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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箔纸里的航海者——by影小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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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之搂着怀里的东西,只觉自己倒下去就能睡着。这时姚父突然说:“姚一以前确实是一个适合加入我们家族的孩子。但他现在似乎堕落了。”
  路之莫名打了个寒噤。他看向姚父,目光不比对方阳光多少。男人眼风一扫,面对着路之坐下来:“因为天被撕开了。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堕落,也是整个家族的堕落。”“耻辱啊——”老树根的喉咙里拖出了一串常常的背景音。
  姚父说:“不过,当时我不选择他,我能选择谁呢?他站在双亲的尸体旁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是一个多么令人动心的小家伙。”
  恶寒顺着路之的背脊爬上来,爬到了头顶。但路之还把带给他暖意的东西推了推,让被温差灌进来的凉意使自己清醒。
  老树根:“你好像对这个睡前故事很感兴趣。”
  “我以为姚一的朋友对他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呢。”姚父冷冰冰地说。而后路之明白对方说这话的目的了——他们要再次宣誓自己在船上的权威,所以要把本不属于“伟大家族”的姚一打压到下层。□□裸的报复,报复刚才质疑家族功劳的年轻人。
  红色海面上,木舟向20XX年的贝壳缓慢行驶。没有人在划桨,船顺风而行,但只要有人轻轻拨水,航向便会偏向虚无。


第41章 chapter forty-one
  路之:“不感兴趣。”
  姚一对他讲过许多事情,开心的不开心的,小时候的现在的。稍稍回忆,路之确实发现他的记忆里没有姚一的童年时代;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其他问题,只能说明姚一自己不愿意提起这段。
  那这木舟上的三个人也没有资格讲。
  实则姚父已经一句话把故事讲清楚了。吊死在屋里的双亲,不论是自杀还是遭人毒害,幼年时代的小男孩面对此景此景,不哭不闹,看上去没半点反应。当时的姚父看中了男孩,收他做养子,将他纳入这个自得其乐的“家族”。
  后来的事情,则是姚一提起过的无休无止的练习了。天生带着股冷酷的小男孩爬出了月亮,甚至没来得及呼吸一口锡箔纸餐盒外面的空气,便因幻想的破灭而怔住了。当然,也只是怔住而已;换做其他人,可能会发疯,可能会往海里跳。
  姚一对路之说“真正的神明不在这里,”但他没法知道真正的神明究竟在哪;所以他宁愿在森林里领队,和游荡者们周旋多年,为的是守护墙壁里面美妙的神话。有些时候事实真不是最重要的,梦境才能让人活命。
  路之觉得爬出月亮之前的姚一,是相信神话故事的。而神话碎掉之后,他的信仰被这木舟上的人重塑,于是男孩坚信的第二件事是,不能有更多人看到月亮外面的世界了。男孩会长大,心里扎根多时的东西会动摇,但游荡者中跳下去的小姑娘让长大的男孩又感到了恐惧;姚一思考不出比保护森林的童话更能让大家幸福的方法了。
  路之是个异数。
  路小朋友不是和姚一一样的人,那就是姚一看不懂的人。
  不过姚一猜了那么久,渐渐觉得企图分析出路之为什么和其他“游荡者”不一样的原因,是一件很没用很无聊的事情。况且其难度,不啻于分析小时候的自己看着上吊的双亲,为什么不哭,不闹,不害怕,还牵着一个陌生人的手,坦然离开了并没与自己结仇的家。
  人的情绪就是那么奇怪,人就是那么奇怪。复杂二字很空洞,但可以解释很多。
  比如,路之想,解释他现在为什么那么失落。
  姚父又看向墨墨。墨大姑娘摇头如摇鼓,往被子里一缩:“我也不感兴趣。我是个层次很浅的人,能吸引我的一般是八卦和社会猎奇新闻……姚先生他一身正气,能有什么八卦吗。”这时候姚父和姚爷爷的脸刷上了阴影,墨墨觉得这两位的表情应该和秋风落叶搭配。
  好吧,我们往前看。那座岛屿应该非常美丽,我们马上就能站上去看风景了。”老树根扭着脑袋往木舟前行的方向望,睁着眼睛说瞎话,声音很乐呵。
  “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墨老师吟了一句睡前诗,“但我不能放歌。悄悄是别离的笙……”说到这她卡了一下,下意识去瞄路小朋友。路之倒没被什么忧伤的诗调感染,平静地把老徐的经典诗句补全了:“悄悄是别离的笙箫,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墨墨正为中国现代诗歌进入了理科生的心灵而大受感动,旁边,路之把眼睛一闭:“徐志摩,新月派代表诗人。早期新月派主张重视探索新诗格律,并且强调理智地节制情感。”墨老师算是听出来了:“合着是高考必备篇目?”
