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青宴 番外篇——by魏丛良
2023最新网址 fushuwang.top 录入时间:10-18
雪庭跟在他身后,看着陆春宴像是从春日复苏的背影。他们站在徐夏的院子门外,炎炎夏日,恰好是正午后,日头低垂在半空烘烤着,地上浮着一层热气,植物都恹恹地耷拉着。
陆春宴仰起头,额头上泌着汗,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桃树,对雪庭说:“我见过他,前段时间我还来过这里,我从他身边走过,一眼都没有看他。”
雪庭负手而立,稍稍侧目,他说:“陆春宴,他被困在了忘川,你帮我把他带回来吧。”
陆春宴回头,几乎是没有犹豫,点头说好。
雪庭打量着他,若有所思。陆春宴上前一步,焦急问道:“我该怎么做。”他抬起手按在胸膛左侧,低声道:“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只要他能回来。”
话音刚落,他听到雪庭的笑声,雪庭说:“行啊,那就用你的命去换吧,还能让那个孩子康复,也挺值得的。”
陆春宴面色一僵,沉默了两秒,道:“好,能用就拿去吧。”
“你会后悔的。”
“如果不这样做,我才会后悔。”
陆春宴说完这句话,耳边的蝉鸣静下了,风缓缓止住,光一寸寸暗下。眼前的房屋、街道、绿树都在慢慢消失,随之而来的是他自己的身体。手掌逐渐透明,他看着自己慢慢消失在半空中,一切都像是在梦里,又是那么真实。他望向雪庭,对方与他目光相对,低声道:“你真的不后悔吗?”
陆春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眨了眨眼,转过身仰起头看着那棵桃树。他张开手臂,做出了一个拥抱的姿势,像是在说,秋瑶我回来了。
郭诏安打了个冷颤,眼前一亮,猛地惊醒,他下意识低头,看陆春宴坐在轮椅上,没什么异样,吁了口气。电梯门打开,郭诏安推着轮椅出去。
他走了几步,突然觉得不对劲,低头看去,就见陆春宴从轮椅上歪倒下来,整个人摔在了地上。
陆春宴昏迷了数日,他检查不出其他症状,只是一直睡着。
这几日,徐夏得到了一个好消息,徐悠的病况有所好转,再治疗几日,就能康复。徐夏如蒙大赦,不禁喜极而泣。
悠悠夏日,有得有失。陆春宴的父母朋友与来过哭过,病房里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最后趋于平静。
陈河把他这种不愿醒来的状态定义为自我封闭,大家似乎都开始慢慢接受他醒不过来的这件事。护工每天都会来给他按摩身体,防止他的肌肉萎缩。
郭诏安没了老板,在公司里过得不太顺利,便辞了职去了另外一家公司,小企业没那么多烦心事。
陆春宴在那个房间里躺了一个四季,这一年里,他一直站在那条街上,看着院子里的桃树花开叶落。
他就这样枯等了一年,光阴从他身后溜走,他仿佛没有感觉。
雪庭慢慢走到他身边,看着枝繁叶茂的桃树,对他说道:“这世上哪有什么用人类的命去换精怪之说,这不过是个说辞,我只是想看看你的真心罢了。”
陆春宴呆了呆,雪庭垂眸,轻声道:“陆春宴,我把秋瑶还给你吧。”
雪庭抬起手,春风拂面,枝头上盛开的桃花坠下,地上落满了桃粉。陆春宴低头看了眼,再次抬起头时,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猛然吸了一口气,盛满一室阳光的房间内,原本平躺在床上的人突然起身,拔掉了手上的输液管,整个人瘦的离谱。他掀开被子,想要下地,脚一碰到地却是一软,整个人摔在地上,后背撞到了床头柜,上面的玻璃瓶落下,“咣当”一声巨响,砸破了午后的宁静。
门外的人听到声音跑了进来,就看到陆春宴用手支撑着,艰难地想要爬起来。蓝白相间的医院病服挂在他身上,空荡荡的像是一件大褂子,他往四周看去,张了张嘴,许久没有说话的喉咙竟然一时之间无法发出声音。
