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锡箔纸里的航海者——by影小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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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努力撑到悬崖边缘已然可见,有人切切喊了声“哥哥!”,这才把眼睛闭上,由着崖上的几个人加快速度把篮子拉上去。身体“上岸”了,路之被架上了一个人的肩,耳边冲撞着“哥哥你怎么了?”“不要睡啊”“不要睡啊”之类的声音。
  抬了抬眼皮,路之看见在旁边追着架着他那个人小跑的是个小姑娘。之所以他的第一反应是“姑娘”而不是“女孩”,是因为对方的穿着很古旧,不像是现代装束。胳膊下的肩膀很瘦弱,半昏半醒间,路之感到那人试图将自己背起来,无奈身形单薄,只是架着他走路就已经很吃力了。
  走了不久,路之听见了“吱呀”的木门声,紧接着他倒在了床上,绵绵的被子被那姑娘拉上来,从脖子一直盖到脚踝。
  然后就是打水的动静、找药上药的动静。用上还没丧失的听力,路只听之一人命悬全街愕然,很快屋子里聚集了一大堆街坊邻里,询问伤者的情况在次,更多的人在打听那支箭的来历。
  路之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胸口的箭没了,伤口也被包扎了起来;方才涌进来的人被架他回屋的少年请出去说话了,房间里安静一片,坐在旁边的等待的小姑娘看他醒来,眼泪汪汪,大口喘气,仿佛劫后余生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躺在床上的路之。
  虽然不认识,路之还是下意识坐起来,安慰:“没事了已经。”
  一说话,他就发现声音不是他自己的。
  想到了什么,路之没顾上小姑娘的担心和阻拦,下床,找到了屋子里的水缸,埋头,果然在倒影里看见了一张陌生的脸。
  路之愣了半晌,被小姑娘牵回去躺好。
  再次闭眼的时候他感到身体的支撑物一空,似乎整张床被人突然抽走。随即他在一片虚无中站起身,见得一人迎面而来,而来者的脸是他在水缸里看到的那一张。路之在鼻梁上一推,想了想说:“抱歉我好像占了你的位置。”
  尽管他不清楚现在的自己是什么形态,又是以何种方式来到了另外一个人的意识里。
  “说来我应该感谢你啊,”对面和他年纪一般的男孩说,“要不是你,我的身体到这时候肯定僵硬很久了。”他看起来力气不足,稍显病态,却十分恳切,“拜托你别走,帮我活一段时间吧。我已经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得上路了。”
  “因为那支箭?”
  “你也看到了,血流成了那个样子。”
  “她是你妹妹吧?”路之问。
  “妹妹,我和大家平时叫她小团。你放心,我的记忆会留给你,毕竟这身体被你救下了,承载物还在。”男孩说,“不过,话说你怎么会选中‘我’的?”
  “我是谁?”路之问了个让对方的表情变得很惊异的问题,“准备转世的游魂吗?”对方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看他收回去的口型,想说的话应该是“难道不是吗”。路之揉了下眉心,想起了那个巧克力格子裙小熊挎包的女孩的话;她的意思是因为姚一、墨墨、许易行、繁老头和他五个人是“旅行者”,世界为了不因外人而改变运作轨迹,便为来者选定了虚拟人的身份。而现在,他来到的新时空,则为他选定了游魂的身份。
  游魂不是实物,和虚拟人的性质差不多。
  新世界不会把新生者的位置留给旅行者,而这就是路之被投放到了一具奄奄一息的身体里的原因。
  “帮我照顾小团。”男孩用陈述语句说。
  与此同时,他身后出现了一排书架,每个书架十余成左右,每层放有线装书,书的封皮是简单的淡蓝色。“这是我的记忆,”男孩介绍说,“你也有属于你的记忆。”说完,他示意路之回头,而这时的路之已经被一堆乱七八糟的书包围了。
  路之这边的书放置得非常混乱,排列糟糕,封面颜色也不统一,无疑和对方那边的整洁对比鲜明。路之随便捡了一本书,翻开来见得上面写满了名字;名字有大有小,而字体较大的那些名字,在“书”的下一页出现了他们的脸。
  他盯着妈妈的脸怔了怔,抱着某种不祥预感翻页,果然看见了一张两岁幼童的遗照。遗照虽然是死寂的黑白色,但定格的却是笑容。
  那男孩凑了上来:“弟弟?”
