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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客栈——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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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螺慢悠悠探出壳,分明是表达不满。
  丑六手指一戳,养螺千日用螺一时,给老子回去,堵耳朵!不服煮了你!
  “为什么?”女鬼问道。
  “你蒙受冤屈,化为怨鬼,游荡人间百载,为的不就是报仇?机会摆在眼前,要还是不要?”颜珋轻笑,瞳孔瞬间收窄,变成狭长的金色。
  看到颜珋的双眼,女鬼想起什么,惊骇欲绝,抖个不停,百年鬼体竟有消散之相。
  “别怕。”颜珋松开钳住女鬼下颌的手,掌心覆上她的头顶,安抚小动物一般,“我知你委屈,也知你想做什么。但你所恨之人已入轮回,如今你寻的不过是他的子孙。日前又因你之故,妄死一条人命,纵然祸在旁人,你也脱不开恶因。如此下去,你大仇不得报,恐将魂飞魄散。”
  “您真会帮我?”女鬼浑身颤抖,分明恐慌至极,不敢置信。
  “言出必行。”颜珋的声音愈发轻柔,似春风和煦,如涓涓细流拂过心田,“我助你报仇,消除执念,你无需魂飞魄散,只需付出一定代价。”
  “代价?”
  “一魂一魄足以。”
  “好。”
  女鬼“好”字出口,空气中荡起一团波纹。
  言契达成。
  颜珋站起身,手指轻点,言契从无形变作有形,化成两枚黑底红纹的简页,一枚落到女鬼面前,另一枚飞至柜台后。
  随着简页飞近,柜台后的木墙陡然增高,墙面现出一个个木屉,上刻各类花纹,人鸟虫兽,花草鱼木不一而足。靠近顶端,更有多种异兽妖物,连蛟和腾蛇都在其中。
  黑色木简飞入底端木屉,屉内绽出细微光亮,稍纵即逝。
  伴着一声轻响,木屉合拢,表面浮现花纹,由模糊变得清晰,正是一名身着嫁衣,发髻高束的女子,手持喜扇,脸上却无半分喜意,只有滔天仇恨。
  “随我来。”
  颜珋示意女鬼起身,随他上二楼,走进楼梯左侧第二间客房。先前女鬼即被安置在此处,并未受到任何禁锢,否则也不会轻易下到一楼,险些伤到丑六。
  客房门推开,迎面是一扇六页屏风,其上空白一片,没有任何花纹和文字。
  屏风后是一张木榻,榻边放置一张矮桌,桌上设有一只铜架。架身两个巴掌高,架顶横一条铜杆,杆上系有铜链,链下悬挂一枚铜铃,仅有铃身,既无铃舌也无铜球。
  桌旁无椅无凳,墙边也无任何摆设。
  一屏风,一榻,一桌,一铜铃,即是屋内所有。
  颜珋在屏风后站定,手指轻敲铜铃,道:“黄粱一梦,生人皆言假,殊不知,于往生者却可为真。铃为引,声起入梦,声消即归。多停留一刻,你的魂魄即会减弱一分。”
  女鬼谢过颜珋,合衣躺至榻上。
  铜铃轻轻晃动,仅有往生者才能听到的铃音回荡在室内,飞旋缠绕,带着往生者穿过岁月,逆流而上,溯游早已逝去的一切。
  颜珋退出客房,双手合拢房门,也拢住那一室吸引亡者的铃音。
  客栈一楼,丑六趴在柜台上,整个人没精打采,正将耳边的海螺取下,一上一下抛着。见到走下木梯的颜珋,立刻停下动作,道:“一魂一魄?”
  “不应该吗?”
  颜珋回到摇椅前,继续擦拭玉制的铃铛。
  “所以才说她是怨鬼?”
  厉鬼必须归入地府,别说一魂一魄,星点鬼气都要被阎罗收走,不然就是违反上古定下的律条。
  颜珋放下铃铛,指了指房间右侧的木架。
  “第二层,还有两坛。”
  “大气!”
  丑六立刻有了精神,抱出两只酒坛,闻到浓郁的酒香,不禁深吸一口气。
  知道颜珋是为堵她的嘴,可谁让她就吃这一套?
