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鸾 番外篇——by知南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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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我格外难眠,稍有动静便辗转反侧,因此此时我也醒了。
——大概就未曾睡。
我微微抬眼扫过去,无甚喜怒的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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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奇怪。
我以为我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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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再确认,终是认定——他在发抖。
“?”我轻轻皱眉,想问问他为何如此怪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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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鲜少有这样对视的机会,他在看到我后,眸子狠狠一颤,里面的动容以及……
他在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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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站在原地,双唇紧抿着,眉目眼睫漆黑如鸦羽,看向我时眸光黑如深渊,轻轻闪动,如落石入水后泛起阵阵涟漪,久久不能平息。
似宝石,似清泉。
透过他光泽流转的眼眸,不知为何,我竟有种那后面藏着把利刃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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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意识的,我就有些抗拒跟他对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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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
住嘴。
不要说了。
我不想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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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无论我在心里如何呐喊,云昇沉默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淡色的唇轻启:“杏留…在金銮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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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瞳孔一缩,猛地瞪大了眼睛,心里的颤动将胸口震得发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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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留?!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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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蹭地站起来就想抓住云昇问个清楚,可由于太过激动,脚下步伐一乱,又直直跌坐下去。
如今不必去看铜镜,我也知道自己怎样的形销骨立了。
膝盖直接跪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自那处与地面接触的地方有刺刺的疼痛向四外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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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不及顾自己,我仓皇抬头看向门边的人,语气十分颤抖:“……你说,杏留……?”
被抓了?!
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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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答应我会护她周全吗?!”
下一刻,我便叫嚷着喊了出来。
突如其来的嘶喊,我的声音都走了样。
像个地狱里跑出来的猛兽。
“你的人呢?!无所不能的战神?!”
我爬起来踉跄着奔过去,瘦削的十指拽住他没有一丝褶皱的外袍,脚下的地板像是忽然崩塌,整个人忽然从高空坠落,惟剩他一根飘荡的救命稻草,拼死挣扎着要拽紧他。
“怎么会?!”
“杏留怎么会被抓?!”
“你……说会有人护她周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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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我,早就面目全非了。
☆、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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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我就愣住了。
像是忽然被掐住脖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神经质似的踉跄着向后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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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护杏留周全......
我连自己都护不住。
还指望云昇能护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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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苟延残喘太久了。
我早就该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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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带我去见天君。”
我们两人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相顾无言,等我再次拾起话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去见天君。
我再度抓住云昇的袖子,力道松了许多,试探着问:“云昇,你带我去见天君,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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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恐他不愿我出这间院子。
恐他言辞色厉的拒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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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明知道杏留此时对我来说已多么重要。
他...可愿带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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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是我此时的表情太过懦弱凄惨,云昇都未看我一眼,便别过头去。
他眉头紧锁,唇抿得更紧了,两片唇瓣相接触的地方泛着一道白。
我拽着他的袖子,都能感受到他藏在底下的手臂肌肉崩得很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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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我求你。”
我不再去想什么“君子不器”,不再想那些虚无缥缈不顶用的东西了。
哪怕此时给他跪下,只要他一开口,我是决不会拒绝的。
只要——他允了我的恳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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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到了金銮殿,还未进去,就已然感到了沉沉的重压。
来不及多想,杏留还在那里,我并未等落在后面的云昇,抬脚迈过门槛,拖着锁链撞击地面的哗啦哗啦声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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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中已聚满了各方仙家。
听到声音后全都转过身看向门口的我。
身居高位,坐在纯金打造的交椅上的男人也在同一时间望过来。
原本热闹如同凡间集市的金銮殿里霎时静默下来,所有人的目光紧紧盯着我,殿内落针可闻。
我有些想笑,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虎视眈眈的,像是怕我吃了他们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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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并未戏谑多久,随着我走进殿内,人群从中间开始自动分出一条小路来,好供我这个人人喊打的妖魔通过。
我抬眼望去,在路的尽头,长阶之下,见到了衣衫褴褛面容青紫的杏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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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自己此时是个什么心情。
或该粉饰什么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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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比见到云昇受伤还要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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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是我二哥——我最亲的二哥的掌上明珠啊。
是我眼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小女孩。
是我被关起来后,唯一想着我、念着我的小姑娘。
她从小娇生惯养,从来都是十分金贵,稍有一个不顺心便要躲在娘亲怀里哭闹撒娇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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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面色瞬间阴沉下来,下颌崩得紧紧的,几乎要将一口牙咬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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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放任她自由、放任她从此必须一人面对纷乱的世间,接受自出生便开始的不公。
我即使再不舍,也希望她将来出落成大方娇俏的姑娘,盼着她懂得、接受生命中无数个不由己、由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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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看不了她这一身的伤,以及愈发孱弱的身子。
众人捧在手心的小丫头,怎么能被祸害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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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后面,我几乎是挣扎着跑过去抱住她,锁链不期然撞到肋骨上,疼得止不住闷哼,也想抱抱她。
“三叔......”
杏留声如蚊蚋,看到我奔过来,张着双臂期盼着我。
埋在我怀里时,我才惊觉她身上冷得吓人,不断发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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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愣了不知多久的众仙家从茫然中回过神,渐渐又围了过来,将我与杏留围在人群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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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整个鸾族,便是真的只剩我二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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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伸手,十分颤抖地摸着她乱糟糟的头发,语气放地很轻,嘴唇开阖几次,才说出话来。
“...别怕,三叔在呢,三叔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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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想说的是,别怕,三叔会护着你,会带你回家。
可我忽然悲哀地想到,我们早就没有家了。
我们如今唯一的倚仗,便是天界的恩赐。
盼着他——高高在上的天君,随口一个赦免,我们才能活。
但,这梦太美,终是要落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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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君再度开口时,声音依旧不见温度,先是斜睨着我轻哼了一声,随后盯着不多时跟进来的云昇道:“战神,你应了我什么?怕不是忘记了?”
