锡箔纸里的航海者——by影小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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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华霖不理解:“可你就在这儿。”
女孩没说话了。温华霖摸了摸专心于作业的小崔的头,又得到了一句回应“我在学习”。接着他把手掌贴在电脑屏幕上划过去,似乎想在这块看似普通的平面上感受到令人惊艳的地方:“你的意思是小崔也想带走你吗?如何‘带走’?”
“把自己装进虚拟人的身体。”女孩子坦然道,“活久一点,活得比所有人都久。”
“确实是个好主意。”温华霖说。
这时路之明白罗鸣宇的人参果是哪儿来的了。另外,之所以他是唯一一个能用时间证明自己的人,是因为他是唯一一个将女孩刚才那话实践成功的人。
“带走”这个完美的姑娘……
原来,这个有关“私心”和“占有”的寓言,早在蝴蝶风暴的源头就发生了。
“罗鸣宇做到了?”
“嗯。因为我帮助了他。”
“为什么不帮咱们的小崔?”温华霖接着问,“罗鸣宇说他的学生是你的创造者。”
“我学不会忘事,爱一个人就够了。”女孩子拢了拢她的小熊挎包。
第38章 chapter thirty-eight
一块巨大的、巨大的、巨大的玻璃墙。
路之是走近了才发现这里有屏障的。方才通过小崔的电脑进入隧道,他还没来得及确认这回的空间里是不是真的没有绳子,鞋底就碰到了地。起初他以为这里广袤无垠,因为视野中铺开的世界没有尽头,目光触及得到的地平线很完整,没被障碍物切割。直到姚一朝前走了几步,摸到了那块玻璃,回头对他说“小路,你过来看。”
红色的海洋。
波纹如渗血的鱼鳞。
许易行、繁老头和墨墨也凑了过来。五个人把手贴在玻璃上面,好像是在透过邮轮的船舱观海。最后那女孩子的手掌也覆了上来,玻璃由此变色,不再透明,乳白一团。而后,混沌被劈开,众人看见了一个四肢“舒展”的人。
那人以受刑的姿态挂在竖直的墙面上,关节处有钉子,血液干涸,显出暗红色。
近在咫尺,路之当然认得出来,这个正在受罪的人是罗鸣宇。罗先生,巴利先生,时代节点的命名者,天选之子,操控荒诞的人。
众人在玻璃球中见到他的时候,他全身黑,但现在他全身白,应该是想看他笑话的人给他换的,目的是突出血痕。姚一微微仰头,看罗鸣宇的眼睛;人的眼睛有镜子的作用,此时罗先生眼睛中映出的是一片白色,并没有站在这里的六个人的影像。
“他看不见我们。”女孩子说,“各位还记得‘臂镯’吗?臂镯呈环形,我们站在‘开端’,可以看见‘末尾’。当然,末尾还在随着时间的推进不断变化延展。但开端和末尾是不会有交集的。”
“什么人把他挂上去的?”墨墨问。墨老师觉得把他挂上去的那人真伟大。
“他承诺分享‘人参果’,可称呼他为‘先生’的艺术家中,有人前不久去世了,于是大家明白,自己受到了欺骗。”女孩子的笑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收敛下去的,“以前时间帮助了他,可现在时间毁了他。他不会死,等把他挂上去的人们都死了,他还活着。到那时候,他说不定可以东山再起。”
女孩面无表情。
路之原来以为虚拟人不会有感情。
女孩平静的叙述中流露出阴森森的感觉:“在狂想时代,他把一部分人排挤到地下。地上的人自以为了解他的经历,把他奉为英雄。狂想时代之后,他践行自己为世界构拟的蓝图,把地下的人镶进了食物链,没能成功镶嵌的,就给他们以‘奴隶’的名字,让他们生活在艺术家和研究者的阴影中。和虚拟人有纠缠的人也会沦为‘奴隶’,因为唯一的恐惧是他自己……这段,各位是知道的吧。”
路之记起了“巴利先生”的声音;听屏幕里采访节目的时候,路之没能看清罗鸣宇的脸。
“他在地下城的废墟里挖出了一句诗,诗句把他第二次回归公众视野的时代称为‘狂想时代’。他还很骄傲。”女孩说。
老严。
姚一看了看路小朋友。
不过路之没在想那台老旧电视机里的事情。路之在这女孩子的叙述中听出了杀人者的冷酷,于是他直问:“罗鸣宇的这副样子,是你算好了的。对吗。”女孩赞赏地笑了笑:“他在狂想时代狂想之前,向我寻求帮助,要我帮助他兑现诺言。”
路之:“你当时说的是,‘好呀’。”
“对啊,为了让他的信徒把他钉在墙上,除了‘好呀’,我还能说什么话来骗他呢。”女孩子说,“他健康,聪明,生命无尽,以凡人之躯受人追捧……我当时赋予他永生,可不是为了让他当神的。人吃饱了穿暖了,不再恐惧时间了,就有无穷无尽的理想,好无聊。”
完美的女孩选择的爱人,最后让她觉得无聊了。
第一时代,小崔用他的聪明才智和可怕的运气,创造出了一个可以在现实和虚拟中游走的完美理念。而这个理念把自己变成了实体,爱上了学生的老师,从此成为了一个神话般人物开天辟地的利剑。渐渐利剑厌倦了,于是酝酿了一场一百年的复仇。
路之又有头疼的感觉了。
不对,这些事情是不可能实实在在发生的……转身……转身到底是什么意思?!路之揉了揉太阳穴,忽然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臂镯是不是缺了一块?”他贴着玻璃往下看,看到了一线猩红色。
“当然缺了一块。”女孩说,“开端和末尾怎么能够接合在一起呢。这两个空间中间的地方,有类似化学键的东西,才使得‘臂镯’之所以成为‘臂镯’。否则我创造的这个时间形状,就不是环形了。”
墨墨:“小路和我的那块?”
