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华传——by如是所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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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草药的时候四海为家,住草棚,睡草地,或是借宿他家都有过,直到姐姐成亲了很长一段时间他们没有离开了。他们当时在村子里住,那时候也不过三四户人,他喜欢上草药后,爱跟爹爹去山里采药。他少了一只胳膊,别人看他都是一副同情的目光,总是叹息‘多漂亮的孩子,怎么就遭遇不幸’,他们对自己好也是因为可怜自己,他讨厌这样的区别对待,所以几乎不与外人多说话,成日里只跟随爹爹。爹爹去山里采药几日不下山,他也是,爹爹很少说话,他也不说。
“他对你从未有异样眼光,即便看到你伤口瞬间愈合,即便看见你会飞檐走壁,即便看见你会呼风唤雨……他从来不多说。”
对呀,只是有一日,他再也不说话,也再也不睁眼,睡在自己旁边,很安详很安静。他不忍打扰,就一直等一直等,等到第二日姐姐过来送饭,竟然哭了起来,他不明所以。再之后姐姐的泪水没有断过,村子里的人也都很忙碌,只有爹爹在一个盒子里躺得很安详,从头到尾一句话没说。
他一直在旁边看着爹爹苍白的容颜,有些发愣,有时还能听到有人说:“看人家生前白疼他了,死后连一滴眼泪都舍不得落下。”但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后来他跟着村子的人将爹爹抬上山,放进挖好的坑里再一点点用土掩埋时,他再也忍不住问姐姐:“为什么要这样对爹爹?爹爹会喘不过气来的。”
姐姐只是流着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抱着他痛哭。
他以为姐姐和爹爹被欺负了,当时一股怒气冲上来,喊道:“不许碰我的爹爹。”当时一阵猛烈的风浪打过来,将周围人全都打翻在地,连姐姐的丈夫也不例外。
看着姐姐去扶起村里人不住道歉,又来跟自己抹着泪解释说只有这样爹爹才能安息才会回来看他们,小蔓华一度不知所措。
他在家等着爹爹,一日复一日,可并没有等到,那是他第一次接触死亡。村里人都像看鬼怪似对他避之不及,虽然姐姐对他好,可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他该走了。
“你第一次明白死亡是什么,那样刻骨铭心。但凡人的生老病死是常态,一世结束后开始下一次的生命,也将开出新的花朵。就像凡人总想着问自己下一辈子是如何,这是他们的希望,也是新的开始。你有他生前最无声最诚挚的关爱,胜过于万千宠爱,还有那位女子,在你不辞而别后四处寻你,直到寿终仍牵挂着你,他们也因为爱你而将得到一世世来自神明的庇佑。”
“很快你就长成了少年模样,你四处游荡,到了一个村庄遇到了一位教书先生,他温文儒雅,博闻强识,你喜欢他,成了他的学生。”
仍然记不起那位先生的容貌,只依稀记得他很清瘦,文弱,他的生活朴实,谈吐彬彬有礼,为人和蔼可亲。做他的学生没多久,出现了食心怪,专挖人的心来吃,当时村上村下已经好几户人家遭遇不幸。为了除掉这个食心怪,他用自己做诱饵,但偏偏没用,那食心怪从不找他,主动送上门去也都不理睬。
同窗已经好几个遭遇不幸,为何不要自己?他摸着自己的胸口,第一次发现自己没有心跳。他带着疑问,用剪刀剖开自己的心口,果然……
当时先生冲进来,还有几位同窗,面对这个事实,他难以置信,问:“先生,没有心还能活吗?”
接着一连的尖叫声发出更让他脑袋发蒙。
所有人都以为他被食心怪掏心将死,连先生都是一边流着泪一边给自己止血……可谁又能想到,他活着的,活得很好。可他好像不该活得好,因为没有人敢接近他了,再一次被躲避被恐惧。甚至传言说他才是那个食心怪,被发现后便再也没有出现食心事件。但那不过是先生忽然跑去找食心怪,他为了救先生杀了它,若当初晚一点点,先生就……
他最后还是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地方,让村中人都别再活得提心吊胆,更重要的是还给先生正常的生活。
其实没有心这件事只要不对外说,凡人是不知道的,但自从位列仙班后,这已经是面对面随意可以感受到的事,内心的不平曾经总叫他以恶意去揣测那些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目光。
“那位先生一直在等你回去,孤身终老,去世后坟墓朝着你离开的方向,埋葬在常教你们念书的那棵大榕树下。对他而言,你永远是值得等待的那位。”
虽闭着双眼,也能明显感到有热泪从眼眶流出,心口里仿佛有什么在跳动。
“凡人的心总承担他们超乎寻常的情感欲望,成神后减半,成上神后与仙无异,所剩无几。你虽为仙,却有着凡人般丰沛的情感,你的独特不是异数,你是天地间的一个奇迹。”
“慢慢的,我们来到你最深刻感受到恨意的场景,那不是恨,是你对世间善恶的分界线。还记得她的音容笑貌吗?”
