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药店——by陈直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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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横竖不是我付的钱。”柯纪道,“他也不缺那点大洋。”
“说起来邱老四动不动还多给伙计一点赏钱,受欢迎得很,也不知道省着点花销。”
“你非得替他包,”陆丹笑道,“哎,怎么不替他省着点花销?”
“我乐意花,我男人乐意给我花么!”柯纪嘴上语气不大客气,人却是笑着的,颇有点自得的味道。
真是叫旁人都艳羡的满当当溢出来的幸福味道。
“他自己不要脸,又不愿订座位。”柯纪埋怨道,“有时候非得过来又没位子坐,我能怎么办?”
陆丹了然,同陈知南小声地笑做一团。
李重棺稍稍眯了眼,嘴角翘了翘。
台上锣鼓二胡伴奏声一停,戏唱完了。
陆丹才回过神来,凑过去小声同柯纪说着,这曲子怎么听上去有点儿耳熟。
“《玉簪记》,”李重棺道,“先前你在台上唱了大半夜的,忘了?”
“哎!”陆丹道,“真的吗!小阿纪!”
柯纪点点头,揉了揉太阳穴,头疼道:“别这么叫我……的确是《玉簪记》。”
《玉簪记》,他死前最喜欢的一出戏,他死后孤魂野鬼地唱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戏。
都只因今日的天赐良缘。
戏唱完了,主演的戏子一一谢幕时,伴奏还没淡干净,观众也都一个个坐的好好的,唯有王大老爷,却忽然间突兀地站起来了。
然后那些猪猪狗狗豺狼虎豹的畜生,纷纷停了手里的茶盏布帕麻将牌瓜子壳儿,跟着一个一个站起来了。其他看客见着形势看上去似乎不大对,好在戏也听完了,赶忙离席而去。
空气中忽然多了几分剑拔弩张的味道。
第22章 哭梨园 七
陈知南咽了咽口水。
“柯老板。”王大老爷往周围一看, 笑了笑, 道, “好久不见。”
柯纪立在台上,冷哼一声。
王家大老爷见柯纪这幅样子,并没有同他寒暄的趣味, 便直言“问”道:“柯老板,唱个堂会呀?”
柯纪还带着旦角儿的妆,近乎凶狠地瞪着王大老爷的时候, 眼角那丝媚气平添出几分娇蛮的味道来,别说王家老爷,陈知南都要看得呆了。
柯纪突然的笑了笑。
王家老爷险些就以为这人要答应了,却见这俏人袖子一抖, 金口一开, 大喝了一声。
“滚!”
他们唱戏的,打小练到大,吊嗓子比吃饭喝水还平常,讲话都端着一副中气十足的样子,骂人也比寻常人等来的响亮利落。柯纪扯开嗓子放开来这一声“滚”,那可是响当当得仿佛坊间街头老太太拌嘴, 颇有天上天下唯我独尊的挥斥方遒的气概。
王大老爷的笑容还未完全形成, 就渐渐凝固在脸上。被人拂了面子可不算什么光亮事,虽说事不过三, 他在柯纪这地方掉份子也掉了俩回了,当下阴着脸拍了拍手, 于是周围包场子一样的形态各异的牲畜们,慢慢地慢慢地向台前靠去。
陈知南有了先前的经验,自然不敢大出声。陆丹当然还是有点着急,却见柯纪轻笑了一下,说道:“丫头片子急什么,邱老四在呢。”
才想起来,邱悯归的确也是在场,那该轮不到王大老爷这种货色来撒野了。
这话当然不是说邱悯归的存在感有多么低。
若是搁在别处,邱悯归邱师长,一从权位来看,完全可以作为上宾;二呢邱悯归待人接物自有一套,正直又不失世故,才受得起长辈晚班姨太太小姐老爷先生们的欢迎;三嘛,亲妹邱衍伶俐漂亮,还未出阁,他自己呢也算得上潇洒,温柔,家境颇好,最重要的是啊,邱家老爷夫人走得早,现全家上下也只有这么两个子人了——多好的条件!整个山城都找不出这样好的媳妇女婿了!这么几年来,邱家的门槛换了三回,全都是给各类媒人踩的。
但是么,很遗憾,这儿是梅园。
柯纪的梅园。
柯纪,作为关家的小少爷,这一身份虽不被他人所知,但放眼整个山城,说到唱戏,也再找不出哪一个能比柯纪柯老板要亮眼几分了。戏好是一个因素,人标致也是一个因素,连那冷冰冰的性格也是诸多粉丝尤为热爱的——尤其以女粉为狂热。
多少时髦的摩登小姐,千盼万盼就盼一张票,见柯老板一面呢。
在这般世道里,戏折子里的秋月春花给了人们极大的精神寄托,戏里柯老板的百转千回娇柔明媚,再加上戏外柯纪不近人情的神秘脾性,
哎呦喂,齐活儿了!
所以嘛,在这梅园里,好不容易买了票订了位子,谁还有心情去看邱悯归嘛!