  “主要是诗很美。”路之安慰受伤的墨老师说。
  “我谢谢你。”墨墨咬字如嚼钢。
  满载一船颓废。
  路之睁了下眼,看了看老树根、姚父和姚爷爷,然后又把眼睛合上了。困倦再也锁不住,零碎的意识流淌而过,紧接着就是和现实交织在一起的梦。做梦的人睡得不太好,更何况路之还想得起来自己在梦里具体做了什么。醒过来的时候头很疼,是熬了夜还被迫早起的感觉。
  路之是被书展双臂伸懒腰的墨墨戳醒的。
  距离缩短的缘故,“贝壳岛屿”在两人的视野里变得很大。“岛屿”上有红雾缭绕,看上去像探险练胆的去处。船上的老树根、姚父和姚爷爷都睡着了;三个老家伙闭目休息的样子十分自然,倒也让他们有个人的模样了。路之正在思考贝壳上面的入口在哪儿,打完了哈欠墨墨问道:“小路,你刚才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路之眨眼。刚才他在做梦。
  “没有。什么声音?”
  墨墨揉脑袋:“说不上来。有点像铁锁链。我就是听见了动静才醒的。”
  路之撑起来,伏在船沿上看了看水。墨墨的话让人心生警惕,瞧瞧水里有没有东西也是人的正常反应。不过没有;而且就算是有,那种能发出锁链声的生物肯定也不会轻易露面,要露面也是捕食,哪会无害地秀秀自己,满足食物的好奇心。
  “我被老家伙们感动了哎。”墨墨说,“把被子让给我们,自己晾在外面。”三个人中只有“老树根”的身上搭着被子;姚父和姚爷爷穿着层薄衣服睡觉,一看就很冷。墨老师捧着被子站起来,晃了晃,稳住,向歪在老树根旁边的两人走去。
  老树根忽然把眼睛睁开了。
  “站住,过去!”
  老朽粗糙的喉咙里发出了一个低音。
  软皮下面的眼睛居然带有狠劲。
  墨墨被“老树根”的嗓音和嗓音包裹的内容镇了一下,但旋即她被什么东西吸引了,不退反进,弯腰看了看姚父的脸,又看了看姚爷爷的脸。“老树根”腿脚不便,没法行动,只得再出声阻止:“站住!你们还想干什么?!”
  听着很是怪异。路之看向正巧转过头看自己的墨墨;两人的目光都涵盖了很多问号。顿了顿,墨墨斟酌着说:“呃,小路,你是不是也觉得这里的人不兴吃番茄酱,更不兴把番茄酱往头上抹?”
  路之一怔。
  “唔,还有。”墨墨小心翼翼地蹲下去,拉起一串东西:“你看这个。”真的是铁锁链。
  铁链不长,被墨墨拖起来的时候发出脆而轻的声音。忽而姚父闷闷地哼了一声,庆幸对方还是活人的同时,墨墨放下锁链往后退。果然,恢复意识的姚父一拳挥了过来,打空后还迅速起身,只是脚上被牵制住了,给铁链连累的攻击范围十分鸡肋。
  “你们这儿的海盗都是鬼啊?”墨墨说,“会飞会逃会隐身?”
  “海盗个屁!”姚父骂说,“你们两个鬼是何居心?”
