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欢——by安宁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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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过那片大泽,雾气缭绕之后便是他的神府,才几日未曾回来,果见后院的神鸡已然孵出了三四窝小鸡仔。众鸡见他回来都扑棱着彩翅飞上前来,或引吭高歌或翩然起舞,煞时间彩光遍地,声闹喧嚣。
肥遗的洞府实则距离鸡笼甚远,只是近来他不在,肥遗又着实怕鸡,叫这群欺软怕硬的神鸡们攻占了不少领地,便是洞府门口的清脂树上都被盘了两三个硕大地鸡窝。
九濡换了身墨绿短打,挑了根儿襻(pan,四声)膊将袍袖系了,先将肥遗洞府内外的鸡窝、鸡毛诸物收拾干净。又去后山伐了些还未长成的竹竿竹枝回来,给神鸡们搭建了个结结实实地鸡窝,再不叫它们肆意乱跑。如此忙活了半晌,肥遗才终于不再扳着那张细嫩天真的小脸,蹦蹦跳跳得给帝君布了些茶水在清脂树下。
九濡看了看日头,对身边站着的肥遗说道:“我看这些神鸡着实有些多了,还是送些给隔壁的妙意真人罢。”
肥遗自然是赞同的,“妙意真人时常给帝君送些凡间各界的新鲜玩意儿,如此正是礼尚往来的正理呢,帝君快去吧。”
九濡被他雀跃的语气逗得有些发笑,便故意逗他道:“如此你便负了这几笼鸡仔去吧,我在此歇息片刻,这便下凡去了。”
“帝君容禀,我昨日恰恰约了后山荒邑洞的小狐妖去西泽钓鱼,现下时刻已经到了,实在抽不出空闲来,还是劳烦帝君亲自走一遭吧。”肥遗这边一半心思用来向帝君扯谎,另一半心思用来观察帝君神色,见他眉眼间确实蕴含着细微的笑意,才又小心翼翼得补充道:“帝君总是教导我们要知时守礼,切不可因为自己比别人多占了些或血统或师门关系上的优越处便将待人接物的本分忘记了,诚然我约的只是只小小狐妖,可也是断断不能失信爽约的。”
肥遗心里想着自己如此寻了个理由,又费尽心思将帝君隐晦得夸了一夸,帝君应是不会同自己计较这坐骑不做坐骑的活计,而让帝君亲自跑腿的事了。毕竟这神鸡实在太过可怖,自己只要稍一设想要背着那鸡笼与它们近距离接触,便浑身上下抑制不住得起了一层细小米粒般大小的肉疙瘩。
九濡本就是为了看他抓耳挠腮与自己绞尽脑汁得编排理由的样子,如今得偿所愿,也就不再诓骗他,摆摆手让他自去了。他确有些时日未见妙意真人,合该亲自走这一趟的。
捏了个法决将那两笼鸡仔并一筐鸡蛋拢在袖子里,九濡也未换衣物,只将为了干活时爽利打上的襻膊解了便驾了朵云往妙意真人处去。
妙意真人实则是个没担着什么职务的散仙,因缘际会之下在九濡神府西边不远的一处山头修建了自己的住所才得与九濡相识。
初时他并不知这时常躬亲或下田耕作或撒扫喂鸡的神仙就是只在世人传说中出现过的九濡帝君,只以为他也是同自己一样避世的散仙罢了。是以两人相处时妙意常常与帝君谈笑逗弄、插科打诨。他乃是自凡人一路修来的仙位,自是带了一身凡间的烟火气,性格又非常洒脱不羁,许是帝君万万年来未曾遇到过如此有意趣的人物,慢慢得两人间的来往也就多了起来。
妙意知道九濡便是那传说中的九濡帝君,世存唯一的一名神祈时,还是因着二人结伴而行的一次出游。彼时他二人酒足饭饱为了消食游荡至魔界,偶然间遇到一正在作恶的上古凶兽三苗。那三苗已然在此处作恶几百年,方圆几千里寸草不生,便是战斗力普遍较强的魔界族人也一直未能耐它何。
当时妙意思量着自己与九濡这细瘦瘦一小把骨头,虽然刚刚吃饱,但仍着实不够凶兽三苗啃的,便打算仗着自己五湖四海皆兄弟的交际本领先去与魔尊套套近乎,再领些魔兵前来制服此兽。
未曾想一直跟在他身边,看起来貌恭文弱,连说话都慢条斯理温声细语的神君却淡淡得嘱咐他一句,“略站远一些,三苗腔子里蕴着一股气,死后迸发出来极易伤人。”而后便挥了挥袍袖,祭出一把尺余长的短剑与三苗缠斗起来。
说是缠斗,也只是给这三两式便被短剑爆发出来的神光劈成两半的上古凶兽一个体面罢了。直至那文雅神君慢悠悠抖干净短剑上的黑血将剑妥帖收了,转身冲他招手时,妙意才大彻大悟般得将这人与那等闲见不到的帝君联系起来。一开始他说自己叫九濡时,妙意只当是同音字罢了,未曾想竟是帝君本尊。