再说了,这邱悯归待在二楼看柯纪,看得也挺痛快的么……
柯纪站在台上,挥了挥手,于是刚刚同台的戏子们,呼啦呼啦一下全作了鸟兽散,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眸中冷冰冰的一片。
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头看了眼二楼,又收回了目光。
邱老四就俩人,强出头也没什么用,罢了。
柯纪皱了皱眉头。
这王家老爷总这么纠缠不休的,又不讲理又蛮横,简直比自己脾性还要臭上几分。
心下却又开始埋怨起邱悯归来。
每次一来就喝两口茶,翘了腿摆好姿势就开始打瞌睡打瞌睡,唱完了送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什,真是吃饱了撑的。
现在好不容易有他表现的机会了,又派不上用场。
柯纪在邱悯归那单单薄薄两人的可怜样与面前一群豺狼虎豹之间来回看了几眼,暗暗叹了口气。
横竖也逃不过这一遭……麻烦。
柯纪艰难地抬头,又定定地看了好几秒钟,王家大老爷的丑脸。
要是真跟着这人回去,他还不如直接跳楼死了算了……
也不行,戏台子不够高,人跳傻了还行,毕竟傻子不知道自己是傻的;那万一没跳傻,跳残了,该多难过啊。
柯纪主动地否定了这个选项,不行不行。
可如果这样,难道就只能冒险入虎穴了吗……?
就在柯纪准备强行堆个笑脸出来的时候,二楼的邱悯归好像一下子回神了似的,先是站起来,又慌慌张张地坐下,然后重新翘起了腿,端正好姿势,郑重其事地拍了拍手。
然后唰啦一下,旁边端茶的伙计,一楼抹桌的小厮,门口站岗的门后拖地的,忽然一下子全都表现出了极强的战斗素质,齐齐立正,腰杆子挺得笔直,然后掏出枪,上膛。
个个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啊。
整整齐齐的咔嗒一声响,吓了王家大老爷一身的冷汗。
就这么点时间,邱悯归已经三两步退出雅间,走到楼梯口,然后嫌走楼梯路长似的直接翻过楼梯扶手跳了下来。
然后对着戏台子笑了笑,完全无视了面前这群牛鬼蛇神,只道:“柯老板,唱个堂会呀?”
柯纪:“…… ……”
哎呦喂,敢情这家伙还有后手,方才就是坐在二楼呷着茶看他热闹呢。
“柯老板?”邱悯归又问了一遍。
柯纪依旧是冷哼一声,然后慢慢地,慢慢地下台,向邱悯归走过去。
根本没给已经吓傻了的王家大老爷一个眼色看。
柯纪摆架子是常态,尤其是对着邱悯归,这会儿也是把手抬在半空中,看了邱悯归一眼。邱悯归非常自觉地摘了左手手套,像旧时清宫里贴身宫女掺着娘娘一样,扶着柯纪的手同他一起走出去。
李重棺陈知南一行人走的走飘的飘,也鬼鬼祟祟地跟了出去。
刚踏出门槛,柯纪就抽回了自己的手,提着戏服下摆,退到离邱悯归两三大步远的距离,拱手道:“今日多谢邱师长解围,柯某便从偏门溜回后台去了,山高水长,来日再见……”
话还没说完,邱悯归就突然靠近,做了个“嘘”的手势。
“来不来,嗯?”邱悯归凑到柯纪耳边,轻声说着。鼻尖蹭过了柯纪耳后,嘴唇离他耳垂只有半分的距离。
柯纪果断道:“不来。”
邱悯归笑了笑,问道:“怎么了?”
“我说你……”柯纪气急,又不知怎样同这榆木脑袋交流,“早几分子钟下来会怎么样?”
邱悯归愣了愣,答道,不会怎么样啊。
柯纪眉头一挑,邱悯归不假思索,忙道:“你太好看了,看呆了我。”
这笑话着实没什么好笑的,柯纪只意思意思翻了个白眼,笑都没笑一下。
邱悯归上前,先是从后面虚虚搂着柯纪,又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硬是把他弄上了自己的车。
柯纪一看,驾驶座上开车的居然是邱衍。
柯纪在那长达一个月的堂会里,同邱衍相处的还算不错,便笑着互相打了招呼,回过头来冲着邱悯归又没一张好脸。
柯纪惊道:“邱师长!你干什么!”
邱悯归云淡风轻地说,带你回家啊。
柯纪转过头,难以置信的说:“邱老四,你是不是有病?”
邱衍坐在驾驶室,听到这话,差点吓得握不住方向盘。
老天爷,还没有人同她哥这么直白地指出他的缺点过!
邱悯归居然没生气,点点头,理所应当地笑着顺着人说:“我有病。”
邱衍:“…… ……”
邱悯归又强调了一遍:“我有病我有病。”
柯纪:“…… ……”
一直到邱府,这一路上邱衍都没再敢开口说话,只觉得车里的气氛好像尴尬到凝固了似的。
车停了下来,邱悯归下车,给柯纪开了门。柯纪下车,站在门口,死活不愿意跨过那道门槛。
邱悯归问道:“干什么?”