他沉默下去,护工把他扶起来,陆春宴喘着气靠在病床上。护工对他说道:“陆先生,我去找医生过来。”
陆春宴垂着眼,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掌,又抬起头,玻璃窗外的阳光正好,茂盛的树枝抵在玻璃上,绿意正浓,是春天到了。
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见到过雪庭。
一切都像是梦一样,可徐悠的确是奇迹般的复原,他也昏睡了一年。
醒来后,他的身体还非常虚弱,好不容易能开口说话,他先联系了郭诏安,让他去找徐夏,他想要徐夏院子里的那棵桃树。
一个月后,春寒料峭,连绵阴雨。
郭诏安重新回到了陆春宴身边做事,虽然陆老板给他安排的第一件事有些奇怪,可他心里还是高兴,凭着他和孟衡相识的那点关系,软磨硬泡,硬是让徐夏松口答应了。
桃树被移栽回了老宅,花农精心养护,三月时,枝干上簇着一朵朵欲开的花苞。
陆春宴穿着棕色风衣,麋鹿色的手套支撑着手杖。天上落下雨,他在医院门口等了四五分钟,一辆黑色轿车停下,郭诏安从车上下来,撑开一把伞走到陆春宴面前。
“老板,这雨下太大了,我过来的时候堵了一会儿。”
“没关系。”手杖点开水洼,陆春宴走进雨幕里。
车子是往老宅去,一路上光堵车便耽搁了一个多小时。
前面的车队长长一排,郭诏安坐在车内,等得有些不耐,忍不住对陆春宴说:“老板,这的红灯一到雨天就这样,时间加了一倍。”
他说完回头看了一眼,随即止住声音。只见陆春宴侧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窗开了一条缝隙,连绵的雨水和风一起飘了进来和阴蓝的天空颜色一起,落在了他的脸上。
车后的喇叭突然响起,陆春宴出声提醒道:“诏安,跳绿灯了。”
郭诏安慌慌忙忙回头,松开刹车,缓缓踩下油门。
车轮碾过潮湿的路面,溅起些许水花,他们沿着那条路往前,终于到了那座许久没有住过人的宅子了。郭诏安对这的印象不大,之前陆春宴会常来,但都是他自己一个人过来,后来陆春宴也不来了后,宅子里的人就被遣散了。
不过自陆春宴醒来后,这个几乎荒废了的宅子又被重新打理了一番。
陆春宴从车上下来,郭诏安看他走得不稳,不禁提醒道:“老板,地上滑,你慢些走。”
陆春宴点了点头,握紧了手杖。他才复健了一个月,能站起来已是不容易,摇摇晃晃走着,小心翼翼跨过稍高的门槛,走进院内。
上一次他来时,也是下雨,雨水淋湿了大半衣服,他心情不好,匆匆进屋。
这一次他走进院子里,站在桃树下,抬起手,掌心轻轻抚过树皮,手指点着坠着雨滴的绿叶。
陆春宴在这里呆了半个月,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屋门前看着院子里的桃树。有鸟雀来时,他充当稻草人,站起来上前几步,停在枝头的麻雀就都飞走了。他还让花农教他如何松土捉虫,虽然腿脚不便动作笨拙,可一切都还是亲力亲为。
三月下旬,花完全开了,桃花变成了雨,窸窸窣窣落下,洒满了一地。陆春宴舍不得那些落花,蹲在地上,把花瓣一点点捡起来,放在玻璃小罐子里。
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地上的落花。
“啪嗒”一声,似乎有什么落下,陆春宴愣了愣,手僵在原处。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带着少许稚气,可却让陆春宴立刻热泪盈眶。
秋瑶歪着脑袋,皱着眉看着脚边的人,他问:“你拿我的花做什么?”
第41章
41
冬天很冷, 秋瑶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 没想到家就变了。
他看了眼地上的花瓣,打量着跪在身前的男人。
陆春宴慢慢站起来,低眉垂眸,眼里都是温柔。他低声问:“你不认识我吗?”
秋瑶仰着头看他, 是第一次见面时的茫然无知, 他问:“你是谁啊?”