  想到自己在别人的船上,墨墨拒绝粗鲁,压下了骂架的冲动,回头向路小朋友求助。然而路之没有看这边,他在看自己的手。
  路之把手凑近鼻尖闻了闻。
  好吧真的不是番茄酱,是血。
  墨老师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而路之已经把手伸进“海里”洗了很久了。红和红混在一起,深浅的差别而已,血和水的不同并不是很鲜明。
  “哦,墨老师,刚才我应该是在梦游。”路之淡淡地说。因为前半段梦里出现了姚一和少儿不宜的画面,路之一直觉得尽管后半段的梦带给他一种真实的触感,多半也是假的。后半段梦里他一个人撂倒了姚父和姚爷爷,还揭开木板翻找出了很实用的几根铁锁链。他印象中的姚爷爷弱不经风,棘手的是姚父;男人尽管已经站在中年和老年的交界线上了,但身体不错,和年轻人打架的时候,有几个回合还占了上风。
  “小路你……”墨墨找不到话说。
  “你竟然还在我们的圣水里洗你肮脏的手。”老树根痛心疾首地说。
  姚爷爷也醒了。
  路之走近船端,面无表情:“到了哎。”他话音刚落,一阵轻微的碰撞感把船上五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一处。众人看向目的地,见得“贝壳岛”正居高临下地俯看木舟;红色雾气顺着木舟延伸,于是和这贝壳相遇的小船,似乎变成了臂镯遗失物的一部分。
  贝壳面对众人的这一边,有一个“山洞”。
  “墨老师,那里应该就是入口了吧。”路之说,“我去看看,如果确认我们找对了地方,你再进去。”没等墨墨说“好”,路之已经越过船头的三个人下去了。其间姚父拽了一把他的胳膊,被挣开了。
  墨墨候在船上,支着下巴,只觉自己在替驯兽师看管三头老而凶的野兽。
  “哎,你们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挨揍啊?”墨墨问。她还是愿意相信路小朋友做这事是有真实原因的,不是做梦做嗨了的缘故。姚父和姚爷爷阴着脸不说话,老树根哼道:“你们是魔鬼。神把你们抛弃了,你们才会四处游荡无家可归。”
  “哦,我们确实是被你们的‘神’推下来的。”墨墨想着巧克力色格子裙的女孩,说。
  此时她看见路之出来了,站在“山洞”边朝他招手,示意她可以过去了。墨大姑娘露出一个十分得意的笑容:“而且,游荡的是你们,无家可归的是你们才对吧。”随即她把被子扔过去:“话是不中听,这个还是谢谢了。”


第42章 chapter forty-two
  墨墨打了一下水,木舟立刻像油上的纸船一样偏了个方向。船侧靠岸,老树根、姚爷爷和姚父三人大眼瞪小眼,只能眼睁睁看着墨墨下船。墨墨走到洞口,路之示意她走进去看。
  路之走在墨老师旁边,跟她并肩:“你来时的地方是这里吗?”
  再进几步,大姑娘的视野里出现了下班必经的街道,以及,被她一脚踏穿的井盖。姑娘一边感慨那井盖豆腐般的质量,一边几乎有点热泪盈眶的感觉了。“你想得到下水道上的井盖可能被人偷了,但是绝对想不到那块铁饼一踩就塌。”墨墨说,“小朋友们还是绕道走吧。”
  路小朋友点头表示“嗯,记住了谢谢老师。”
  山洞里“长着”结界一样的东西,路之通过它看见了医院的病床,墨墨则看见了送她来西天的井盖。路之伸出手,握住耷拉在白色被子外面的五指,这时那只手的主人微微睁开了眼睛。见着路之的动作,墨墨才反应过来两人看到的场景是不一样的:“小路你那边是什么?”
  病危的老人。
  连抬头望一眼窗外的力气都没有。
  路之想了想,说:“我奶奶,她在睡觉。”于是墨墨脑海中形成的画面挺温馨的。
  “小路?”病床上的老人看不太清楚,因为她眼睛被一些粘稠的液体糊住了,“你来了啊。你爸爸和你妈妈刚走;你妈妈带了个叔叔,我看他们挺好的,你平时心里不要有压力啊。他们俩呆在一起倒不是什么,就是累,分了比硬撑好,你说是不是……”
  老人的头脑中永远装满了后辈,无止境地操心,见人就语重心长地开导。
  “是。”路之说。
  “这就对了,乖。咱们小路要升初中了吧。读书好,读书可好了。要考好学校,咱们小路考到了好学校,奶奶就把钱拿出来当奖励。”
  路之:“好。”他也不去纠正老人错乱的记忆了。爷爷临走那会儿留下的话也有关上学,路之因而感到一阵惊慌,但他握住的手并没有就此瘫软,相反还比较有力地反拉住了他。属于长辈的枯槁手指打着节拍,路之感觉得出来,奶奶在自己手背上敲得是各种□□的节奏。
  “今天不是星期六星期天吧,”老人说,“我听你爸爸讲,他还要回去上晚课。”路之还没回答,老人把他轻轻一推:“我舒坦得很,今后跟老爷子在一起,更舒坦。你快回去上学。”路之的手在结界那边悬了一阵,终于还是抽了回来。
  “一起?”墨墨说。
  路之回过神,转头看了一眼船。
  “他们就不用管了吧。链子上的结,他们多死一点脑细胞,总解得开。省得你过去遭咬。”墨墨不觉得那三位是好狗。“坏狗”三人瞪着洞口,墨墨怀疑他们在磨牙。
  “不了。”路之突然往回走,眼看着就要上船。墨老师追出去:“唔,你什么意思,陪他们环游全世界?哎哎,这儿的免费旅程不靠谱啊,没有导游不上保险,当地人还长得像食人族。”她没说的是“况且你还在那三位的怒气槽下面点了一把火”。
  “我回一趟……我回森林。”路之说。
  “哎,小路你这种毅然决然的表情,会让我觉得咱们的社会主义大好青年出了点思想问题哦,”墨老师说,“这么消极避世的吗?宁愿去不算桃园的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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