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欢——by安宁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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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九濡空张了张嘴,只说了一个字便再说不下去了,爱他做什么呢,几次三番的梦境时刻提醒着他,他已到了暮年,虽然容貌并未有什么变化,可神体溃散羽化归天将在千年内来到。“我这么无趣的一个人,有什么值得你悦的,你还小,莫不是把崇拜当作了爱慕?诚然我之前确实做过一些事情,可我觉得若给你我的这一身神力,你定能做得比我更好些。”
“我爱的只是你这个人,和你这身神力有什么关系?”黎柯皱紧了眉头,他不明白九濡怎么会想到那里去。
“可你我相识不过几个月的光景,爱从何来呢?”好像世间是有个一见钟情的说法,可九濡总觉得那是小娃娃们未经过深思熟虑,一时情动的结果。
黎柯无言以对,他不敢说自己从那次偶然间被帝君搭救时便对他暗生了情愫,更不敢说自己曾经化身邓齐陪了宋念几年,还不敢说他曾经日日抱着上古史肖想帝君的岁月是多么的难熬。
“于帝君来说我才十几万岁的年纪,但是也不算小了,我对帝君的感情是认真的,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诚然喜欢您是我自己的事,您无需太放在心上。”黎柯落寞得垂下眼,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帝君博爱,却也寡情,他爱这世间的一切,却也只是尊重天道轮回、理性对待,而将于何处安放他自己那一颗心却是从未考虑过的事情。
从九濡的角度看,只能看到黎柯头上乌黑柔顺的头发,这个人一直以来都畅快恣意,哪怕是被赤炎金猊兽当胸刺了,第二天醒转过来也依旧活蹦乱跳什么都不耽误。如今却被他几句话说得顿生了萎靡的气息,九濡回想着,自己只是理性得与他讨论眼前的情况,缘何要这般呢?
“抱歉,并不是怀疑你的意思,谢谢你喜欢我,可你的岁月还长,实在没有必要将时间浪费在我这老古板身上。”
“帝君缘何要说这样的话,帝君仙寿与天平齐,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帝君可是有事瞒我?”
九濡没想到他竟如此敏锐,自己语焉不详,也被他察觉了端倪。
“只是随口一说,你不必如此紧张。”
黎柯还是不信,定定得看着他,“我不是小孩子了帝君,您不必如此将所有都一肩扛了,也可放下来歇一歇的。”
九濡回想着似乎也是这样,自他俩相识以来,他总是不自觉得存了照顾他的心思,其实他正经做仙帝就有几万年的时间,哪里还需要他这样事事照顾他。这是第一次,有人与他说让他歇一歇。诚然最近他已经不再理事,可却仍需时刻注意着三界平衡。黎柯说得这话似乎让他回到了很久之前,哥哥姐姐整日里忙着一个又一个的危机,好不容易有闲下来的时候,便来逗一逗尚且年幼的他,那时他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只需一味玩闹就够了。
“嗯,多谢你,我会考虑你的事。”九濡自己也不知怎么的就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他觉得自己耳根子有些燥热,也有些迷茫,考虑什么呢?只剩了千年的时间,何苦拖累他呢。
黎柯听了他的话一双眼睛都亮了起来,他控制不住得裂开嘴角,一只手不自觉得攀上帝君袖角,“真的吗?多谢帝君,我很开心。”
九濡看着他拽住自己袖角得那只手,好像曾经也有一个人总是不自觉得拽住自己衣服一角,可那人早已轮回往生,自己还待出了境再去寻他。说起来,自从与黎柯相识,他便总是不自觉得想到邓齐,二人在日常中得一些行为和小习惯非常相似,若不是年龄相差实在悬殊,九濡总觉得这两人该是兄弟。
帝君若要修复齐永康魂魄需得开坛问社,开坛之前必得沐浴斋戒七日,黎柯千叮咛万嘱咐要帝君等他回来再行事。趁着这几天得功夫,他还有些话要问歌吾,九濡早与他讲清楚,也不过是需要他一些头发、指甲之类得,并不打紧,他才放心去了。
歌吾被囚,她本是心气儿极高得人,如今一败涂地再无翻身之日,连亲母都难得一见,才几日得光景,便颓败得像换了个人似的。黎柯见她时她正扒着门窗上钉着的栏杆向外看,一见是他来了,竟从鼻子里重重得哼出一声,转身回了内室。
黎柯早料到她是这样的态度,只想着她能说出什么来便是什么,即使说不出来,也无妨,连澈与他没什么权柄、利益上得纠纷,若真是连澈叛他,总会有个根节,待日后找出这根节也就明了一切。
