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粱客栈——by来自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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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内的拥挤迫使男人贴在车门上, 无法移动分毫, 只能牢牢抱住公文包。包内是重要的合同,在刚才上车时, 搭扣不慎被挤开, 现出棕黄色的公文袋一角。
男子低下头, 发现边角有浸湿的痕迹, 唯恐合同被污损,不由心中焦急。
“坏了!”
男子心急火燎, 匆忙想要将水珠抹去。因为空间过于狭小, 加上穿着潮牌的青年故意推了他一下, 手肘不小心碰到身侧的女人, 尚未来得及致歉, 就听对方一声尖叫,巴掌直接扇在他的脸上。
顺着力道,男人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歪斜, 仅有一只镜腿还顽强的挂在耳朵上。
“无耻,流氓!”
女人脸色涨红,既是因为羞恼,也是因为愤怒。
男人的手肘的确碰到不该碰的地方,无可辩驳。她这番举动立刻引来周围人的注意,各种各样的目光扫过来,更有人不顾拥挤,坚持把手机举高,试着拍下混乱和吵嚷。
男人顾不得脸颊的疼痛和眼前阵阵发黑,匆忙向女人致歉,尽量在拥挤的空间内弯腰,连声说自己不是故意的,绝不是存心要冒犯对方。
看他这副样子,女人眼底闪过迟疑,看热闹的人群却是不依不饶。
有人嚷嚷着叫司机停车,把他扭送去警察局。
之前推了男人的青年暗中得意,拍下他窘迫的样子,也将女人带入镜头,在视频中发出各种恶毒的文字。不只给男人定罪,更对女人的身材相貌大肆评论,言辞间极尽侮辱,只为能吸引更多人观看,为自己的视频增加热度。
车厢内空间有限,愈发显得声音嘈杂。
男人低着头,耳边嗡嗡作响,脑海里一片空白,心中的烦躁犹如火山爆发。
凭什么他要遭受这一切?
少时家境优渥,父母恩爱,却在高中时发生巨变,父母遭遇车祸,家产尽被亲戚瓜分。原本品学兼优,成绩名列前茅的自己,因此在高考时发挥失常,只能上一所三流大学。
毕业后,凭借努力,总算找到一份好的工作,生活逐渐有了起色。
哪里想到,因为自己只知道埋头苦干,不擅长经营人际关系,在组里工作出现纰漏时,被所有人推出去做了替罪羊,结清当月工资就被扫地出门,一时之间,房租和生活费都失去着落。
苦熬三个月,好不容易又找到一份销售工作,结果还是处处碰壁。遇到有意向的客户,也会被同事使手段抢走。
他想要讨个公道,却被经经理一顿斥责,告诉他再谈不下一份合同,立马收拾东西走人。
“公司里不养废物!”
经理办公室没有关门,每一声斥责都传了出去,清晰落在同事的耳朵里。
男人低着头走出去,面对的是一张张幸灾乐祸的面孔,是一句句貌似善意却包裹着讥讽的话语。
今天这份合同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好不容易等到对方点头,在合同上签字盖章,男人欣喜若狂,却万万没有想到,在公交车上遇到这样一幕。
见他低着头不说话,身形伛偻,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女人生出恻隐之心,回想方才的情形,或许他真不是故意,有意将事情揭过。
拍摄视频的人却不甘心,为了不断增加的热度,不断出言讥讽。遇到男人不出声,索性将矛头对准女人,口出恶言,说她是不是看上这个男人,被碰也是自愿?
“这么大年纪,胖得跟猪一样,总算有人愿意摸一把,心里正偷着乐吧?”
