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鸾 番外篇——by知南Ry

　　果然是出血了。
　　白色的里衣胸口处有一块形状不规则暗褐色血迹，布料紧紧粘在伤处，而伤口已经结痂，我撕下衣服时已经很小心，却依旧感到撕扯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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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将上身身体左侧全部露出来时，我才看到完整的伤口。
　　或我该庆幸云昇还念着我，胸口上方只有个小小的圆圆的口子，流出的血不多，全都被里衣稀释后周围的皮肤很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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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看着那伤口，叹了口气。
　　不如当时直接撞上去。
　　也好过如今被锁在这一方小院里，虽能时刻见到云昇，却知未来无望。
　　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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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我没见着云昇。
　　倒是见着个意料之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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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为这眉目凌厉身材修健的青年倒了杯茶，推了过去。
　　淡淡道:“是上好的金骏眉，快尝尝。”　
　　“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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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瑛霖将茶杯推到桌边，扫了我一眼。
　　“你为何不死？”他说，“像你的二哥和葭凝那样，跟鸾族的愚民共进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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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面对他轻佻鄙夷的眼神，自说不出“我会为鸾族战到最后一刻”这样听起来颇为好笑的话。
　　再者，我如今确实是苟且偷生，战或不战的，早就没了意义。
　　只是在等死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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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怕死。”我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你今日来就是问我为什么不死的？”
　　瑛霖抿了抿唇，看到我这懒洋洋的模样，嫌恶地皱起了眉。
　　我不急着他的回答，转念一想，问他:“你为何总是这样看我？我那么不讨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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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的答案以前我并不在意，只是如今过于悠闲，便拿来当作谈资。
　　左右只我一人，等死的日子颇为无趣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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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回瑛霖倒是爽快地回答了，他先是冷哼一声，然后说道:“花里胡哨，误人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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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
　　我挑眉，十分不解，“我何时花里胡哨、误人子弟了？”
　　谁知瑛霖听后都不愿看我了，像是怕多看我一眼便要掉块肉，改为低头看着桌面，皱着眉道:“生而为仙，享富贵长生，便当惩恶扬善，为世间谋福。必朴素高洁，为人正派，恪尽职守，心系万物……”
　　说到这他顿了顿，似是暗暗瞪了我一眼，“而你，独享清闲，日日游手好闲无所事事，虚度大好光阴，不将福气惠及子孙，乃是自以为是自私自利的小人行径，如此，我便还要对你笑脸相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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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
　　我愣愣看着他跟倒豆子似的一一细数着我的罪过，一时间竟有所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烈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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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认真思考许久，终是眉眼一弯，笑着问他:“谁告诉你的？”
　　虽然有时我自己也会认为自己游手好闲、无所事事，却只拿来开自己玩笑，并没想到真有人会因为我——与他毫无关系的我的言行举止而…恨铁不成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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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用告诉？”瑛霖抬眉斜睨我，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昔日我与云昇一同在宣俞将军坐下学本事，每每闲下来，他便要同我讲起你……日日讲夜夜讲，刮风下雨也要讲，将得我颇为不耐。那时我虽不曾见过你，却知你日常起居、喜好习惯，如此……”
　　“如此你便觉我妄为仙，妄为人了？”我接过他的话，有些莫名其妙，“竟不知你如此正派严谨，倒为我着想起来…”
　　想不到我为了让老鸾君不起疑心，不因为对“鸾君”的位置有觊觎之心而提前结果了我，一开始便踏踏实实做个闲散的人，每日不过吃喝拉撒睡，屋里的话本都推成一座小山，虽慵懒了些，可该做的事一样不少，我自觉并不辜负在世为人的大幸，却不想倒成了别人的话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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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为你着想？”瑛霖神色一愣，随后像是吞了苍蝇似的满脸不适，鄙夷道:“若不是还有个你，云昇早就成了战神，必一路所向披靡，将来定要写入史册。”
　　“也正因为有个你，他不得不小心行事，在天君那喜怒无常的性子下低调万分，生怕在他眼皮底下犯错，如今…还瞒着他把你接回来，还…要护着你？”
　　瑛霖越说到最后越气，到结尾时眼睛都泛红了，像是在为云昇明明有个好前途却在半路遇上我这颗老鼠屎而止步不前抱不平。
　　若是此时他手中握着兵器，只怕要向我刺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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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愣神看他好一会儿，一面感叹自己或许真的废柴了些，一面又替云昇能遇到这样的知己和好友感到欣慰。
　　有一个这样将你放在心上、为你着想的人在身边，时不时将你往正道上拉一把，提防你走偏的同时，还要弯下.身将你脚下的石子、泥洼搬开填平，时刻在你身侧或看不到的地方为你上下打点，该是多大的幸事。
　　我为云昇感到庆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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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我无奈地摇头笑了，无论如何，都觉得此时瑛霖倔强的神情颇为有趣，当真符合个少年人该有的样子——虽面色冷了些，心却是热的。
　　“对不住，”我叹了口气，“是我的过错，没能给云昇做个好榜样。”
