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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粱客栈——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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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坛酒眨眼被饮尽,老人说到痛心处,几乎控制不住陡增的戾气。
  “三弟媳后嫁的男人很有心机,见我无儿无女,妻子也在多年前病逝,暗地里打起工厂的主意。那家人本就贪婪,被他提点,收敛不少。侄子也被教育,装作痛改前非,开始装模作样亲近我和二弟留下的两个孩子。
  “血脉亲情被他们当成牟利的手段,我一个生意人偏偏看不透,不知教训,多可笑?”
  老人趴在桌上,连声苦笑。
  痛苦的回忆像是一把利剑,深深扎入心里。如今说出来,犹如把剑一把抽出,血肉翻卷,鲜血淋漓。
  “我能看出侄子是在做戏,可我总想着他是三弟唯一的血脉,哪怕多是假意,只要能让他少和那家人接触,总能想法把性情板正过来。结果是我想得太好,傻到仿佛没有脑子!”
  黑气又开始增加,逐渐压过金光。
  颜珋没有再祭法印,而是轻击铜铃,以铃音稳定老人的情绪。
  良久,待心中狂躁慢慢减弱,老者脱力般瘫软在木凳上,双眼依旧血红,周身弥漫着恐怖的煞气和戾气。
  颜珋十分清楚,没有铃音,面前的老人怕是早已经化作厉鬼。
  “我死前不久,寻找多年的姑母终于有了消息。”
  “姑母当年被卖进一个大户人家,后来家中遭遇土匪,主家都被杀死,她同家中长工一起逃走。土匪走后,又遇上鬼子兵进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两人跑出城外,才勉强逃过一劫。”
  “两人结成夫妻,长工在进城卖山货时被抓壮丁,自此杳无音讯,我姑母一个人带着孩子,苦苦熬过几十年,直到死都不晓得我爹在找她。”
  “姑母只有一个儿子,去世也早,身后留下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
  “小姑娘很懂事,学习很好,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说是将来要做一名医生。男孩子也聪明,只是心性不定,有些调皮,但也是个好孩子。”
  “能寻回这对姐弟,完成父亲的遗愿,就像是做梦。”
  说到这里,老人的脸上现出一抹笑容,很快又被愤怒取代。
  “可我万万没想到,这两个千辛万苦找回来的孩子,却碍了那家人的眼。见我对他们很是照顾,以为我要将家产全给他们,竟然暗中设套,借我侄子的手,意图将那两个孩子引上歪路!”
  老人极端愤怒,距厉鬼仅一步之遥。
  “赌,他们竟想法设法,让一个孩子染上赌瘾!”


第35章 真相
  海市,郑宅
  方雨又做噩梦了。
  那个漆黑的雨夜, 雨水打在窗上, 雷声不断轰鸣, 闪电爬过天空,瞬间炸裂, 照亮黑暗中发生的一切。
  她清楚记得自己走进家门,入目就是表叔倒在地上的样子。
  斑白的发被血浸湿,双眼紧闭, 腿不正常弯曲, 手中还牢牢抓着一串钥匙。
  破碎的瓷片散落在地上, 瓷器表面溅有大量血迹。猩红的血点沿着碎片边缘滑落,牵连成粘稠的长线, 在地面凝固大片刺眼的血红。
  她跑到表叔跟前, 发现表叔气息微弱, 胸腔几乎没有起伏, 泪水顿时模糊双眼。
  她告诉自己不能慌,必须快叫救护车, 必须快!
  表叔拉住她的手, 掌心很冷, 冷得像冻结的冰。
  “拿着, 收好……, 记住,自己……”
  带着血迹的钥匙被放入掌心,表叔牢牢攥住她的手腕, 似乎还有话想叮嘱。忽然有雷声炸响,方雷和郑泽一起跑了进来,两人形容都有些狼狈,尤其是方雷,仿佛受到惊吓,脸色白得吓人。
  看到她,两人都楞了一下,神情间闪过焦急和慌张。
  她只顾得表叔,没有多留心,压根没有发现两人的表现过于古怪,不像是担忧受伤的长辈,更像是在恐惧,恐惧黑暗中发生的一切将被揭穿。
  郑泽手中握着铁锹,表情中闪过狠意。方雷察觉他的举动,立刻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摇着头,眼底浮现哀求。
  方雨不断唤着表叔,脱下外套,小心按住他受伤的后脑,希望能将血止住。
  可惜她回来得实在太晚,老人的伤势又实在太重,能撑到最后一口气,将钥匙交给她,已经是极限。
  攥在她腕上的手更加用力,老人背对方雷和郑泽,艰难地张开嘴,无法发出声音,仅能用口型留下最后的遗言:小心。
  小心,小心什么?