那是一个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体态轻盈,聪明伶俐,总是笑靥如花。这是怎样一个家才生的这样的小女呢。只是一个农家少女,哥哥父亲下河打鱼为生,她和嫂嫂在家编织渔网照料母亲,从小便是被捧在手心的孩子,没有恃宠而骄,如此体贴入微又善良大方。那时他虽然已是凡间五十岁的年纪,却仍停留在少年时代,四处流浪的生活数次让他疲惫。遇到了他们家,一个普通却温馨的家。十天半月的一起生活叫他重新振作精神,再次向不知名的远方出发。
若是没有听说他们常打鱼的河风浪大作,不少人死于其中,又或是他觉得已经离开太远回去早已无济于事,没有再回去看,兴许一辈子不会知道那种发自骨髓中的恨意可以将身体沁得冰凉。
满屋子的身体,她哥哥的,嫂子的,两位老人……全都死于刀棍之下,因为住的是比较偏远的郊区,没有别的人家,尸体已经开始腐烂发臭,鲜血早就干涸……
她呢?会不会……抱着侥幸心理,他模拟她身上的气味叫来附近鬼怪寻找,却在一块巨大岩石后面的草丛里看到她……的尸体。赤身裸体,上面尽是鞭打□□的痕迹,脸已经血肉模糊,头旁边翻躺着一块血迹斑斑的石头……
那一瞬间,他浑身冰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捏紧拳头后又松开,用衣物遮蔽她的尸体。问附近鬼怪所发生经过,得知她被六人□□折磨整整三个时辰致死,而灭全家口只是为了以绝后患。
他变换身形,一袭黑衣,身披黑色斗篷,浑身的阴冷之气令周边的鬼怪颤抖着,仿佛若非他保留一丝理智知道在凡间作为鬼怪不能近人身,恐怕袖手旁观之罪也足够他们死得彻底。
今夜他便是地狱来客。
接着酒楼那一幕便是司命真君在天庭朝会中通过唤识叫那六人魂飞魄散的场景。如今想想,当初确实莽撞,理应留了他们的鬼魂叫它们永永远远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日夜受着煎熬折磨。
“世间善恶总是相生相成,爱与恨同样也是。你爱她以及她的家人,所以恨那六个人。你并非无心,不过是舍了一颗实心,留存一颗真心。蔓华,已经可以活数千数万年,早已不必局限于躯体的完整性,若没有它,你依旧活得自在依旧可以获得幸福,它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你依旧是你,与这个天地间独一无二不可或缺的你。”
“看看那些爱你的人,忘记了他们的容颜没关系,但是那种感觉已经深刻入你的骨子里,他们成就了现在的你,而你参与了他们的一生。”
沉默少语的爹爹,温柔贤淑的姐姐,清瘦细腻的先生,爱笑活泼的少女以及幸福和谐的一家……
在凡间,他见到了很多人遇到了很多事,也上过山下过水,那时的一百年,可以做好多,那时每付出一段感情也都好认真。已经活得很久了,更知道也许自己的生命是无止尽的,所以对许多细枝末节早已忽视,也再不会对生老病死悲痛万分,对许多感情也看得平淡无奇,不再用心地去表达……
“现在闭上眼睛,好好休息,让那些伤心难过慢慢离你而去,只留下平静的呼吸,蔓延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渐渐平淡,没有痛苦没有喜悦,只有空白的世界,你的身体柔软松弛没有一丝用力紧绷,缓缓沉睡过去,再次醒来,你还是你,一个好好爱自己,也好好爱你所爱的你。”
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中,渐渐失去了知觉和一切意识。
*昊:天帝的自称
第40章 故地重游
蔓华醒过来时仍在心玉殿中,不过是躺在云塌上。
“天帝。”他起身站起来,感觉浑身愈加轻盈通畅。
“醒了,现在可好?”
“谢天帝,臣已经好很多。”蔓华低头拱手行礼回话。
“如此便好。”
“天帝,臣有一事相求。”
“说来。”
“臣想下凡去以前一些地方看看,不知可否?”