　　瑛霖一愣，看着我确有悔意的模样，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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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又为自己斟了杯茶，将他推开的茶杯拿了回来又重新斟了一杯，推了过去。
　　“鸾族没有这样好的茶，如今承了战神的恩情，你该好好尝尝。”
　　瑛霖与我这样寡淡无味的性格不同，从我观察来看，他更像是出鞘的利剑，充满锐利的锋芒，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与我格格不入。
　　料想他也未曾坐下来喝过一杯茶水。
　　也不知为什么，此时我就想让他喝杯茶水。
　　没来由地想让他喝杯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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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盖是感谢有他，能替我伴着云昇，为他的锦绣前程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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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瑛霖不知在想什么，眸光暗了暗，终是伸手拿过茶杯，端到嘴边轻轻呷了一口。
　　“如何？”我问。
　　“不如何，”他说，语气平缓了不少，“涩。”
　　“怎会？”
　　瑛霖放下茶杯，说道：“涩。不如一碗黄汤来得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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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歪着头看他，“可喝过杜康？”
　　瑛霖颔首。
　　我眯着眼笑起来。
　　“看来你酒量不错？”
　　“尚可。”
　　我看着他的神色，明明写着“很好”，丝毫看不出含蓄的“尚可”二字。
　　便顺口问道：“云昇呢？他…也跟你们一起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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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昇身为统帅，自少不了与手下士兵交好，莽夫无甚才能，自没有什么“之乎者也”的说辞，因此酒桌变成了嬉戏打闹的胜地，全军共饮烈酒，酒水流经胸膛，心就热了起来。
　　“云昇？”瑛霖奇怪地看我一眼，似乎不解我为何会问这样的话，“我从未见他喝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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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昇从未喝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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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然。
　　原以为入了军营，他也会像那把锋利的锏一样，从一杯倒变成了千杯不醉。
　　却不想他依旧倔强，自知晓自己酒量差后便再也不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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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半晌，我不想再提，转而问出最开始的问题：“你今日来，所为何事？”

　　☆、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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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瑛霖神色不见喜怒，抬眉看我一眼，不说话。
　　嗯？
　　我挑眉看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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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道：“我原先跟在宣俞将军身边，如今已入了云昇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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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俞……
　　上次见他是什么时候来着？
　　我茫然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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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明晃晃的大殿中淡色的地毯、喷溅出的鲜血，以及阵阵耳鸣声便将我整个人罩住，随之而来的晕眩感、呕吐的欲望便无法忍住。
　　我皱紧了眉，直勾勾盯着身边那空荡荡的椅子，几乎要将木质的扶手刺出个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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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不到，他…竟做到如此地步。
　　为了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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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瑛霖已经离去，他的话却依旧萦绕在我耳边。
　　就如院中不知何时刮起的风，久久不曾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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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绞尽脑汁地想想出个中关联。
　　从我第一次见到怎么看怎么不着调的宣俞，到我火烧大狱时忽然被叫走的二哥、我从老鸾君手下死里逃生时那几瓶为我疗伤的上好伤药，到…云昇进了储物室。
　　“…”
　　我猛然惊醒。
　　原来！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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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宣俞一早就是知道的！
　　他早就从老鸾君的异常中断出蛛丝马迹，并一开始就费尽心思地想将二哥从这场祸事中摘出来。
　　最好在二哥全然不知时便将一切安置妥当，将罪孽推给我或是推给老鸾君，好让二哥孑然一身，从中脱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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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界来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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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顿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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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件事——宣俞如何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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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身坐在屋中许久，一天过去，也终于想了个明白。