  方雨无法理解,眼看着老人停止呼吸,失去亲人的伤痛淹没了她。不顾尚未干涸的血迹,颤抖着手扑在老人身上,在雨夜中放声大哭。
  方雷和郑泽也回过神来,一起冲了过来,嘴里叫着“表叔”和“大伯”,貌似哀痛,背后却像是松了口气。郑泽更是盯紧方雨手中的钥匙,眼底是无法掩饰的贪婪,恨不能马上抢过来据为己有。
  救护车的声音打破黑暗,救护人员抬着担架走进屋内。
  没过多久,警笛声也出现在门外。来人勘察过现场,分别询问目击者。
  自从老人被掩上白布,方雨始终浑浑噩噩,被人询问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只有满目的鲜血和不断炸响的惊雷,以及在她眼前停止呼吸的老人。
  方雷和郑泽的回答基本一致,都说是屋内进了贼,偷窃不成被老人遇到,恶意伤人,才酿成这场惨剧。
  “我们回来时,看到有黑影闪过,又看到大伯倒在地上,就冲上去想抓住他,可是没能追到!”郑泽攥紧拳头,表现得异常愤怒,甚至有几分刻意。
  方雷附和他的话,更拉上方雨,让她对警察说,是不是看到可疑的人影。
  两人身上同样有嫌疑,先后被带去警局问话。只是话锋始终一致,没有多大的破绽,无凭无据,也不能将他们如何。加上郑恩生前和三弟媳家的种种龃龉,钱家又擅借助外力,案子始终没能有新的进展。
  方雨向公司请了长假,专心料理老人的丧事。方雷一改平日作风,连续数日留在家里,很少再出去鬼混。
  老人的二弟媳和两个侄子侄女吊唁过,递给方雨一个文件袋,里面是一张支票,两张房产证和一份文件,还有数把钥匙。
  “我公公生前最记挂的就是姑母,临死都惦记着这件事。大哥无儿无女,好不容易寻回你们,当成是亲生儿女来照看。你是个好孩子,也不枉费他这番心。”刘梅头发花白,眼角爬满皱纹,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苍老。
  “这笔钱还有这些股份,都是大哥提前交给我,说是他年纪大了,心脏又不太好,喉咙先前动过手术,不知能撑多久,让我帮你先收着。将来找到合适的,就当是你的嫁妆。还有两间公寓,地段都不错,也是留给你的。”
  “孩子,记着,你父母虽然不在了,你也是有娘家的!”
  方雨哭着扑进刘梅怀里,哽咽得说不出话来。
  钱家也来吊唁,一阵装模作样,样子假到令人作呕。
  郑泽的母亲掩不住贪婪,开口就要分割财产,更说方雨姐弟不姓郑,是外人,葬礼后就该滚得远远地,不该死皮赖脸地留下。与她同来的钱家人更是口无遮拦,恶语伤人。
  “说是亲戚,这么多年过去,谁知道是真是假,鉴定又不是不能作假。”
  “看这副妖妖娆娆的样子,找来就带到家里,谁知道真是外甥女,还是当干女儿。”
  “老头子看着正派,难保没有花花肠子……”
  钱家人越说越过分,彻底激怒抱着方雨的刘梅和她的一双儿女。
  在场的刘家人同样恼怒,不想扰乱灵堂让老人走得不安稳,几个高大的青年站出来,将钱家人连拖带拽,硬是扯了出去。
  “快来看啊,打人啦!”
  “哎呀,杀人啦!”
  这一家人究竟是什么货色,刘家人早就一清二楚。当年上门讨公道,却被扣上仗势欺人的帽子,论颠倒黑白,谁能比得过他们?
  “打人,今天就打你了!”
  刘梅这口气憋得太久,包括她的一双儿女,早看不惯郑泽母子的作为。多少年前就撕破脸,干脆大闹一场,狠狠给对方一个教训。
  被狠狠收拾之后,钱家人不敢再肆无忌惮编排,也没有再上门找茬。郑泽却像是没事人,仗着郑恩已经去世,隔三差五来找方雷,撺掇他出去鬼混,继续拿钱去赌。
  方雨知道弟弟有这个毛病,劝说多少次,嘴皮子说破,他总是不听。一回又一回,赌得越来越大。为了帮他还赌债,郑恩留给方雨做嫁妆的房子都被卖掉,方雨积攒的存款也所剩无几,可方雷就是死活不改。
  有一回,讨债的人找上门,方雷提前跑出去,方雨被堵在家里,险些吃了大亏。
  那次之后,方雷终于有了悔意,在方雨面前发誓不再赌。可没过多久,郑泽避开方雨找上来,他又固态复发。等方雨知道,十多万的赌债已经压上肩头。
  方雨走到厨房门前,想给自己做份早餐,却无论如何提不起劲来。再过五天就是还钱的日子,如果钱还凑不齐,这栋表叔留下的房子也将落入那些人的手里。
  她很累,累得不想再活着。
  为什么她要背负这一切?