“对啊,你们的那块。你们的那块漂浮在海里呢,臂镯和项链之间。”女孩说。
这时候,墙上的罗鸣宇偏了一下头。一个小男孩走近了惩罚罗鸣宇的房间。“爸爸。”小男孩说,然后他转头,直视前方:“妈妈。”
墨墨被眼睛澄明的小男孩惊得一退。
她在男孩的眼睛中看到了巧克力色格子布裙和小熊挎包。
罗鸣宇苦笑:“你妈妈不想管你了。”小男孩扬起头看父亲:“你什么时候可以下来?”“等玻璃球里的人忘记了对我的恨之后。可能是一天,可能是很久很久,因为故事是会帮助仇恨延续的。”小男孩似懂非懂,说“好吧爸爸,我去跟徐哥哥玩了。我等着你下来。”
男孩的最后的声音没有消失在门外,而是消失在了风声中。
路之被人推了一把,往红色的缝隙中掉,屏障消失的前一瞬间他听到了口哨声,紧接着是那女孩子的话:“我说了要送你们回去吧。臂镯上缺失的那块在海里,好运。”
墨墨是和路之一起被推下来的。
路之期望又恐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姚一在他掉下去的刹那,也跳了下来。然后是试图抓住墨墨的许易行,接下来是在心里感叹着“妈的,年轻人”的繁老头。
掉落的起点离海面很远,路之甚至有足够的时间反应自己的位置。起初他看见了红白相对的两个三臂巨人,旋即他视线上移的速度超过了身体下落的速度,又看见了血人手捧的锡箔纸餐盒。人在外面得以窥见森林的一隅,路之想象出了无数人守在“天空”裂口处失眠的情景,不论白天黑夜,人们的眼睛里总有一道清晰而残酷的交界线。
“神说,人各安其位。”
但神似乎是假的,真实的宇宙血淋淋白惨惨,大家生活的家园是沧海一粟,围墙外面是浩瀚的海洋。森林里的人建造不出一艘远洋的船,这个时间的探险时代就算终会到来,也是无数年之后了。在此以前,人们只能接受神灵是魔鬼的现实。
正当路之在脑海中翻开了西方大航海时代的历史,他突然看见海面上漂浮着一片叶子。风愈发疯狂,路之努力把眼睛睁开,紧接着他确信,那是一条船。船上有人,貌似在抬头望天;而背着小熊挎包的女孩子,已经被距离缩小成肉眼不可见的灰尘了。
随着下落应该加快的速度,减缓了。
路之眨了下眼,迅速扫空心里的惊讶。他抓稳差点滑下肩膀的四根绳子,这时姚一朝他伸出手,他没够到,姚一便对着他冲着那船抬了抬下巴。路之会意,立马挽住旁边方向感不好的墨墨,在半空调转方向,带她往那条船的位置下落。
墨老师表示生活中有朋友就是好,风雨不怕,总有人拉你一把。她现在说话主要想转移注意力,否则眩晕感真要让她呕出来了。墨墨拒绝游乐园的高空项目,一则因为尝试完所有刺激的游戏后,把胆子练小了;二则她容易晕,她自己想来是由于当二年级班主任当出了低血糖。
另外一边,许易行拽着繁老头;老头子依然有闲心在吊命的时候关照假牙。
船上三人的脸渐渐清晰了。姚一没转头,忽然说:“你们看我,是不是长得和他们一点也不像?”路之楞了一下,下一秒他已经站到船上三人专门给“天外来客”让出来的空位上了。
墨墨松开路小朋友,扒在船沿上弯起腰,许易行下意识走过去帮她拍背。墨墨擦了擦冷汗:“笨,我不想吐。”
船上三人的其中之一走到墨墨旁边,捧了把水,让她用这个洗洗脸:“干净的。”
墨墨的第一反应是拒绝,但那人的大手已经盖上来。呛了水,墨姑娘一阵猛咳,尽管冰凉的水和冰凉的手确也把不适感压了下去,但她总觉得用这水洗脸怪怪的。
“你干什么?!”许易行觉得那人很鲁莽。