“凡间一千多年过去,恐怕早已物是人非。”
“臣知。”
“也罢,即便是此次不允诺,未必还少得了偷跑下去么。”
蔓华咬咬唇,不好意思地笑笑,“天帝都知了。”
“你们一个个均不叫昊省心。”虽如此说,却半点儿责备的意味都没有。所以蔓华总是在想,天地之主这么没脾气,这么包容,怎么天宫的顽劣分子倒还少呢。
“啊?除了臣还有叫天帝不省心的呀?”蔓华好奇地问。
“不少不少。但要知道,私下凡间,每过结界下凡都会受一些伤害,次数多了伤害也就不可逆。”
“哦。”蔓华乖乖点头,但至于听不听得进去,就另当别论了。
“你们呐,总是冲动,罢了……这道咒拿去。”迎面飞来一道白金字纹的长方咒,蔓华顺势接下,道谢后无其他事便自行退下了。
蔓华本想立即下凡,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从何寻起,他不仅忘了他们的长相,更是忘了分离的地方在凡间的那里。
不知当初有没有将记忆存放在金铭楼的晶室里。
蔓华再一次来了金铭楼,没有见到清阑和允瑛,他径直去了晶室,打开红水晶将记忆拉到最前面,那时画面实在太模糊。蔓华心里知道,因为当自己位列仙班了之后才能拥有自己的水晶存放记忆,所以当他第一次来读取自己记忆时,两百年的时间,不仅是一幕幕的记忆消失,连身体记忆也有很多被自然抹去,最初的那些东西早已变得很模糊,许多都丢失了。
孩童时记忆完全没有,少年时保留着先生那里为数不多十分模糊的一些,那个地方,大榕树下,桌椅书卷,玩闹嬉戏的孩童,悉心照顾他们的先生,看着都叫他心神荡漾,即便画面是如此不清晰,那种感觉仍还在,还有为自己流泪,心疼抱着自己的他,单薄的身子,有力的臂膀……
不知不觉,热泪再一次将眼眶润湿。那是哪里,为什么记不得,也认不得了。
太模糊了太模糊了,要更清晰一点,先生的容貌,我们曾住过的地方,不该这样不清楚,不该是……
“蔓华,你冷静一点。”一只手搭上肩来将自己往后拉了拉,他忽然清醒了过来,红水晶骤然失去光芒,被清阑挥手放置回原位。
若是再对红水晶强行注力,也许会产生裂痕,记忆便会断层……
“你怎么了?”清阑双手捧着蔓华满是泪花的脸,用衣袖为他一点点擦干。蔓华抬眸看向清阑,带着酸楚的泪光哽咽道:“我,我忘记了他。”
“明知道会难受,何必回首,那些都是过去。”清阑轻声劝慰。
“不,不行,我要知道。”蔓华抓着清阑的手,道:“清阑,你帮我看看,也许我忘记了那个地方,也许你去过呢。”
看着蔓华如此恳切的请求,清阑最终点了点头。
画面再次放过一遍,很多思绪随着记忆一并涌上来,若能做到隐忍的地步,要么是对此已经麻木,要么有更强大的情感压迫着他。
“清阑,你知道是那里吗?”画面结束,红水晶归位,蔓华急切地问。
“我对凡间并不熟悉。”蔓华眼神暗了下来,得到这样的答案,其实不意外,清阑是仙官,常年在天帝左右,鲜少有下凡的机会,连自己去过的地方都忘记,更何况是清阑呢。
“不过……你当真想去看看?”
“这是什么意思?”
“我听里面有提及雪岳山,在一千年前确实有这地方,两百年后由于领土的分割,改名为夕奉山,也许是那个地方。”
雪岳山……一点也不熟悉的名字。
“要去看看吗?”
……
夕奉山
在上面看这片山时,蔓华已经完全认不出来了,快要着地时,脑海中的场景才慢慢清晰了起来。
山腰上的村子早已不在,被泥土掩埋,再长满植被。应当是这样才对,但是没有。空地还是那块空地,只是房子早就坍塌消失不见。一步步走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这里应是有人在笑还有人在跑在闹。
越走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越走越觉得紧张兴奋。就在这个拐角,是先生的草屋。
加快步伐拐过去,并没有,是空荡荡的一片,但那棵榕树,还在那里,还是那般巨大。
“清阑,你来。”蔓华拉着清阑走过去,站到榕树地下,凉风习习,遮去了全部烈阳。
蔓华仰头望着上面,道:“以前从树下往上看去,总觉得直入云霄,像是要刺破天空,以前还想顺着大树一直向上爬会不会到天上去。”说完回过头望向四周,喃喃道:“以前先生就是在这棵树下教我们念书,但是念的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他手握书卷,身形挺拔又清瘦念书的样子。这里有讨厌会飞的虫子,总咬得那些小孩抓挠瘙痒不堪忍受,又哭又闹,先生就自己去采草药制成药酒,又采一种很苦很苦的草晒干后点燃时不时一薰就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