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客栈——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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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什么?”
“就因为我是鬼,他们是人?”
“没有这些害人性命的恶人,又哪来我这满怀怨恨的水鬼?”
女子声声泣血,字字垂泪。双目变得赤红,黑色纹路爬满脖颈和双手。这一次,颜珋没有再压制她的怨气。
“人有善恶,鬼难道就无?我敬德高仁爱的高僧和修道之人,但这些不分善恶,滥杀无辜的,难道不该受到惩罚?”
女鬼话音未落,男子已出言讥讽道:“鬼妖生来害人,岂有良善?都该扫除世间,令其灰飞烟灭!”
女鬼发出厉吼,在场阴兵皆面现厉色,周身死气萦绕。小狐狸也是浑身炸毛,对着男子不断嘶吼。
颜珋拦住女鬼和阴兵,隔空摄来一枚铜铃,轻轻摇动,男子再说不出话来,双手抱头,额头鼓起青筋,数息后仰头栽倒,陷入无尽梦魇之中。
第26章 梦魇
青市
市东一座古色古香的宅院中,屋舍三面围拢,院中假山嶙峋,古木成伞。石路旁流水淙淙,以竹筒牵引至山巅,旋即飞流直下,落入人工开凿的水潭。
本是旭日东升,春光明媚,院中却格外阴冷,弥漫怨气,令人脊背发寒。
狭长的走廊中挂有成排鸟笼,画眉、百灵、山雀等脆声鸣叫,振动双翼,在笼中上下飞腾,不停撞向笼门。
笼门破损,鸟笼左右摇摆,只要冲出去,就能逃出生天。
奈何脚爪上缠有细长的锁链,束缚住它们的行动。对笼中鸟而言,自由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
两只画眉尝试数回,知晓逃脱无望,当场哀鸣啼血,最终互相依偎,死在鸟笼之中。死后身体化为青气,流入设在廊檐下的铜炉。
炉前燃有三支手腕粗的香,诡异的是,虽有白烟腾起,香柱却从不曾变短。每当有鸟化作青气,香柱反会升高半寸。哪怕天降大雨,火光也不会熄灭。
不到半刻时间,又有数只雀鸟陨落,随青气不断涌入,香柱再次升高。
这些鸟雀都是开了灵智的小妖,不幸被宅院主人发现,没有当场丧命,却被囚犯一般关押起来,榨取妖气,成为炼化法器的材料。
日上中天,一名身着唐服的老者负手走来。
老者身材高瘦,面色红润,满头银丝,三缕长髯垂落胸前。乍一看慈眉善目,极是可亲。对上他的双眸,则会发现那双眼中没有任何温情,尤其是扫过廊下飞鸟,更是满满的厌恶和轻蔑。
“祸世的妖孽,早当清除干净。容你们苟延残喘,为我季家炼成法器,是你们的造化!”
廊下群鸟愤怒鸣叫,声声啼血。更有数只眼泛红光,拼着自爆内丹,也要和老者同归于尽。可惜他们道行太浅,老者仅是祭出两张黄符,内丹的妖气就被吸收干净,尽数投入铜炉。
“妖就是妖,愚蠢。”
老者轻蔑一笑,信步穿过廊下,每走出两步,就有一只雀鸟当场毙命。
青气不断从廊下涌出,接二连三飞入铜炉。炉前三炷香不断增高,缥缈的白烟上升一段距离,很快又垂直下落,一道道缠绕在铜炉四周,穿过炉顶的缝隙,隐入铜炉之内。
铜炉开始发红,内中阵阵嗡鸣,似鸟雀哀声。
老者双目放光,单手抚过长须,神情中现出一抹得意:“就快成了。”
炉中法器为先祖所留,是一把春秋时期的青铜剑。
据老者父亲生前所言,早年为诛杀一只水鬼,使得法器受损。多年后想出以妖气祭炼的法子,这把青铜剑才有修复的可能。
“快了,就快了。”
忆起先父所言的法器威力,老者愈发兴奋,决定亲自守着铜炉,直至法器炼成。
就在这时,廊下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高将近两米的壮汉手捧莲花灯,快步来到老者面前,将灯递于老者,满面焦急道:“家主,少爷的灯不对!”
老者顿时一惊,厉声道:“你说什么?!”
莲花灯中心,橘红火苗如豆,无风摇曳,忽明忽灭,隐隐还有一丝黑气。
老者捧过灯座,看着将灭未灭的命火,目带厉色,脸色阴沉似水。
“是谁胆敢伤我孙性命?!”