  路之没说话,对方把他手上形似照片簿的“书”拿过去了,跳着翻看,看着看着,若有所思:“后面全是同一个人啊。”
  反正每个人的照片后面跟着很详细的简介,路之还是没回答,任对方翻书。路之走到男孩那边的书架边,手刚刚碰到一本书,浪潮似的图影便瞬间涌进了他的脑海。眼前出现最多的形象是男孩的妹妹小团,再者是两兄妹家的父母捡到的婴儿。婴儿是这家人在小团出生那年拾回来的,身体越长越结实,逐渐在时光中长成了和初见的孱弱丸子完全不同的存在。
  把路之架回来的一定就是这个被大家叫做阿令的小男孩;相较同龄人他身高出众,早熟干练,但毕竟只有十一二岁,要把路之背起来还是十分困难。
  接下来,人的面庞隐去,路之看见了“自己”的手在不同季节的草丛中翻找、摘药、烧柴做饭,在双亲坠下悬崖后包揽一切。很快,真实的不再仅仅是视觉记忆,怀抱小团框她入眠的触觉、聚拢屋子里药香的嗅觉、汇集邻里街坊各种谈资的听觉都明晰了起来,细微到几点一面中的犄角旮旯。
  “你的世界好不一样,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啊?”男孩把书摊在手腕上,问。
  “多读一点你就知道了。”路之说。
  男孩依言在路之这边的书堆中多待了一会儿,一刻钟左右,他抬起头道:“啊,我好像全明白了。你是‘旅行者’。”路之微怔,觉得“旅行者”三个字从对方口中说出,就像古装剧里的角色说出防空导|弹那么奇怪。
  “但是我觉得你忘记了什么,”男孩又道,“前因后果联系不起来。”
  木舟上,姚氏祖孙也是这么说的。
  他忘记了什么。
  或许和穿巧克力色格子裙的女孩口中的“转身”有关,然而路之把头想痛了都想不起来。
  “我要拿走你的一些东西,这样的话,你就能更好地帮我照顾小团了。”说着,男孩拈起了几页纸,看架势是准备撕书。路之下意识冲上去阻止他,于是对方的脸色瞬间阴沉:“你在我的身体里,我能做到在走之前,让你和我的身体一起腐烂。”
  被一位表面温和的哥哥威胁了。
  路之扳住对方的手渐渐松开,因为男孩已经撕下了那几页纸,但路之并没有觉得自己的记忆发生了什么变化。“你把什么拿走了?”路之问。
  “小团的绊脚石。”对方说。接着,他指着姚一的照片:“这个人对我们来说很重要。你认识他,那真是太好了。我希望你带着我妹妹去找他,然后……然后你就知道我拿走的是什么,也知道我想让你用怎样的方法保护小团了。”
  说完,男孩后退着走,边走边把撕下来的纸揉皱,揣进衣兜。路之追了几步,但发现对方看起来走得很慢,实则移动得非常快,他小跑都赶不上。突然,一柄弯刀把对方的脖子勾了去,那男孩刹那间便消失在黑暗之中了。身体主人的意识海洋里,原本泾渭分明的书因风而起,盘旋到半空,交织,相融。最后,路之这边的混乱把线装书那边的整洁击破了,古书新书纠集成团乱如麻。
  拥有了两份记忆的路之醒了过来。
  他第一眼见到的是这家人捡回来抚养的遗孤。小男孩瞪大眼,手里给路之擦额头的湿布定格住了;直到湿布滴了一滴水在路之脸上,路之眨了下眼,他才回过神,口中喊:“小团,快过来。哥哥的脸色好多了。”
  小姑娘闻声赶来,头上、衣服上、手上全是在厨房灶台处沾的灰。
  “哥哥,我们烧了豆子,你再睡一会儿就可以起来吃了。”
  路之拍了拍小团的头,用的是和她情哥哥一样温柔的力度。端详了哥哥半晌,小团又带着满身热情回到灶台,喉咙里哼歌,路之听出来那调子是“自己”少年时代教给妹妹的。听了一会儿妹妹哼的小调,路之弯腰穿鞋,下床后轻车熟路地在房间里找出了一些衣物,打包好,放在门边。
  “哥哥要去哪儿?”
  “找冉将军。”
  小男孩一脸看见陌生人的表情:“哥哥要带着小团一起走?”说这句话时他低头紧盯装有小团衣物的包裹,“你怎么能见到冉将军?”
  路之把头放在男孩的头顶:“以前冉将军和我们的世界别如云泥,但现在天命让情况不一样了。哥哥得到了好东西,这是‘我的死’换来的。”他说出口的流畅句子,既像小团哥哥借他的口说的,又像他自己有意识帮死掉的那个灵魂说的。
  十一二岁的男孩似懂非懂,但在路之温和的注视下还是点了点头。
  吃完小团做的饭,路之起身说:“你留在家里乖乖的哦,我要带小团出发了。”男孩埋着头,往嘴里夹菜:“嗯我知道了。”“安顿好妹妹,你我的生活也会有着落的。”“嗯。”“这段时间哥哥不能陪你了。”“嗯。”
  小团扑闪眼睛:“走?现在?冉将军?”