青年举着手机,摄像头正对女人愤怒的面孔,赤口毒舌,尖酸刻薄,故意激怒女人,让她做出不理智的举动。
如他所料,女人彻底被激怒,涨红着面孔,对青年大声责骂。
这样的反应正中青年下怀,一边继续对女人挑衅,一边示意同伴将过程录下来,掐头去尾,断章取义,标题哗众取宠,上传到网站不久,就引来不知情人对女人的厌恶和斥责。
在女人愤怒到极点,要和青年动手时,公交车终于到站。
车门打开,女人顺着人群挤下车,青年也跟了下来,准备继续拍摄。殊不知,站台上有女人的丈夫和两个儿子在等。
知晓女人的遭遇,三个男人二话不说,当场包围住青年,按在地上一顿暴揍,直揍得青年涕泪横流,蜷缩着身体不住求饶。
见有人报警,父子三人才不情不愿的停手。
之前被扇巴掌的男人,此刻正站在人群后,看到嚣张的青年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心中一阵痛快。顾不得嘴角的青肿,手探入公文包,握住藏在公文袋下的一张残页。
残页质地古怪,非纸非布,倒像是某种削薄的兽皮。
上面绘有五彩斑斓的图画,图画正中是威严屹立的佛像,手捧金莲,脚踏祥云,双目似闭未闭,五官看似祥和,却莫名透出一种诡异。
想起自己得到这幅画的经过,想到之前还不肯签合同,却又突然改变主意的客户,男人神情变得激动,手指越攥越紧,用力得指节发白。
因为过于用力,先前留在掌心的伤口裂开,鲜红的血浸湿残页,被尽数吸收,不留半点。
残页上的佛像睁开双眼,聚集在车站外的人群上空现出一片黑云,一缕缕凡人无法看见的气运从众人头顶升起,向男人手中的公文包聚拢,接连不断涌入残页。
男人并不知晓,他牢牢抓住的“幸运”,事实上是对未来的透支。
短暂的幸运之后就是穷困潦倒,在濒临绝境时,又会被丢一两块肉骨头,仿佛是准备好的饵料,让猎物心甘情愿沉沦,再也逃不出陷阱。
这种媒介同降术师手中的截然不同。
更直接,更恶毒,也更好操作。
不需要持有者读懂残页上的文字,不需要他们拥有修行者的本事,只要有贪婪之心,只要禁不住诱惑,就会一脚踏入蛛网,被越缠越紧,再也无法挣脱。
男人完全不知晓自己将遭遇什么,心中满意快意,带着多年未曾有过的笑,转身离开站台。
没等他走出多远,前方的路忽然被拦住。
身材修长,面容俊秀的青年,手持一枚银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见他脚步停住,面现警惕,青年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
“交出来吧,如果你还想平安过完下半辈子。”颜珋上前一步,温和道,“那并非能带来幸运之物,只会让你背负重重因果,不得善终。”
“你胡说!”男人表情狰狞,大声反驳。随即转身逃跑,只想跑得越远越好。
没等跑出几步,又被一道黑色身影拦在面前。
抬头对上一双金色的眸子,男人惊恐倒退,下一刻被灵气点在额心,昏过去倒在地上,公文包也就此脱手。
因颜珋提前张开屏障,三人同外界隔绝,路人行色匆匆,越过倒在地上的男人,均视若未见。
庚辰打开公文包,取出里面的残页,厌恶地皱了下眉。掌心涌出一条水龙,将残页及其中的佛像生生搅碎,不存一星半点。
颜珋弯腰看向男人,手指点在他的额心,取走这段不该存在的记忆。
等他醒来时,不会记得这张残页,也不会记得颜珋和庚辰,只知道自己成功签下一份合同,没等高兴多久,就在公交车上遭遇一场混乱,算是十分倒霉。
“走吧,去找下一个。”
男人很快从昏迷中醒来,无事一般赶往家中,颜珋也同庚辰离开,籍由孔宣借出的法器指引,前往寻找下一张残页。
说起来凑巧,男人手中的残页得自韩芳,就是引诱王宏出轨的女人。
在韩芳生前,两人曾经是同事,一同在王宏的酒店做事。也是因为韩芳的关系,男人才被赶出上一家公司,在临走之前,鬼使神差偷走这张残页。
那之后不久,韩芳也和王宏父子遭遇车祸,当场身亡。
无论男人拿到残页,还是韩芳身亡都绝非偶然。
唯一的答案,是韩芳运数将尽,为夺取气运,媒介需要一个新的“宿主”,男人十分不幸,正好一头碰上。
第127章 一报还一报
医院的走廊里,一个老人撑着点滴架, 蹒跚向前走去。
老人的头顶裹着纱布, 血渍洇出点点红斑, 混合着伤药和消毒水,凝成一股刺鼻的味道。
因为过于瘦削, 病号服穿在老人身上显得空空荡荡,如同吊着面口袋。每前行一段距离,老人都要停下歇口气, 回头向走廊尽头张望, 只想避开隔一两天就会找来的那对夫妻。
可惜, 他的愿望终究没能实现。
韩芳的父母找到病房,发现老人不在, 立刻让儿子儿媳拦住护士询问, 顺着走廊一路找来, 很快就追上老人, 将他团团围住。
“亲家,你这样就不厚道了吧?我们特地来看你, 你非要躲出去。怎么, 是看不起我家人?”