“干什么?”柯纪喊道,“你倒是给我看看你自己在干什么!”
“不好意思,我发病了,”邱悯归一脸坦然地笑道,“带你回家吃饭,不然呢,干什么?”
柯纪:“…… ……”不知道为什么就很不想开口说话。
柯纪到底是被邱衍推着进了门。
一进门就先去客房换了衣服下了妆,再出来时,家里改置办的都置办好了,大桌子加起来,锅碗瓢盆好酒好菜,飘了一屋子的菜香。
佣人招呼着开了饭。
柯纪落座,坐在邱悯归左手边,一看菜色,全是自己平素喜欢的。
红油重辣,溜土豆不放醋,河鲜上不见蒜,葱花只见绿的不见白。边上推过来一碗饭,邱悯归给他盛的,也是自己最喜欢的米,三分糙米三分小米,蒸得粒粒圆润独立,上面缀几粒炒熟的黑芝麻,喷香。
又端过来一碗粥,掺了白果和薏米,加了糯米熬的,稠得异常诱人。
柯纪咽了咽口水:“……”
邱悯归又递过来一双筷子。柯纪没说话,默默地拿筷子拨了拨面前的粥,把白果一个一个戳来吃了。
邱悯归推了碗冰粉,摆在柯纪面前。再取了一只碗来,加个勺,舀了碗紫菜汤。
柯纪嗅了嗅,闻到一股酸味儿。
柯纪有些尴尬,道:“……你怎么知道?”
邱悯归嘿嘿一笑,答道,柯老板的口味好打听的,山城里独一份的怪。
柯纪远远地看了眼,对陈知南道:“邱家厨子做饭的水平不错。”
陈知南点点头,道:“闻得出来。”
的确是香,弄的他都有些饿了。
“怪?”柯纪道,“一般般,还凑合,不算怪。”
邱悯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拿过公筷开始给柯纪夹菜。
都是柯纪爱吃的,柯纪一个大男人饭量也不小,吧嗒吧嗒嘴就没停,添了三碗饭。邱悯归看见什么就夹什么,想夹什么就夹什么,一顿饭下来硬生生要把公筷用成私筷——给柯纪夹菜的私筷。
吃饱喝足,痛快。
柯纪抹了抹嘴,还不明白邱悯归这一出唱的又是什么戏。好不容易费了大劲把他弄来,堂会又不唱,干坐这儿吃顿饭?
哎,这家伙不会真的有什么毛病,这当口恰好发病了吧……
柯纪忽然有点担心。
却见那人慢悠悠地走过来,嘴上带着意义不明地笑,还没待柯纪反应过来,邱悯归手下一使劲,就把柯纪打横抱回了房。
然后全然不顾这人在怀里如何如何挣扎,直接把人摁在了椅子上。
柯纪简直是莫名其妙,脸上稍稍翻了红,冲着邱悯归吼道:“邱悯归!你发什么疯!”
“你这样和王家那狗/屎东西又有什么分别——”
“不一样哦,小阿纪。”邱悯归在柯纪面前蹲了下来,笑道,“不一样的。”
“我喜欢你。”邱悯归忽然道。
柯纪的脑袋轰得一下就炸开了。
“…… ……看清楚点,邱师长。”柯纪艰难开口,“我是个男人。”
“好巧,”邱悯归全然不介意,道,“我也是。”
一句话过后,忽然两厢都沉默了。
柯纪还在恍惚中,一回神,却发现邱悯归这人面上也是涨得通红一片。
好的么,方才那气定神闲游刃有余轰轰烈烈,都是装的啊。
柯纪又好气又好笑,真是彻彻底底拿这人没办法了。
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邱悯归的头。
而后无不戏谑地道:“是不是男人啊?”
邱悯归:“?”
柯纪拽住邱悯归的领口,把人一提,将唇覆了上去。
再分开时,便是他轻喘着气说了句:“军装,碍事。”
“跳了跳了。”李重棺催促道,“跳了跳了。”
陆丹眼巴巴看了看陈知南,又眼巴巴看了看李重棺。
“跳了跳了。”李重棺第三次重复道。
陈知南无奈,一摆手,四人便又往别处去了。
不巧不巧,这年可真不是个安生年。
至少对于广大戏迷戏痴来说,真是糟糕透了。
这年吧,重庆的名角儿柯纪柯老板,不晓得哪根筋不对劲,忽然的一甩手,说不唱了。
这可愁坏了城里的老爷太太少奶奶们。
好在柯纪的弟子郑月心,承了柯纪大半衣钵,也算是缓了戏迷们的相思之苦。
但郑月心到底不是他柯纪柯老板啊。
论唱工论身段,论扮相论那精气神,就算是论下了妆那样貌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