搬家升学之后才新得的标签。妈妈的病让他改变了不少,他知道要是自己不尽快变成通常意义上懂事的模样,妈妈的情绪会更不稳定。
  毕竟叔叔的鸡汤不能包治百病,对一个母亲来说,大概还是儿子的实际成长更令人心安。
  一瞬间,路之所有的负面情绪都涌上来了。男人的最大错误,是不该用客厅的虚像欺骗路小朋友;自黑森林蛋糕的锡箔纸破裂,路之不知道大家已经在外面漂泊了多久,要是那间客厅是真的,他就可以和姚一在能给人以真实感的地方歇一歇了。
  虽然一开始姚一让男人跟自己上楼,路之就该打消某些幻想的。
  这件客厅也是假的。那男人的笑容和玻璃球中的青年、女记者的笑容一样,也是假的。失望感不言而喻,路之觉得自己有理由杀人。
  男人发出“咔咔”的喉音,但意识尚且清楚,还有力气推门。男人的牙缝中挤出掺杂着空气的破碎句子,路之大概听见他念叨的是“母亲的遗愿”,发誓要“把同胞们都聚集到沉寂时代来。”“傻子……想要跑出去的人都是傻子!”男人嘶哑着说,“你们都是罪犯……你们带着人类灌输给你们的观念到处跑,传播瘟疫,都是罪犯!”
  路之收拢五指,指缝间敏感的皮肤尝到了血。
  “去死。”
  姚一听见路之说。
  姚一再揣了几下门,男人快要支撑不住,这个时候他掏出了枪,迅速往门里送了一发子弹,不过没有准星的子弹打中的是墙壁。墙壁的孔洞里喷溅出了灰色的方块,如果子弹贯穿“虚拟人”的头颅,大概会打出无数个用粉红色方块来表示的脑浆。
  路之一手锁住男人的脖子,一手和姚一一起推门。
  男人甩开枪,迅速恢复双手推门的状态。白色防盗铁门小幅度摇摆,很快,因为偷袭失败而不得不跟对方比力气的男人位居下风,门刹时大开。路之趔趄了一下,顺势把对方扑到,紧接着姚一上来在男人的脸上送了几拳。
  “我死不了的,”男人很骄傲地说,“你们撕碎我,我就可以去空气里找我的母亲了。我自己不能撕碎自己,但是你们可以。”“这一点都不感人。”姚一说。他改为抬脚在男人的脸上踩。
  路之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有血不假,可那血不是真的,是细碎的方块。
  手有些发软,路之慢慢松开对方的脖子,一圈圈揭开脚踝上的纱布,发现自己的血和那男人的一样。“沉寂时代的空气,能让我们的同胞回归最自然的状态。”男人在姚一的鞋底下笑道,“生气呀,撕碎我呀,在撕碎我的这段时间中,你们的朋友就该在房间里解体了。”
  姚一和路之迅速地交换了一下目光。路之取下肩膀上的绳子,将那男人捆了几圈。把男人留在原地,两人转身下楼,姚一问路之记不记得大家的钥匙上的数字都是多少。路之点头,姚一说:“嗯那好,我们分开行动,我去管繁叔和墨墨,小路你去找许易行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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