回想起自己一直以来丝毫不加掩饰的本色荒唐行径,妙意很是惶恐,生怕帝君嫌他做神仙做得太不正经,要召个神雷来劈他下界从头修起。自此愈发小心翼翼对待帝君,未敢再有嬉笑作乐之举。倒是帝君察觉他与以往不太一样,以为是自己斩杀三苗时太过凶残,吓着了这位文官一般的小友,对妙意也小心呵护起来。
帝君对他越是照拂,妙意心中越是惶恐,终有一日再按捺不住心里的纠结,端端正正得冲帝君跪了,要领了罪责,自贬下界去,九濡才知道这事中的原委。九濡又是费了好一番心力和口舌,才让妙意知晓自己确是与他以朋友相交的,二人之间并不存在什么身份高低贵贱之分。
如此才算解了妙意的心结,饶是如此也又过了百十年,妙意才恢复了初识帝君时二人之间放松简约的相处模式。
妙意给自己的仙府取了个颇为祥和的名字,叫宝来宫,本是为了避世而居才来的这里,他却将自己的仙府建成了个珠光宝气、雕梁画栋的模样,九濡回回来都被那廊间檐下的一片金鳞之色晃得睁不开眼。
九濡进门时妙意正歪在一把紫檀木雕就地躺椅上,悠然翘着二郎腿晒暖儿。
“我那些神鸡最近颇为勤谨,已添了不少新丁,我便带些来与你,你将就养着,权当寻个乐吧,还并一筐鸡蛋,煎炒烹炸随意。”妙意面上罩着一本书,不知是不是凡间寻来的话本子,九濡自顾捡了他脸上的书,抬脚踢了踢他,与他说道。
妙意遂半睁着双眼,上下打量站在他身边的帝君。多少年了,他一直认为帝君合该是要供在那明庙高堂之上,筚路蓝缕地站在众山之巅接受世人叩拜供养的。
妙意横在躺椅上,既不起身,也不行礼,显是早已习惯了神出鬼没的帝君,“多谢帝君了,沾了帝君神气的神鸡,其羽光鲜亮丽价值万金不止,鸡蛋更是提升修为不可多得的圣物,帝君就这么都给臣下提了来,着实让臣下惶恐啊。”
“惶恐也不见你略欠欠身,还口口声声自称臣下,我若有你这般臣子,早将你砍了不知多少遍了。”九濡一边翻着手里的话本子一边与妙意闲扯。
妙意此人,先将他那微末的法力放在一边,单论他整日嘴里没个正形,就叫九濡不知吃了多少次他嘴炮上的亏,时日长了,九濡倒也练就出一副毒舌来。
“听闻帝君近日在凡间散心,怎的有时间回来给我送鸡,莫不是太思念我的缘故吧。”
“是,不光朕思念你,便是朕座下肥遗也愈发思念你,朕明日便叫他来你这府里住些时日,以解朕思你如狂却又不能时时相伴的苦楚吧。”妙意最是怕蛇,肥遗原身乃是一条双头大蛇,即便他化作小童的模样,妙意也最是打怵见他。
“帝君恕罪,臣下错了,再不敢贫嘴了。”妙意认错认得倒快,就是态度不见多诚恳,仍半靠在躺椅上一动也没动一动。
“肥遗最近还新得了个玩伴,他族里的小侄子眼见长成了,还未曾有个师门去处,整日里跟在肥遗身后调皮,不若就让他跟了你吧。”几句话之间九濡已将手中的话本儿大致翻了翻,又是个凡间人物爱恨情仇的俗物,九濡素来不爱看这些便又扣回他头上。
妙意被那本子一砸,便知帝君这是要与他斤斤计较,算一算自己未在他老人家下凡的日子里多去他府上照看一应活物的账,连忙任命得站起身来,好好携了帝君安生在他的躺椅上坐下,又奉了茶,告罪半晌才得罢了。
九濡本就慌着下界,没得空闲与他多待,只又嘱咐了他两句,便起身告辞了,最终还是未能收回让肥遗小侄来他府上的金言玉律,直悔得妙意肠子都要泛出青色来。
第三章 梦里不知身是客3(小攻出现了)
九濡赶到下界的时候,凡间已然过了两月有余,空壳宋念在这两个月里倒是过得安安稳稳,并未有人欺负过他。只是当时肥遗将他神识强行唤醒时,过强的神识给宋念这肉体凡胎造成了不小的损耗,两个半月里就病了两个月,近半月来才有些起色。
九濡原先是封了自己神识附身于宋念身上的,如今神识已醒,又恐神识入体直接将这幅躯壳撑爆,只得重又封了一遍,将自己九濡神君的身份完完全全得忘了,安心当一个怯弱不受宠爱的小皇子。
话说那日肥遗出现的事皆被众人忘记,便是宋念这当事人也只当自己那日从未去过贵妃宫中。
宋念年岁已达十四,早已过了招收伴读的年纪,他本就不受宠,活得跟个小透明一般,日日在上书房也只是端端正正得坐在角落里,未曾多言语过。
病了这两个多月,今日第一日上学,日常近身服侍他的只一个自小就照应他的陈嬷嬷并几个小太监宫女,小太监给他收拾好了书箱,送他走到上书房门口,便将书箱递给他,由他自己提着进去。