  更重要的是,颜珋是蜃龙,是黄粱之主。她是脑袋有问题,才会去打这位的小报告,又不是活腻了。
  客栈外,雨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珠砸落在青石路,溅起点点水花。水流汇聚,在沟壑中聚成小股银川,漫过石路边缘,流淌过整条长街。
  长街尽头,几名学生冒雨行来。
  五人撑着三把伞,身上多被打湿,见到“古玩街”的路牌,顾不上抱怨同伴提议在这样的天气外出,纷纷加快步伐,只想早一刻进到店内躲雨,避开刺骨的冷风。
  长街上十分冷清,除了急于避雨的五人,仅有一道身影。
  伞遮住头肩,却遮不住颀长的身形,挺直的脊背,劲瘦腰身。随着走动,黑色大衣下摆轻扬,工装靴踏过青石路,靴帮高过脚踝,其上是令人羡慕的一双长腿。
  察觉到身后的视线,男人停下脚步,转过身,伞的边缘略微抬起。
  即使隔着雨幕,几个小姑娘仍是看得怔忪。直至男人转身离开,心仍怦怦跳个不停。彼此对视一眼,懊恼竟然忘记拍照。
  长街尽头,丑六放下空掉的酒坛,视线转向颜珋,神情微生变化。
  “阿珋,那位来了。”
  “我知道。”
  颜珋放下擦拭到一半的铃铛,站起身,指节在桌上轻敲三下,通向二楼的木梯瞬间调转方向,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升起,整座客栈再觅不出半丝鬼气。


第3章 庚辰
  “上神大驾光临,蓬荜生辉,有失远迎。”
  颜珋双臂叠在窗边,透过半开的雕花窗,面对雨中来人,好心情地笑弯双眼。只是嘴上说着欢迎,客栈的大门始终紧闭,丝毫不见开门迎宾的打算。
  来人停下脚步,伞缘抬起,现出玉雕般的轮廓。
  客栈前的两座石雕浮现荧光,和之前的生机不同,似如临大敌,隐隐透出一股戾气。
  “颜珋。”
  “哎。”颜珋单手托着下巴,笑道,“您说。”
  “既言欢迎,为何闭门?”
  “真打算进来?”
  “自然。”
  “进来可就出不去了。”颜珋身体前倾,探出窗口。雨水却未落到他的身上,像是被一层透明的屏障阻隔,从两侧迅速滑落。
  来人未做反应,客栈中的丑六却生生打个激灵,以平生最快的速度缩进柜台后,恨不能立刻找个鱼缸把自己藏起来。
  天上地下,敢这么撩拨庚辰,还不担心被拍死的,估计仅此一位。
  雨仍在下,庚辰持伞立在雨中,雨水顺着伞缘滑落,牵扯出道道银帘。冷风拂过,乌黑的发掠过剑眉,瞳孔隐现赤金,锋利、危险。眼尾一抹嫣红,凭添一抹昳丽,几许魅惑。
  看着这样的庚辰,颜珋不由得叹息。
  果然,他还是最喜欢这张脸。
  似乎不想多言,庚辰收起伞,迈步走到门前。石雕通体浮现黑光,交织成一面光墙,墙上浮现龙影,飞腾咆哮,似在警告来人止步。
  如此大的动静,左右邻居仿佛被蒙眼遮耳,自始至终未被惊动,更无一人探头观望。
  “颜珋,日前安市有厉鬼为恶。”庚辰没有硬闯,而是看向颜珋,平静道,“此事地府已知。”
  “哦。”颜珋仍是笑,指腹擦过唇角,漫不经心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没有?”庚辰索性迈开长腿,停住雕花窗前,一手撑着窗栏,俯身逼近颜珋,“地铁站,需要我再说吗?”
  “那又如何?”颜珋没有闪避,反而靠上近前。如非时机不对,当真很想化出龙尾,把对面这条应龙缠进客栈。
  “果然在你这里?”
  “我可没承认。”颜珋挑眉,侧头看一眼庚辰肩后,惊讶道,“判官?”
  庚辰下意识回头,不想被拽住领口,带着凉意的气息拂过唇角,下一刻,整个人被丢飞出去。
  蜃龙力气之大,实力之强,应龙也无法轻忽。
  半空中,黑衣振动成翼,黑发被雨水打湿,白色衬衫贴在身上,清晰现出劲瘦有力的纹理。待庚辰落地,木窗已然落下。整座客栈受灵力包裹,自成一体,除非强行打破屏障,根本无法踏入半步。
  “颜珋。”单手梳开额发,庚辰的双目尽成赤金,“开门。”
  “不开,没空,今天歇业。”颜珋环抱双臂靠在窗边,单脚踏上墙面,背对雨中的庚辰,想到他此刻的样子,心情更好。
  柜台后,丑六探出半个头,目睹整场经过,表情十分古怪。
  “怎么?”颜珋笑够了,迎上丑六的视线。
  “阿珋,你当真喜欢庚辰?”
  “当然。”
  “那你听没听过一句话?”
  “什么?”
  “凭实力单身。”有这样对喜欢的人的吗?还是说龙都特立独行?继续硬核下去,别说三千年,就是三万年,这条龙也休想脱单。
  “少看点没用的东西。”颜珋眯起双眼,笑容有点冷,“别让我提醒你第三次。”
  丑六立刻闭紧嘴巴,顺便用手指一抹,表示他一定做到。
  大概过了一刻钟,颜珋再推开木窗,雨中已经不见庚辰的身影。
  “走了?”