  路之的决定太突然,两个小朋友皆是震惊到呆住。“对,我们去找冉将军,为你们,也为我自己。”
  “自己”叠合了两个人。
  路之“自己”。
  和那男孩“自己”。
  哥哥牵着妹妹,跟弟弟别过,走出家门走入了刺眼的阳光。到水缸边时路之朝下看了一眼,在倒影中看见的是他原来的面孔。


第52章 作者抽风
  穿过苍凉破败的街道,往前,小团的眼睛里出现了一片开阔的天空。十多年来小姑娘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被遗忘的建筑群和建筑群后面的药山,直到哥哥被邻国的箭射伤、醒来,她才第一次跨进心目中的新世界。
  景物流动,路之牵着“妹妹”的手,从白天走到晚上,最后在企图划分什么的城墙面前停步。城墙状态颓圮,按理说外面的人冲进去打砸抢烧不费吹灰之力,然而正如同城墙内是静止的一样,城墙外被归为流民的报团取暖者,也过着静止的生活。比如小团一家,世代采药,追溯上去可到前朝的前朝,不知前代,不必说更遥远一些的权力更迭。
  城外的静止来源于循规蹈矩,城内的静止则来源于末世死寂。
  打破常规的是采药男孩胸口的那支箭。
  与其说慌乱是由城外扩散到城内的,不如说慌乱最先瞄准的目标是城墙里面,只是木箭偏离目标,不料先在城墙外面激起了水花而已。
  城墙脚下瘫着几个零散的士兵;看到路之和小团的时候,其中一个走过来,拿棍子吊着半死不活的命,说里面的人也要饿死了,你们有走路的力气,还不如退回去挖草根吃。
  “我来见冉将军。”路之说。
  士兵抬着鼻孔笑:“又不是冉将军让大家饿肚子的,乡野娃娃死了全家要报仇的话,不如往那边走,捅死几个堇国的畜生。”
  “死得其所,死得其所……现在的‘死得其所’,无非是干点拿命换命的事情罢了。”靠在墙上没动的那人说。
  又一人道:“没有对的事啦,我们在这里当备烧的柴火,也不是为谁啦。偏要说个不寻死的理由,那就是为了以前那个还相信点儿东西的自己。”
  “我来见冉将军。”
  见几个士兵只有埋怨而没有守城的心情,路之干脆牵着小团,略过这些人,直接进城去了。
  小团哥哥脑海中的“冉将军”,一开始并没有确切的形象。起初他是个活在传入城外人话题中的名字,被赋予了惩恶吊民的光辉形象,把自诩国君的城主拉下了虚位,立剑城门之前,说保护百姓是自己的使命。
  结果是那把剑被堇国的战马踩断了,冉将军成了个只会纸上谈兵的笑料,和被他踏碎脑袋的国军没什么本质区别。
  最可笑的是他还站在城门上鼓舞人心,说誓死力争自己的土地,是每个城民的责任。
  然后邻国的宣战书便被他们笑得前仰后合的国主送上来了。
  小团的哥哥前几天背着药娄,抱着某种希望来这里听了一场冉将军的讲演,最后悻悻而归。
  冉将军的面孔便是在小团哥哥抬头仰望的时候清晰起来的。现在,路之“记忆中”冉将军的脸和姚一的重合在了一起,他知道这和小姑娘的脑海中,自己的脸和她哥哥的脸一模一样是一个道理。
  “世界”是个可以操纵自己细胞的生命体。它信奉的终极真理是正常运作,组成它的人记住什么、忘记什么,一点儿都不重要。
  作为细胞之一的路之捏了捏妹妹的手。
  不知不觉冉将军的皇宫已经到了。
  皇宫苟延残喘,靠的是“森严的戒备”。实则踩断那柄剑的堇国战马完全可以一扫数人。一马一军,一队马就可以踏平夹缝里的宫殿。
  “站住!”
  长刀在路之的脖子下面交接。听声音,拦路的是一群被喂饱了的人。
  “我要见将军。”路之说。
  宫殿守卫相视而笑,越笑越放肆;差一点路之都要以为自己说的话真的很可笑了。
  小团拉着哥哥的衣襟,躲在哥哥后面。
  路之:“最近你们是不是觉得冉将军很奇怪?他行踪不定,你们也再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士兵们收住笑声,面面相觑。路之觉得这时候应该来一句很有威慑力的“我是来拯救你们的。”但不待他开口,一只手忽然挥散了守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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