说话时, 韩母故意伸出肥胖的手, 用力拍在老人的肩膀上, 引得他一阵哆嗦,发出连声咳嗽。
同样的情形,每当韩家人来“探病”就会上演。
有护士实在看不过去, 想要出面制止,却被韩家人推搡。不得已叫来保安,才避免被卷入其中。
“大爷,他们要是对你做什么,你就说,别怕!”
护士刚参加工作不久,还带着校园里的朝气和正义感。
她本以为有保安在场,老人会道出实情,也好把这几个找事的人撵走。哪里想到,老人根本不领情,反而说她多管闲事。
“我们是亲戚。”见护士被气得脸色涨红,韩母故意掐着嗓子得意道,“少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最终,护士被同伴拉住,老人自己回到病房。
鉴于老人的身体的确不好,哪怕是被反咬,护士还是没有彻底不管,借换针的机会,几次路过病房,确保老人没有被进一步恶待。
病房内,老人半躺在床上,双眼盯着输液瓶,爬满皱纹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
韩家人则拉过凳子,打开陪护用的小床,围着病床坐下,不怀好意的看着他,活像是盯着大块肥肉,随时准备下口的饿狼。
“亲家,别说我不通人情,我家女儿跟了你儿子这么多年,一开始没名没分,没少被人戳脊梁骨。后来前头的没福,自己跳楼摔死了,我女儿终于熬出头,嫁进你们王家。除了没孩子,她哪一点比前头的差?说的做的没人能挑出毛病。”韩母翘起二郎腿,恬不知耻道。
“先前你和亲家母不待见她,也没见你们喜欢前头那个。”
“说我女儿不生养,就要把前头那个生的领回来。也不想想,当初要送走的是你们,如今接回来,就要我女儿舍下脸皮,送上门去被人骂。”
数落到这里,女人语气突变,表情也变得狰狞。
“结果倒好,一场车祸,夫妻俩都没了!”
“要我说,前头那个是灾星,她生下那两个崽子也一样!王宏吃着碗里看锅里,家里没收拾利索就勾搭我女儿,事情闹出来,姓孙的一死了之,王宏没个担当,最后都是我女儿挨骂!”
“有你们这么办事的吗?”
“有没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
韩母舌尖嘴快,最擅长颠倒黑白。
经过她的口中,韩芳不是第三者,反倒成了受害人。王宏不提,孙丹和王胜王利同被污蔑,被贬得一无是处,更被指为灾星。
老人的表情终于产生变化,视线转向滔滔不绝的女人,开口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要什么?”韩母等的就是这句话,朝同行的家人使了个颜色,立刻有人拿出一份文件,是花钱找人咨询过,又特地找人代笔,就等着老人签字生效。
“你儿孙都没了,老伴是个痴呆,只能呆在养老院。王家的亲戚都不乐意露面,只有我这个亲家好心,隔三差五来看你。”韩母靠近床边,将文件递到老人面前,“王宏人没了,他手底下的酒楼不能便宜外人。我这两个儿子都是做生意的好手,不如将酒店交给他们。从今往后,他们就是你半个儿子,照顾你,给你养老送终。”
韩母说得理所当然,也不理会老人难看的脸色,不断催促他落笔签字。见老人不为所动,脸色愈发凶狠,靠近病床,手指拧着老人的胳膊,威胁道:“要是不答应,你就自己在这里等死吧。”
病房窗外,颜珋和庚辰立定在半空,颜珋轻轻摇动铜铃,放出王宏和韩芳的魂体。
亲眼目睹老父是如何被逼迫,王宏满面狰狞,怒视韩芳一眼,就要冲入病房。
韩芳先被王胜王利撕咬,又被颜珋搜魂,鬼体本就虚弱,面对凶神恶煞一般的王宏,实在没勇气对抗,只能蜷缩成一团,恨不能再躲回到铜铃里。
颜珋祭出一道灵气,将王宏困在窗户边缘,使他能清晰看到一切,却无法干涉半分。
王胜和王利兄弟随后被放出来,看到眼前一幕,只觉得无比痛快。
“当初,你们就是这样对外公外婆的!”王胜恨声道,“外婆卧病在床,你故意带着那女人上门,气得她病情加重,没能熬过两个月。还有外公,你是怎么说的,你有钱,我妈死也是白死,自己跳下楼还省得分你财产!”
王宏猛然回头,他分明记得,说这些话时,是避开两个儿子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菲。”王利拽住双眼泛红的王胜,冷笑道,“你和那个女人逼死我妈,又害死我的外公外婆。如今报应不爽,你们不得好死,那几个老东西也要遭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