那人眼风一挑,阴骘的神色和体温一样冰冷。随后船上的另外两人看了过来,其中那个老得快要失去人形的开口说:“水啊,圣水,你竟然质疑圣水的功效。”许易行定了定,不是因为听人说了什么,而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是不速之客,用不友好的语气对别人说话实在不礼貌。
“嗨,小一。”
老人保持半躺的姿势,对姚一说。
第39章 chapter thirty-nine
人身在船中,会觉得这个样式简单的船其实挺大的。背靠森林的一端是三位船主,另一端则是姚一五人。三个船主一个躺一个盘腿而坐一个站着,三张脸明显挂的是父子相、爷孙相路之端详了一番,只觉船主们有大海游魂的气质,不像人,多半是与世隔绝得太久了,身上沾的更多的是非生命的气息。
姚一刚才问“是不是不像他们”。当然不像……话说回来,为什么要像他们?
叫人“小一”,想来是熟人了。
恍惚间,路之听见姚一回了一句“祖爷爷”。
那老树根般长在船上的人“笑了笑”,至少听起来能确认他是在笑:“我们经常在‘臂镯’下面听到神灵的歌声,而今天,我们听见的是口哨声。真的是神啊,你们看看,神带来了我们的孩子。”
严肃的父亲和严肃的爷爷“嗯”了一声。最年轻的那人勾了勾胳膊,招呼姚一过来。姚一把匕首的尖端朝下,走到父亲身边,垂下眼,大概已经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了。“天裂开了,月亮和太阳都没有了。”姚一先父亲一步说。
“原来你也知道啊。”姚爷爷刻薄地说。
姚一抬起头,脸上竟然是和三个长辈一样的寒霜。姚父目光一凝,感受到了某种威胁。面部僵冷的男人微扬视线,直视对方的眼睛,语气锋利:“你这是什么意思?”姚一冷笑:“真好啊,从前把‘伟大使命’传授给我的人,现在都变成这副模样了。”
父亲扯住儿子的衣领,拧紧眉头。
“小时候我不好好练习,你就是这么抓住我、在我脸上吐唾沫的。”姚一说,“你告诉我,如果我不爬出月亮、爬出太阳,就永永远远是个被蒙蔽的傻子。你还告诉我,我们家族有光辉的使命,那就是读懂宇宙的故事,把故事转述给森林里的人,让大家不再被欺骗,也不至于慌乱。”
“你背出了我的话,一字不差。”父亲说,“但我现在从你脸上看到了不屑。”
姚一抄起匕首,指了指血人右“手”中的那串臂镯:“可你们今天竟然告诉我,你们听到的是‘神’的口哨声。”
船尾,“老树根”问:“孩子你想说什么?”
姚一掰住父亲的手:“你们花了那么长时间,就得出了一个我用一天就可以推翻的结论吗?”
五个被乱风卷进臂镯的人,当然知道那里面不是什么神。船上的三个人虽然走出了森林,但现在看来,他们和森林里的人没什么区别。姚一愤怒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继十二岁的那次后,又受了父亲的欺骗。但那时父亲语重心长的话让他觉得自己的努力是值得的;这次不一样。
“我还以为自己是探险者的儿子,”姚一把男人的手指一根根扳开,“但我的探险者们竟然是一群在木舟上养生的空想家。”
“行了,小一。”那边,“老树根”缓缓说,“你才不是在为了森林里的人责备自己的父亲。”
路之看到姚一的有点颤抖。那柄指着天的匕首慢慢慢落了下去。这时老树根接着说:“你心里在想,自己没有守护好森林,但不要紧,因为原来装得那么厉害的老爹,也和你一样是蠢蛋。没用的蠢蛋。”
“……”
“看来我没说错。”老树根笑笑,“我们的小一还是个喜欢找理由宣泄情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