  正打算放下窗扇,雨水突然聚成冰刃,集中向他砸来。
  灵力呈波纹状震荡,门前的石雕光芒黯淡,屏障不断被削弱。
  颜珋暗道不妙,正想还击,手腕忽然被攥住,整个人被倒旋,压制在墙边。双腿被锁,一只白皙冰凉的手扣住脖颈,虎口按压住他的喉咙。
  知晓挣脱不开,颜珋索性放弃抵抗,微微扬起下颌,黑色的瞳孔缩成狭长的金眸。
  “庚辰,你真不想离开了?”
  “在哪里?”庚辰松开手,退后半步,“颜珋,天律如此,不可违背。阎罗已知厉鬼所在。”
  颜珋揉着手腕,转动两下,又擦过被扣住的下颌,半晌才道:“庚辰,那是只怨鬼,已同我达成言契,不能送回地府,至少现在不能。”
  “何时?”
  “契已成,早晚有何关系?”
  “解契。”
  “不行。”
  颜珋听到抽气声,扫一眼柜台后,刚想探头的丑六又迅速缩了回去,再不敢生出半点好奇和八卦之心。
  “这事没那么简单,那只女鬼的确冤枉,怀怨气百年,孟婆汤都未必管用。十殿阎罗的作风你也清楚,抓回地府又无法让她投胎,是要沉忘川还是做阎罗花的肥料?”
  “确实如此?”
  “我骗过你吗?”
  “经常。”
  颜珋咳嗽一声,略有些尴尬,身为一条蜃龙,这也是在所难免。
  “那都是些寻常小事,关乎此事,我不会妄言。再者说,我这是做好事,助他们消除鬼体戾气,免得投胎时怀带怨恨,再为人又是一场冤孽。”
  如果阎罗在场,势必会撸起袖子,和颜珋好好讲一番道理。
  指鹿为马,颠倒黑白,“善良”二字如何写,这位可还记得?
  不提洪荒上古的异兽妖族,人族大兴这数千年来,这条蜃龙从地府弄走的鬼魂还少吗?不是阎罗发现不对,命十殿鬼差核对名册,怕是还被蒙在鼓里。
  奈何颜珋是条蜃龙,又和十二祖巫关系不错,造人的女娲都不开口,地府拿他实在没有太好的办法。
  想要派遣鬼差来抢,一来实力比不上,压根不允许;二来,这地界还有一条应龙。
  早在人族出现之前,这里就是应龙的底盘,上古阴兵都要绕路,寻常鬼差打死不敢来,每次牵引亡魂,必须要阎罗座下判官出面。
  鬼差十万,判官不过两位数,又要兼顾地府事务,常会出现人手紧缺的情况,让颜珋有了更大的操作空间。
  两人说话间,客栈二楼忽然铃声大作,颜珋知晓庚辰不会轻易罢休,索性带他同上二楼。
  “亲眼看一看,就知我言真假。”颜珋隔空取来银铃,让丑六守在一楼,同时警告,“不许偷酒。”
  丑六忙不迭应声,小心自柜台后探出视线,看到庚辰,就不由得想起被拍得稀碎的前代首领,立刻寒毛倒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二楼房间内,随着铜铃摇动,原本空白一片的屏风上,浮现出一幕幕百年前的场景。
  群山连绵,溪川围绕。
  夕阳西下,农人结束田间耕作,擦去脸上的汗水,扛着锄头行至田头,从妇人、孩童手中接过盛水的大碗,仰头灌了下去。
  村头忽然传来喜乐,唢呐手腰缠红布,鼓着腮帮吹得起劲;媒婆簪着红花,挥手打发围上来的顽童;健壮的轿夫抬着大红花轿,故意左右颠簸,沿土路行来。
  轿前一匹黄马,马上却无新郎,仅有一只捆绑住翅膀的公鸡,不停高声鸣叫,声音刺耳,在欢腾的唢呐声中,显得突兀而又诡异。
  队伍不断前行,很快消失在道路尽头。
  花轿被抬出大山,进到有士兵把守的县城……
  屏风上的场景不断转换,快得炫花人眼,直至送亲队伍停在一座大院前,新娘被迎出花轿,跨过火盆,同公鸡拜过堂,又被搀扶着送进喜房,速度才渐渐慢了下来。
  两人站在屏风前,看着手持喜扇,端坐在喜床,并无半分娇羞的新娘,看她似听到什么声音,站起身,小心走到门前,看她循着声音穿过走廊,推开虚掩的房门,见到丑恶的一幕,本该卧病无法迎亲的丈夫,此刻竟同继母滚在一处。
  红烛火光跳跃,恶毒的咒骂,疯狂的扭打,惨叫被死死捂住,墙上映出扭曲丑恶的暗影……
  “庚辰,”颜珋将银铃放到桌上,又敲了一下铜铃,嘴角牵起讥嘲的弧度,“何为天律,何为地法?何为善,何为恶?人族大盛,终其一生不过数十载渺渺,于你我而言,眨眼即逝。却是眨眼的时间,偏能牵扯出如此多的恩怨情仇。你说,当初女娲造人,是否曾想过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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