“未曾想战神年纪轻轻,便有了健忘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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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紧牙关,恨恨地瞪着天君。
当真是人面兽心、丧心病狂者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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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会儿,怀里的小姑娘抽泣声停了,人也安静下来。
布满脏污的手上紧紧拽着我衣领,依旧颤抖,死死地抱着我。
俨然不是离开云深殿那日自信、明媚的姑娘了。
良久,我安慰地拍拍她瘦弱的肩膀,以仰望的姿势瞪着那波澜不惊的人。
忽然产生一种突如其来的放松与释然。
忽然就下定了决心。
☆、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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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望他许久,竟开怀地笑了出来。
开口时却掩盖不了话语中的凄凉,近乎膜拜着这威武高大的男人道:“天君,六界之主,统领众生的高高在上的神......”
“你——出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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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再折磨我了。
我何德何能,被你放在心上,时刻要记着我,算计我。
我早就束手无策,却还要为了不知名的感情苦苦支撑。
与其如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听从外人的支配而反抗不及,便——就此放下。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如今说来,早就没意义了。
也说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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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伴着杏留,杏留伴着我,便——去寻二哥和葭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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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怒吼。
“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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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实在疲于回头看云昇。
却能感受出那道明晃晃的目光直直射在我身上,几乎要将我烫出个洞穿身体的血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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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刻我脖颈一痛,上面箍着的锁链便被扯紧,猛地向后一扽。
我原本就使不上力气,此时整个人直接向后仰去。
云昇上下颠倒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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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此时竟忘了身处何处,面上的表情狠厉决绝,眸中透着野兽般危险的光。
“你想去死么?青渠?”
不过片刻,他脸上就染上了一层怒气冲冲的红。
与平时外人眼中冷心冷脸的天界战神不尽相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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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时我却格外清醒。
余光能注意到周围每一个神色或诧异或震惊的人。
可云昇显然已不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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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众人面前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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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着他暴怒的脸,感觉我们之间像是隔了道结界,将他的怒气与我的平静泾渭分明地隔绝开来。
我像是失去神智的痴儿,完全体会不到他的情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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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去、死?!”他咬牙切齿地质问我。
我无言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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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上的铁箍紧了又紧,我逐渐喘息困难,脸憋得发红,却依旧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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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还有什么意义呢。
你总阻我,你以为这便是我想要的。
苟且偷生、苟延残喘。
可我不乐意。
这只让你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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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逐渐开始窃窃私语,三两地聚在一起,互相看看,都是看好戏的神态。
过了好久,云昇的手猛然松下来,我随着落空的力气跌了回去。
狼狈不堪。
我很想捂住杏留的眼,叫她不要看。
太懦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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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主座上的男人轻咳一声,周围逐渐变大的声音蓦地就低了。
或改为低语,或噤了声,眼观鼻鼻观心一声不吭了。
“也好。”天君面上带着眼见的为难,“鸾族为祸世间,若真能诚心赎罪,倒也能平了众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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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他挑着一边眉毛看看向云昇:“战神以为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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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昇喘着粗气,目光似刃,黑白分明的眼珠怒瞪着我,竟是连天君的话都不愿答了。
天君于是提高了声音又问了一遍:“战神以为如何?”
云昇却像极了刚才的我,一声不吭,不顾君臣礼节,双拳紧握,青筋爆留,浑身忽然暴起浑厚的灵力,一瞬间便将周围跑来凑热闹的修为低下的小仙震得耳目出血,惊慌失措地往后移开数步,再不敢上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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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神!”天君猛然拍案而起,厉色道:“真是荒唐!这还是在天界,在金銮殿!你想干什么?!”
几乎在他话落的同一时间,自殿外忽然涌入一众身着甲胄的兵将,从外圈将殿内众人围起来,两步一人三步一哨,围得密不透风。
看那架势,即使面前的是足够与之匹敌的天界战神,他们也无所畏惧。
只是听从天君的召唤,执行命令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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霎时间,殿内众人噤若寒蝉,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偷偷打量着高处统领者的神色,生怕眼前这战无不胜无往不利的战神忽然失了神智,让他们无故受牵连。
天君站在阶上,面上覆了一层寒冰。
我跌坐在地上,茫然四顾。
杏留在我怀中,如幼兽寻求亲人的庇护。
云昇直直站着,整个人崩成一根弦,剑拔弩张。
众仙噤若寒蝉,天兵天将利目竖起,紧握着兵器虎视眈眈。
所谓众生百态,大抵也就是如此了。
☆、自由
1970
最终,打破了这场无尽沉默的,是杏留。
她忽然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泪痕,明明该是惹人怜惜的模样此时看来却颇为凌厉。
脸色苍白,毫无血色的皴裂的唇紧紧咬着。
她看着高台上的人,与母亲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美目中不见喜怒,不悲不喜。
“天君,你做的这些——一桩桩一件件,深夜被噩梦惊醒时,可有一丝悔过?”
她顿了顿,微微仰起纤细的脖子,缓缓转头环顾四周,视线在每个负手而立的人脸上滑过,瘦弱的脊背笔挺,像朵洁白苍翠的水仙一样娇美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