　　这一桩桩一件件，也被我串联起来，且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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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俞也被天君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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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刚得出这个结论时，我僵了好一会儿，脊背酸疼，几乎忍不住要弯下.身休息时，我才蓦地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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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该说什么呢？
　　早就无话可说了。
　　恩多怨多，早就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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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心疼我的云昇。
　　他在这场阴谋中，又扮演个什么角色呢？
　　一个可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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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怜人第二日差人送了个大物件来。
　　一个由嫩竹方杀青过后的竹椅。
　　与我院里原先摆放的那把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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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那上面铺的松软洁白的不知什么动物的羽毛时，我就知道，这整个竹椅，都是云昇亲手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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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搬来竹椅的两个侍从前脚刚出了门，后脚云昇便走了进来。
　　盖是今日无事，云昇没有穿之前那身甲胄，只穿一件灰青色长衫，腰间扣着同色的简洁腰封，整个人不如先前那样凌厉沉闷，倒显得清隽不少，眉目间也温和了。
　　就是除了甲胄后的身体从侧面看去，单薄了些。
　　大概他再掉几两肉，便要赶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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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昨日过后，我再看到云昇，心里面就压抑了不少。
　　先前的那个热烈的吻，如今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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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也不能想。
　　我还是会面红耳赤，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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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昇已经向我走来，步伐沉稳有力，俨然是个正义凛然的大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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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着痕迹地后退一步，脸上扯出个笑，看了一眼身后的竹椅，对他说：“多谢。”
　　多谢你还念着我，还亲手为我做了个竹椅，让我还能再重温一回这舒适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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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什么？”云昇不解地看我，抬手指了指，“它吗？”
　　我点点头。
　　“不是我做的。”云昇说，“我吩咐了下人，应该是哪个工匠做的。”
　　“哦。”我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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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个工匠做完了活后还会为它铺上层与我原先用的相同的羽毛毯？
　　这洁白蓬松的羽毛，一瞅就不是普通的俗物，怎么也得是九重天上的神鸟褪下来的羽翼。
　　可云昇不愿告诉我，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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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谢谢那个工匠吧。”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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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昇微不可见地蹙了眉，似是不快地看着我。
　　半晌才道：“听从指令罢了，那是他该做的。”
　　我点点头，佯装听不懂他话里的深层含义，煞有介事道：“哦，那便谢谢哪只鸟儿的羽毛，或是谢谢方才搬竹椅过来的侍从吧。”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话音刚落，便听到云昇似乎哼了一声，脸都比方才阴沉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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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到这样的他，我心都软了。
　　也觉庆幸。
　　庆幸在我还能喘息的时候还有个亲近的人，依旧还是以前的样子，一举一动都令我宽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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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勾着嘴角笑了，看云昇时心里难得的感到一丝轻松。
　　“多谢你，昇儿。”
　　

　　☆、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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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昇：“......”
　　他神色怪怪的，像是做了坏事后被拆穿，整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我看到他放在身侧的手在衣服上摩擦，不禁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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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我眯着眼睛笑，“多大了？”
　　还像个小孩。
　　云昇一愣，似是在认真思考，半晌摇了摇头，说道：“不记得了。”
　　“大概八百多岁？”
　　我：“......”
　　这回轮到我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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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八百多岁了啊...”半晌我叹了口气，“那你我相识也有八百年了。”
　　云昇看着我的眼神一动，抿了抿唇。
　　“是。”
　　我看着他沉默，看着他微垂着的眼睛，看着他握紧的手，特别想像他小时候那样将手放在他头顶上，或是安慰或是单纯地揉揉他柔软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