安市
天气晴朗,暖风和煦,古玩街上人头攒动,游人接踵摩肩,各种吆喝声络绎不绝,热闹非凡。
一片喧闹声中,黄粱客栈显得格外冷清。
木雕大门紧闭,门前时常有游人经过,被飞檐和石兽吸引,驻足观望半晌,发现门从内里锁住,叫了几声均无人应。虽好奇店内布置,无奈主人家不开门,只得遗憾离开。
客栈内,颜珋将新制成的香球投入香炉,取来鲛纱拭手。递给小狐狸几块饴糖,吩咐他不许淘气,又同阴兵打过招呼,便携女鬼登上二楼。
目送两人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后,大个子阴兵凑到连长身边,低声道:“连长,这事真能成?”
“店家说能就能。”连长手里抓着一条妖鱼,连鱼肉带鱼骨咬得咯吱作响。这种妖鱼骨骼极硬,炼化之后不亚于低等法器,他却嚼得十分轻松,一口接一口吞咽下肚。
“这是改命啊,对方还是个道士。”大个子抓下军帽,担忧道。
连长扫他一眼,将小半截鱼尾塞进嘴里,握拳敲在他的脑袋上,斥道:“什么道士不道士,咱们做鬼这些年,见过的和尚道士还少?怕个球!”
大个子被敲得坐在地上,引来众阴兵一阵大笑。
“连长说得对,你怕个球!”
大个子反应过来,也觉得自己昏了头,是在杞人忧天。只是被笑得恼怒,有点下不来台,当下怒吼一声,浑身涌出黑气,向笑得最厉害的几个阴兵猛扑过去。
“都给老子注意点,谁敢碰翻火炉,老子扯掉他的脑袋!”阴兵们拳来脚往,距火炉越来越近,连长立即发出警告。
祭炼鬼火是他们同颜珋达成的契约,不小心弄翻火炉灭掉鬼火,有一个算一个,就等着被他收拾!
阴兵们听到警告,自然不敢太过分,闹腾一会就自行停下,该看守火炉的看守火炉,无事可做的陆续聚到窗边,看着长街上往来的人群,不免陷入回忆,神情中透出几分怀念。
“没当兵时,我跟着我爹去县城,足足吃了三个肉包子。那是我第一次吃肉包,那滋味,做鬼都忘不掉……”
客栈二楼,颜珋手托香炉,携女鬼走入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客房。
房间十分宽敞,三面墙壁悬有空白画卷,地上设有两面屏风,屏风之间是两张木榻,其中之一正躺着陷入梦魇的道士。
榻旁立有一张圆桌,桌上设铜架,架上悬挂一枚铜铃。
颜珋将香炉放在铜铃旁,侧头看向女鬼,道:“果真想好?”
“是。”女鬼语气坚定,手捧黑底红纹的木简,恭敬递给颜珋,“店家助我达成所愿,我自愿付出一魂一魄。”
“好。”
颜珋颔首,言契就此定下。
木简飞到颜珋手中,黑底尽被鲜红覆盖。
“铃起入梦,声灭速归,切记。”
“是。”
女子向颜珋福身,随后依照他的吩咐,合衣躺在榻上,同道士并排。
颜珋取道士指尖血,凝成一枚指甲盖大小的圆珠,置于女子眉间,又将一枚灵气凝聚的法印附在她的掌心。随后摇动铜铃,单手捏成法诀,打入屏风之中。
室内香气袅袅,两面空白的屏风隐现出奔腾的河流,热闹的县城,以及富丽堂皇的沈宅。
宅院中,一名身着西装,头发梳理整齐,脸上还挂着金丝镜的男子正摇动秋千,一个美貌少女坐在其上,裙摆随风飞扬,欢快的笑声传出很远。
待秋千停下,女子转身投入男子怀中,肆意而张扬。丝毫没有发现,原本逝去的人就站在屋檐下,正冷冷地看着他们。
男子横抱起少女,迈步走向屋内。
床帐落下,嬉笑声再次传来。
女鬼眼底闪过红光,却没有多做停留,很快飘上半空。
她同颜珋达成的契约,并非要在此时兑现。她要找到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让她魂飞魄散的道士,回到她最欢喜也是最绝望的那一天,她要让那道士的魂魄附到自己身上,亲自体会一下她曾有的无助、怨恨和绝望。
“你会怎么做?”看着飞速转动的一幕幕,颜珋在屏风前低语。
画面中,女鬼回溯时空,循着道士血脉的气息,终于找到目标。看到身着道袍,正将一只狐妖斩杀在短刀下的熟悉身影,束紧的黑发陡然散开,黑纹爬满脸颊。
飞落至道士身后,女鬼捏紧掌心法印,表情冰冷,目光森然。
第27章 动摇
女鬼现身的那一刻,季道成便有所觉察。感受到背后袭来的阴气,果断丢开仅存一口气的狐妖,纵身腾起两米,手中匕首向后一划,黑气被斩成两段,女鬼当场发出一阵尖嘶。
“妖孽,为祸世间理当诛杀!”