本朝重学,又提倡事必躬亲得学风,是以上学的一应事务都由皇子亲自打理,这次若不是宋念大病初愈,实在提不动这笨重的书箱,小太监也只会袖手跟在他身后送他到了上书房便回去,只待下学再来接他。
宋念低头往学室里走,只在与人相对而过时略点一点头算作礼仪,他在人前一贯是这样,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收拾好带来的一应课业书目,宋念也不像别的皇子、宗室子弟一般,相好的三两个结成一团,或小声嬉笑或低声窃语。他只是半垂着头,浓黑的头发从发冠下披散下来,落在他细白的脖颈和耳边。
是以邓齐一进门就看到了独坐在书室西北角阴暗角落的那个仿若与周遭人事无关的人,只是那人虽独自坐在几时的天光也照不到的阴暗角落里,他却觉得那人自身便是带着一身的莹白之光,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一眼就撞进了邓齐心里。
宋念似乎感觉到了有人打量过来的目光,募得抬起头来,只见是个陌生的先生正缓步走到前排先生的书桌之前。宋念先前并未见过这位先生,想他应是传言中新来的那位太傅。好像是叫邓齐,乃是江南某地寒门的一位才子,年纪轻轻便高中榜眼,学识不俗,只因没有世家宗族的帮衬,现如今并未在朝中担着多么显要的官职,未曾想竟到了这上书房中担任太傅一职。
邓太傅见宋念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快速得低下头去,不知道在摆弄手中什么物件,那轻飘飘得一眼扫过来虽并未带着帝君本尊眼神中的凌厉,勿得还是让他感觉心中一紧。
实则邓齐肉身之中也并不是原装的灵魂,那邓齐本是个天妒的英才,缠绵病榻已经半年有余,本该在三个月后病故。他阴差阳错在肥遗将帝君唤醒那刻感受到了帝君神迹,便借了邓齐的躯壳,将邓齐本命之魂妥帖安送到地府,并耗用了三年修为平了邓齐灵魂早归地府的运道更迭才附身于邓齐身上。
在看到隐隐浮在宋念周身的淡青色神泽时,邓齐终于确认现如今帝君已然附身于宋念身上,只是不知帝君是否像他一样保留了部分神识,会不会看出来自己也并不是真正的邓齐。
他已在岁月的长河中苦寻帝君多年,奈何帝君隐世,神踪难觅,便是他动用了仙庭的诸多同泽关系也只道帝君虽仍在世却从未现于人前,更有甚者还有人言说帝君或已悄然陨落也未可知。
他附在邓齐身上等候多时,见宋念躯体连日来一直是副空空如也的壳子,还以为帝君一去不归,心内难免有些沮丧。今日出府时便见门前垂柳之上喜鹊缭绕,掐指一算或将有喜事发生,未曾想竟应验在他一直以来的期盼上。如今能够确定帝君亲临,他心内紧张之余更多的还是得偿所愿的狂喜。
邓齐心内这一番天旋地转的九曲心肠宋念无从得知,只道今日这太傅着实奇怪,平日里旁的夫子对他是甚少施舍眼神的,可这新太傅却频频转头看向他这边。开始他只以为太傅乃是青睐端坐于他身前的六皇子,六皇子是皇后嫡子,虽不占长,却耳聪目明、文采斐然加之生了一副好相貌,在皇帝跟前算是颇为得脸的。只是一上午的课上下来,这邓夫子竟不止一次漫步到他跟前,与他指点功课,好是让宋念受宠若惊了一番。
好在宋念做小伏低惯了,并未曾将这怪异的邓夫子抛来的善意放在心上,只跟往常一样恍恍惚惚挨到休课罢了。
上午文科夫子讲课,众皇子皆端坐着听了,正午之前头下课时邓夫子布置了今日的课业便走了。午饭之后各人都有自己的宿间,可供小憩片刻。下午是武科,众人起床之后皆换了骑射装束,到校场练习骑射武艺。
宋念自小身体羸弱,在众皇子中是独一份的恩宠,不必上武科,是以他下午便独自坐在课室里或温习功课,或完成课业。
邓齐早就知道宋念下午不去校场,上午走时故意留了本书在课室,正趁着回课室拿书的机会再见一见宋念。
初春屋内还是阴冷的,掌管炭火的小太监知道下午课室没有旁人,只一位顶不受宠的皇子在,便会倦怠了些,课室里又没有旁的人气,宋念独坐在课室里,他本就患过寒证,现下更是冻得手脚冰凉。即便如此,宋念也未曾有过逾矩的举动,仍放着阳光充足的位子不坐,坐在他阴暗背光的角落里,默默得翻看手里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