不知道是好是坏, 陆春宴长吁一口气, 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他咬了一下嘴唇,指了指秋瑶身后的树,声音从喉咙里一点点溢出, 他说:“桃花开了。”
“那是我……”秋瑶的话说到一半,想到不能和人类说出自己的身份,便点了点头, 抿着嘴,眼珠子骨碌碌转着。
“真漂亮。”陆春宴叹了一句。
秋瑶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发,小声说:“还行吧。”
陆春宴忍着笑意, 试探着上前一步,秋瑶没动, 陆春宴便说:“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花。”
秋瑶脸红了, 心虚道:“你别这么说,比这好看的花可多了。”
陆春宴不语,就在这时, 有人走了进来。秋瑶怕生,一见到有人,便对陆春宴说:“我先走了。”
陆春宴来不及反应,一回头秋瑶的身影便不见了。他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落花,又抬头瞧了瞧微颤的桃枝,风一吹,一簇簇桃粉落了下来,陆春宴伸手去接,一枚小桃花掉进了他的掌心里。
他想,秋瑶还是和以前一样,唯一变了的是秋瑶的记忆里没有他了。
郭诏安从前院过来,看陆春宴一个人站在桃树下,走上前去对他说道:“老板,许先生他联系到了我,他说想要见你。”
陆春宴轻点了一下桃枝,手指摩擦过粗粝的树皮,慢慢往上,不知道看到了什么,他的神情变得严肃郑重。他指着一片叶子,扭头问道:“你过来看看,这里是不是被虫子蛀了一个小洞。”
陆春宴仿佛根本就没听到他刚才问的话,郭诏安一愣,随之很快反应过来,上前一步眯着眼低头看了两眼。他说:“好像是被小虫蛀的。”
陆春宴听了都快心疼死了,拇指和食指贴在叶片上轻柔抚摸两下,他对郭诏安说:“你去帮我把除草的药水拿来,我喷一些上去。”
郭诏安连连点头,他小跑着出去。人刚出院子,陆春宴的后背便被拍了一下,他转过身,两眼带笑,却听身前的小人皱着眉,对他说:“除虫的药水太臭了,我不喜欢。”
陆春宴眨了眨眼,秋瑶说完自己就呆了,他急急忙忙补充道:“不是我不喜欢,是我觉得这棵树会不喜欢。”
陆春宴装作茫然,问道:“你怎么又出现在了这里?你从哪里来的?”
秋瑶的脸涨得通红,他在心里骂自己,怎么连这最基本的都没注意到。他下意识地摸着下巴,想要先逃跑了再说,往后退了两步,刚要转身拔腿,手腕就被攥住了。
陆春宴的掌心很凉,碰到秋瑶的皮肤时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扭头瞪着陆春宴,“你的手怎么那么冷?”
陆春宴立刻松开了手,脸上闪过歉意,“对不起,我没注意。”
秋瑶看着他这模样,总觉得好像是自己欺负他了一样,心里奇怪。
又听陆春宴说:“你别走,我追不上你。”
陆春宴弯腰把地上的手杖捡起,右手捏紧了杖柄。
秋瑶这才发现他的腿一直在抖,像是使不上力来一样。秋瑶疑惑,他问:“你这腿怎么了?”
陆春宴摇头,“没什么,过段时间就会好了。”
秋瑶抿起嘴,沉默了两秒,他说:“别给树浇去虫子的水,他不喜欢的。”
陆春宴歪头听着,睫毛很长,落下的阴影都是温柔的。
陆春宴问他:“那他喜欢什么?”
秋瑶被他这样望着,耳根子慢慢红了,心虚道:“玫瑰花的露水,桃树最喜欢这个了。”
郭诏安找花农要来了除虫剂,还怕陆春宴等急了,快跑着赶回来。结果前脚刚跨到院子里,就听陆春宴说:“不要这个了,你让人去帮我匀些玫瑰露水来。”
郭诏安一条腿僵在半空,“啊”了一声,纳闷道:“这用来做什么?”
陆春宴指了指边上的桃树,“浇树。”
郭诏安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要用露水浇树的,且还是玫瑰的露水。
这宅子附近几公里都不见有种玫瑰的,他只好花钱让人从别的地方运来,反正陆老板有的是钱。
做这事的时候,他隐隐约约觉得有些奇怪,好似这样的举动和想法以前发生过一样。
秋瑶没想到他随口一说,那人类竟然真的就乖乖照办了。
他每天都被喂的很饱,叶子长得都更茂盛了。院子里没人的时候,他就会变化出人形去找陆春宴玩,陆春宴的屋子里有一个东西,能放出好多好听的声音,陆春宴说那是唱碟机。
下雨天的时候,陆春宴还会点熏香。秋瑶躺在沙发里头,嗅着那股若有若无的香味,靡靡之音就在耳边,浑身懒洋洋的,特别舒服。
秋瑶喜欢这里。
陆春宴这段时间几乎都住在这里,过了春天,入夏后,天气热了起来,房间里开了冷气,还有冰饮喝,秋瑶就更喜欢呆在这里了。他是很怕热的,他还记得自己在果园的时候,一到夏天就被晒得叶子都恹了,又因为他结不出桃子,果农不怎么关心他,常会忘了浇水。和现在的生活,根本就是天差地别。
秋瑶靠在沙发里,他刚才睡了一觉,头发都翘了起来,陆春宴一直看着他,伸手捋了一下他的头发。
秋瑶望着陆春宴,他后知后觉感到陆春宴对自己是不是太好了。在他见过的人类里,没有像陆春宴这样温柔的,也没有像陆春宴这样对一棵树那么悉心的。
他藏不住心事,有困惑了就会问,问陆春宴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陆春宴听了笑道:“这还不能算好。”
秋瑶一脸茫然,陆春宴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这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