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鸾 番外篇——by知南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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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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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的身影瞬间僵住。
这是我切切实实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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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之间隔了有一丈远。
事实上,隔的是山海,隔的是尘世万物。
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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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在说什么?”
云昇开口时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像是面对着心中最恐惧的魔咒,不自觉地发着抖。
语气脆弱得令我几乎站不住,马上就要跌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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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死撑着,竭尽全力将语气控制得平稳不出错:“我让你走。”
“不要妄想将我从这里摘出去,也不要用你不值一提的战神身份去做可笑至极的事。”
我轻声说:“如今我一人便是整个鸾族。而你是将我鸾族推向毁灭的杀手……你当我还不懂么?一开始……就是你们——你、天君、宣俞、瑛霖,你们一手策划的…你们策划着怎么将罪过推给无辜人,怎么将鸾族赶尽杀绝……鸾族不是魔,鸾族是仙——鸾族一直是仙。鸾君是仙,二哥是仙,葭凝是仙……但凡我弯弯腰,鸾族就再站不直了,天君便会如了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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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出这一席话时,云昇一直愣愣地站在原地。
像是被一道雷劈中,焦黑的心脏从被劈开的胸口露出来,虚弱无力的收缩。
像是被遗弃的主人的爱犬,洁白的毛发变得脏兮兮的,缩在墙角,可怜又无助。
我别过头不忍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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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今是天界的战神,是天君座下最得力的助手,有瑛霖的辅佐,未来定不输宣俞。”
说到这我顿了顿,顶着手心的指甲再往前深.入一分,咬了咬牙,才说了最后一句话:“鸾族不要天界的怜悯,不要你的悲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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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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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说出这样刺痛人心将人戳得鲜血淋漓的话,竟然这么容易。
只需闭上眼睛、移开视线,锥心刺骨的话便信手拈来。
不过是心中痛了些、眼睛湿润、喉咙干涩。
幸好我惯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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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
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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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对他说过爱。
我爱慕你、我心悦你、我贪恋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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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信你。”
云昇说话时语气已经有些哽咽了。
他依旧站在原地,同我一样现在黑暗中。
高大挺拔的身形引人注目。
深邃的黑眸即使在黑夜中也依旧晶亮入水。
是我心中的那汪清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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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信你,”他像是在说服自己一样又重复了一遍,“信你看过,吻你受过,怀抱是你的,心也是你的,我额头上的印记也是你的。我不信你说的。”
“你不是阿青。”
“你是谁?”
“为什么这么狠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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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云昇,昇儿,我好难受。
把你手中用来凌迟我的刀扔远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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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终是走了。
“我不信你说的。你跑不掉的,青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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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脚步有些虚浮,走路时看起来左右摇摆,明明从来都沉稳平静的人因我随口说出的话变得失魂落魄,宛如赌徒丢了全部家当,失去了生的愿望,踉跄着去了结此生,生怕一个来不及,便投了畜生,再悲苦一世。
云昇迫不及待地离开我了。
因此他看不出我已鲜血淋漓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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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有些理解葭凝姐姐了。
为何在二哥离开后,她也迫不及待地离开了。
从前我不懂,现在却懂了,彻悟了。
原本葭凝姐姐与我一样贪恋这多彩的世界,愿意为这世界去改变、去摸索前行的。
整个世界那样美,充斥着无数个机遇与巧合,每一条线、每一个点都是特殊的,有趣的。
可她却为了二哥像之前那两个女人一样,不顾自己的孩儿,背叛了她所钟爱的全世界,执意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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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她们的爱人,就是她们的全世界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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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到这一点时,我不禁哂然一笑。
甚为有趣。
有趣到我忽觉胸口淤塞,下一刻便抖着身体疯狂咳嗽起来。
以至于当感到有奇异的热流从口中涌出来时,我甚至来不及去捂住。
太突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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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中血腥味十足的液体喷溅出来,有些顺着嘴角下巴流进衣领里,有些落在地上。
滴滴答答。
像是初春的雨。
有一搭没一搭地从空中滴落,仿佛闹了脾气,虽在落着,却堪比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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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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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随手抹了抹,便懒得再管。
左右屋子是黑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我向来爱干净,常穿的衣服都是淡色。
可此时我却无所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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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看不见,别人也看不见。
便随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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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不知长久下去,我会不会真成瑛霖那小子口中“游手好闲”、“混吃等死”的典范呢?
☆、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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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只是去了金銮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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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确实用战□□义——此时天届的战力已经由他全权打理,苦口婆心——明里暗里地为我开脱罪名。
确实在隐晦地威胁天君——放我一条生路。
他愿意终生为天届效命,将我从虎口中拽出来,然后永生永世地囚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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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略一沉吟,嘴角挂起意味不明的笑。
点头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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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的是,这些我都无从得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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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的是云昇在门外挺住脚步,身后的天兵天将鱼贯而入。
每个人捏了个决,我的小屋刹那间亮如白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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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双目刺痛,以为自己要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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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走。”
云昇不带感情的声音从远处传进我耳中,比我的手还要凉。
冷淡的、生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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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来了?
天君终于要了结我了?