  为什么?!
  方雨滑坐在地上,曲起双腿,环抱住膝盖,头深深地埋下,将哭声全部堵在喉咙里。只有眼泪控制不住,很快浸湿衣袖。
  安市,黄粱客栈
  老人面前摆着五六只酒坛,全都已经见底。
  颜珋又取来两坛,老人却摇摇头,不再去碰酒杯。
  “那家人处心积虑,引诱方雷那孩子染上赌瘾。我知道之后,立刻把他关在家里,不让他再和郑泽见面。”
  “那孩子却不听话,几次偷跑出去。闹到后来,更从家里偷钱去赌。”
  “我刚动过一场手术,当年,我三弟就是因为这个病去的。”老人单手覆上喉咙,神情中尽是无奈和悲痛,“要是我再年轻十年,不,五年,身体再好点,不怕那孩子恨我,用棍子抽也要把他抽回来!可我老了,老了啊。”
  老人沙哑着声音,低头看着自己枯瘦的手。
  “我只能提前安排,请我的二弟媳帮把手,等我撑不住那天,至少让方雨有个娘家。”
  “我本想多撑些时间,尽量把身后事安排妥当,再留下一笔钱,把方雷送出海市,让他远远离开那家人。”老人抬起头,猩红的眼底酝酿恐怖的风暴,“可我万万没想到,那家人已经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
  怨气在老人周身涌动,迅速弥漫开来。黑纹爬满老人的脸颊和前额,衬得双眼愈发血红。
  “想是察觉我的安排,那孩子很快被人设局,欠下巨额赌债,又被引诱回家偷拿保险柜的钥匙。”
  “我恰好在家,喝止住他们。”
  “没料想,郑泽,我的亲侄子竟想置我于死地,我爱护的那个孩子竟也沦为帮凶!”老人声音粗噶,全身被怨气覆盖,已经看不出本来面貌。
  “我如何不恨,如何不怨,如何心甘情愿饮下忘川水,忘记这一切去转世投胎!”
  颜珋站起身,目光穿透黑色怨气,对上老人猩红的双眼。
  “一魂一魄,我可以帮你。”
  老人哈哈大笑,笑声中满是阴森和冰冷。
  “帮我?我要那家人血债血偿,我要他们受尽苦痛,我要他们生不如死,活在地狱!“
  “可以。”颜珋颔首,伴着一阵铃音,两枚木简出现在老人面前,黑底红纹,隐隐散发灵光。
  简上纹路不断变化,在某一时刻定格。
  红纹弯曲盘绕,以独特的文字,清晰记录下老人的执念。
  除了一报还一报,令仇人永堕苦海,其中还有对方雨的忧心和记挂,那也是阻挠老人成为厉鬼的最后一道屏障,最后一丝善念。


第36章 相伴出行
  郑恩怨恨极深,若非有方雨在, 恐怕早已经化成厉鬼。
  有功德金光护体, 除非使用强硬的手段, 地府也拿他没有太好的办法。而那样一来,他祖先的庇护以及自身积累的功德, 必会对鬼差造成反噬。
  这几乎是一个死结。
  若不是实在没辙,比干也不会冒着被阎罗斥责的风险,将封有鬼体的玉牌交给颜珋。
  颜珋解释过契约, 老人沉吟良久, 并无意回溯过去。对他而言, 发生的一切早烙印在魂魄中,无论如何痕迹都不会彻底消去。
  他要的是现在, 是未来。
  “以其人之道, 还治其人之身。”
  颜珋点了下木简, 上面清晰写明郑恩的条件。
  他愿意付出一魂一魄, 换取恶人尝尽他经历的所有。让行恶者生不如死,纵然不入地府, 也要活在炼狱。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 都要备受折磨不得解脱。
  “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方雨。”
  在方雷和郑泽狼狈为奸, 成为杀死他的帮凶时, 老人对这个青年已经彻底失望。
  在他死后的一段时间, 尚未被封入玉牌之前,亲眼目睹方雨是如何煎熬,如何被拖入泥淖, 经历她不该经历的一切,渐渐变得绝望。而方雷又是如何的执迷不悟,死不悔改。
  “我愿意放弃轮回,付出三魂七魄,让方雨摆脱这一切,忘掉她这个不争气的兄弟,平安顺遂的过完这辈子。”
  提起方雨,缠绕老人的黑气变得淡薄,双眼依旧猩红,神情中却不见戾气,仅有悲伤和慈爱。
  “我无儿无女,妻子又先于我往生,方雨就像是我的女儿,我不能投胎不要紧,只想她过得好。”老人沉声道,“说到底,如果我没有找回他们,是不是方雷就不会被钱家人盯上,方雨也不会过得这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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