季道成稳稳落地,道袍下摆垂落过膝,手中匕首缠绕黑气,匕身爬满红纹,正是在古玩街被九尾打碎那一把。
“诛杀?好一个诛杀!”女鬼浮上半空,双眼赤红,乌黑的发无风狂舞,从指尖开始,肤色漫延石青,黑纹交错攀爬,形容愈发可怖。
季道成握紧匕首,眼中冷光闪烁。估算女子道行不低,决定先发制人,自腰间取出两张黄符,捏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口中念出法诀,黄符瞬间燃起道火。
橘红火焰包裹幽蓝,化作数团三寸左右的火球,向女鬼疾飞而去。
女鬼吃过道火的亏,自然不敢小视,当即飞高数米,周身弥漫重重黑雾。道火飞入其中,被黑雾包裹,一阵刺耳的爆裂声后,黑雾大片缩减,火球也在雾中熄灭。
“孽畜胆敢灭我道火,今日必诛你!”季道成厉喝一声,又祭出两张黄符。
女鬼正要闪避,浑身染血的狐妖突然从地上跃起,用最后的力气扑向季道成,狠狠咬住他的小腿,牙齿楔入肉里,不顾前爪的疼痛,狠狠缠在他身上,用吼声示意女鬼快逃。
“跑,快跑!”被季道成一刀斩断后腿,狐妖仍不松开,只求多缠他一刻,让女鬼有时间脱身。
女鬼发出尖锐的嘶吼,没有如狐妖所愿远离危险,反而揉身靠近,右手五指张开,掌心法印绽放金光,在季道成惊骇的目光中,狠狠印上他的额心。
“你言鬼妖害人,你不分青红皂白,只言鬼当杀,人当救,那你就自己体会一下,被恶人欺辱残害是什么滋味!”
伴着女鬼凄厉的控诉,法印完全隐入季道成额心。
金光大作,一人一鬼的身形同时消失。
光芒消失后,重伤的狐妖瘫倒在血泊中,嘴边是女鬼留下的一枚丹药。
它能嗅出清香的味道,知道服下去后,必定对伤势大有好处。可它没有张嘴,仅是静静躺在原地,等到两只幼小的狐狸从藏身处跑出,才用爪子将丹药分开,让它们立刻吃下去。
“记得,避开人,好好活着。”
舔舔自己的两个孩子,狐妖躺在地上,嘴角淌出鲜血,眼中不断流泪,带着浓浓的不舍,生命的光一点点熄灭。
小狐狸守在母亲身旁,互相依偎着缩成一团,迟迟不肯离开。
待到日月轮转,一弯银钩高挂天际,才发出阵阵哀伤的狐鸣,将母亲的尸体掩埋,结伴走入密林深处,依照狐妖生前的吩咐,小心隐藏起来。
季道成被法印力量束缚,始终动弹不得,很快在光中失去意识。等他从昏迷中醒来,耳边是陌生男子的叱骂,腰腹和肩膀传来阵阵疼痛,就像是有人用刀子在他身上剜肉一般。
“你这贱妇,我从未想要娶你,你不读书不晓事理,哪里比得上咏梅?”
男子的辱骂不断传来,季道成感到疑惑,他勉强睁开双眼,就见一个中等身材,衣衫不整的青年正对自己拳打脚踢,一边打一边骂,面色涨红,五官扭曲。
男人身后的床上坐在一个年轻女子,同样衣衫不整,两条小腿光裸着,上身仅着一件男式衬衣,满脸得意,笑容里尽是蔑视。
房间里还有一个中年女人,此刻正侧躺在地上,额头青肿流血,已经人事不知。
季道成首次遇到这样的事,以为是厉鬼幻化,当即眉心一拧,手捏法诀就要打向男子。
不想体内竟无半分法力,反而引来男子更疯狂的踢打。
睁大被血模糊的双眼,季道成分明看到,之前遇到的女鬼就漂浮在男子头顶,正满脸嘲讽的看着他。
“孽畜……”
声音出口,季道成耸然一惊,单手握住喉咙,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发出女声。再向下看,这分明是一个女子,哪里是他的身体?!
“你这贱人,骂谁是畜生?”
以为季道成是辱骂自己,男子勃然大怒,转身取来床头台灯,就要砸在他的头顶。
“宗章,你要做什么?”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中年妇人出现在门口。看到眼前的场景,神情很是震惊。见男子不听劝阻仍要往下砸,床上的女人还在煽风点火,妇人不得不亲自上前抢过男子手中的台灯,避免当场闹出人命。
“你糊涂了!想收拾她什么时候不行,非要脏了自己的手?还有你,勾引姐夫,不知廉耻,竟还敢撺掇他杀人。要是宗章出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娘,不关咏梅的事,是这贱妇……”
“行了,大的是个不下蛋的鸡,小的年纪轻轻就和男人滚在一起,这姊妹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妇人愤愤不平,“还有,你怎么能朝她娘动手?不知道她有病,死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