我终于不用再沉浸在黑暗和无助里,终于能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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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些好奇,想问问自己究竟得了个怎样的死法。
可看到云昇,我又说不出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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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那样伤他,怎么可能再对他说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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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么……没什么可怕的。
蜉蝣朝生暮死,最是惹人怜惜的了。
而我在世间生了八百年,当偷着乐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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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的生命已经腐朽,而我对于这腐朽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①
我早就习惯了空虚。①
1882
我微微眯着眼,慢吞吞地扶着桌子站了起来。
锁链碰撞,叮叮当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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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知天届的光竟这样刺眼。
起初我刚从那金碧辉煌的殿中出来,眼睛由方才的不适转为刺痛,火辣辣地白光戳着久不见光的眼睛,恨不得要将它剜下来才肯罢休。
身体像是生锈许久的兵器,一举一动间骨头摩擦,发出令人汗毛倒竖的吱吱声。
久违的空气覆在皮肤上,钻进鼻子里。
凝固许久的血液开始缓慢地流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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镣铐哗啦哗啦地响。
可我却感到空前的轻松。
若不是脚上的枷锁阻碍了我,甚至还可以阔步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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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颇为明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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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愣住。
这不是去往金銮殿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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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逐渐慢下来,直至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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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深殿的红漆木门就在远处,已经目之所及之处。
高大巍峨,直直地耸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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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走在最前头,却已然注意到我这的变化。
即使是穿着甲胄也盖不住的愈发瘦削的身影跟着一顿,良久才微微偏了偏头。
与正面相比,他的侧脸更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唇微微抿着,不见喜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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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乎是看了我一眼。
也只是一瞬间的凝神,在我还未反应过来时,便很快转过头去。
长腿迈开,继续朝着云深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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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
清风送爽。
我这才惊觉,彼时我穿着身上这件有些脏污的薄衫,竟再不觉得冷了。
路边的柳枝不知何时已经抽了新芽。
“……竟已是春天……”
我喃喃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像闻到了丝丝酒香。
我喝过许久,自不会认错的。
当是杜康。
1892
我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却不见身边的士兵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
他们面色平静,无声地站在一边,并不催我。
——对待重犯竟然这样宽容?
还是……云昇特意叮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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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念头只在我心中出现了一瞬,便被迫不及待地排除出去。
不要再想那些风月了。
我注定是得不到风月的。
1894
我被带去了从前那处院落。
整个人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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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咔哒”。
我转过身,发现是院门落了锁。
脚步声渐渐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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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便又剩下我一人,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身在何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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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盯着落锁的门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转了回去。
院中是依旧整洁干净的。
看来一直都有人打扫。
我走时枯败得像是要死去的柳树同外头那些兄弟姐妹一样,都覆上了一层绿。
鲜嫩鲜嫩的,无数新生的嫩芽从细细的柳枝上冒出来,阳光一照,竟有些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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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突如其来的,我浑身像是被抽干了力气,眼前一黑,就直直栽倒下去。
1899
额头撞在硬硬的石板路上时,我还有意识。
明显感到哐当一声,脑子里发出一阵震荡,很疼。
随后就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①死亡的生命已经腐朽,而我对于这腐朽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还非空虚。①
我早就习惯了空虚。——鲁迅
☆、嘶喊
1900
大概是身子有些虚了。
1901
我意识到这一点后 ,竟呆愣了很久,好一会儿才哂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意料之外。
从前我虽单薄了些,平日慵懒少动,本着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的人生信条,身体向来苍白瘦弱,但却从未有过力不从心的时候。
——大概是真的大限将至了罢。
1902
随后的日子里,不仅如此,我还染上了急咳的毛病。
并未生病,只是喉咙很痒,时不时就要咳一咳,有时候天气一冷,便咳得厉害了,恨不得将身体里的血都咳出来才肯罢休。
1903
我早习惯了受人摆布。
从鸾族到金銮殿,从金銮殿到天牢,从天牢到云深殿。
不问为何,没有反应。
悉听尊便。
1904
云昇是来过几回的。
我并未与他讲话,他看起来也没有要同我讲话的兴致,只坐在院子里,有时看看我在做什么,有时看看那棵柳树。有时一坐就是半天,有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而我依旧同从前一样,或躺或坐,无聊了便翻翻话本,疲了便睡去。
小院里明明有两个人,却落针可闻,两人一声不吭,不言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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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无话可说了。
1906
可为何云昇还愿意与我共处一室呢?
我只要见到他,仅仅是个衣角,心都像是被剖开一角,泛着隐隐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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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究竟在等什么呢?
他还图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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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要囚禁我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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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宁愿在天君的酷刑下走向灭亡,也不想让他看着我一点点衰弱、苍老下去。
1910
我已经感觉到,我身体里所剩无几的灵力,随着永远被封住的那些,一点点淡去了。
说不定哪天醒来,便发现自己化成了原形。
灵力微弱到连个人样都维持不了了。
可叹的是,我并未觉得自己辛苦修炼来的灵力付诸东流后有值得痛苦的地方。
到底是身外之物。
不比……失去他。
1911
及至清合,日头早早挂在天边,夜晚最后一丝黑暗被洪水猛兽似的日光驱赶,无形的叫嚣着泯灭于空中,天就大亮了。
温度渐渐暖了起来。
没过多久,院里的柳树就展开枝条,随着清风飘荡,柳叶将空气剪成一块块,有的扫在身上,十分刺痒。
我尤爱这样春光明媚的晨。
1912
在这明媚的晨里,许久未见的云昇忽然推开院门时,我正靠在树下假寐。
他看到我后竟意外地停住脚步,连扶着门的手都还搭在上面忘记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