他并未进屋,歌吾住的那牢笼也不算大,即便他站在窗外说话,她也能听到。问了几句,歌吾非但不答,竟还在屋内骂将起来,惹得周围看守大声呼喝也不停息,不一会儿歌吾许是骂累了,便不再说话,黎柯正待再问时,她竟披头散发得从内室冲出来,隔着栏杆泼出一盆脏水,周围看守一直注意着这个已有些疯癫的女人,早早撑起护罩,那盆脏水倒是大部分都溅在她自己身上。
那些污言秽语黎柯听不下去了,想着帝君还等他,箭一般得回去了。来回只用了一天,九濡见他回来还有些诧异,“我说了会等你,你不必每天都回来看一看。”
九濡正在做一幅画,冯平承自安顿好家中事务便一直跟在帝君身边随侍,此时正站在一边研墨。黎柯自然而然得接过他手中得活计,笑嘻嘻得与帝君说话“啊,问不出什么来,她已然疯了,探心也无用,我就赶快回来了,肩膀的伤还没好呢,帝君何时给我换药?”黎柯灿烂着一张笑脸,九濡抬头见了他呲出来的一口白牙,刚刚还稳重的手突得一抖,已快要成了的一副山水便毁了。
第1卷 细水沧海境 第三十六章 25
开坛之前九濡便与妙意讲明了,此番做法只能勉强修复齐永康三魂七魄,只是乍一落成的魂魄还不稳,不能立时便放在新作的壳子里,需得在妙意识海中温养几年才行。正好也可借这几年得功夫,寻些上好得材料来给齐永康做身体。至于妙意,便需辛苦一些,其他倒罢了,只是骨血总不能用些死物,只能从妙意身上取,妙意对此自是无话,直说便是帝君立时让他将头摘下来,他也是愿意的。
里外几人还要再在这细水沧海境待上几十年,总在酒家住着也不是事,这时黎柯那南仙帝得身份便行了许多的方便。歌兰御下不严,两个女儿都犯在仙帝手里,又听歌浅说了黎柯身边那位乃是众仙得老祖宗,九濡神帝,自是周到得不行。若不是歌浅向她传了九濡和黎柯的话,不愿声张,歌兰甚至要将整个皇宫都搬空了,迎二位大神进去。
歌兰给他们准备的是个四进的院子,不在繁华喧闹的城里,而是在一处僻静山谷里新建的别院。这别院与黎柯自己的仙帝宫自是不能相提并论,但却处处透着别致的巧妙心思,或是游转过来的一条回廊,或是隐在山花烂漫处的一座小亭。黎柯觉得这院子与帝君现在的心境正合适,开天辟地得对歌兰点了点头,示意她这事做得不错。
九濡这几天一直在准备开坛的事,无暇顾及黎柯,黎柯却只要无事便要晃荡在九濡身边,而他总是无事。九濡被他来回晃荡得心烦意乱,没得法子只能派了他个无关痛痒的活计,让他将《固魂咒》里里外外背清楚了,待他修复好了魂魄便由黎柯固魂保基。
妙意镇日里眼巴巴得等着帝君做法,好容易挨到第七天上,一大早便央告帝君速速行事。
“我说你是个不学无术的,你还不服,你见哪家招魂的要在青天白日里,也不怕那细弱的魂魄被太阳灼了,怎么不得等晚上。”九濡正在画一盏茶具的草图,打算等日后闲了,在后院做个窑,烧制些有趣的小玩意儿。
那《固魂咒》只上卷便有四十九页之多,并下卷的三十八页,黎柯这几日在房里背得头昏脑涨、脸泛菜色。九濡耳根子倒是清净了,却又有些不适应,画好了花样子抬起头来想让他看一看时却见那人不在。刚煮了一壶好茶,要与人品一品时,那人也不在,九濡顿时觉得有些无趣,只是也不好意思主动去寻他,毕竟他给出的题自己还没想清楚。
当夜月朗星稀、柔风和畅,正是夜游赏月的好天气,三个人却没什么赏月的心情,没有冯平承什么事做,九濡早早打发了他自去睡了。九濡在园子里找了块平坦的草地,指挥着妙意在东北角站定,又让黎柯站在西南,自己则站在二人中央。因为还缺了两个阵眼,九濡便捏了两个泥人灌注些神力进去,尚能应付。
妙意心里急得什么似的,“泥人也可以吗帝君,不若将肥遗找回来吧,再去叫歌浅来,可千万别出了什么差错。”
九濡翻他一眼,他便不敢再说话了,敢质疑帝君能力的,他还真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黎柯倒是乖觉得不行,一双眼只盯在帝君身上,生怕自己一个没看住,出了什么差池,让帝君平白受了什么伤害。《固魂咒》他背了三天,现在便是让他倒着背出来都不是难事,其实他最不爱这背诵的课业,可一旦帝君发了话,他便是再不喜欢也会平白生出三分兴趣,尤其怕帝君失望,自然更加勤奋努力。
按说齐永康死在外界,细水沧海境入口已然闭和,要想召回修复魂魄比在外界更难上一层。他死的时间太久,魂魄也七零八散的,如此更加难上加难了。但若做不到,九濡也不会轻易应下来,无非多耗费些心神罢了。
九濡借着今夜的星势画了个掌心阵,将齐永康仅剩的那一残魄托在掌心,以周身神力为引,以神体为媒,缓缓呼唤齐永康的名字。那蛇妖没有消化吸收魂魄的能力,只是打碎魂魄吸收其内的能量,故而还有救一救的可能。
黎柯只见九濡低垂着双眼,神力的浮光从他眉心间溢出,细瘦修长的手掌中间托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魂珠,刹那间仿佛所有的月光、星光都照耀在他一人身上,又或是,所有的光都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他便是这世间最明亮的存在。
九濡垂着头吟唱上古时期的引魂歌谣,这歌谣他曾经非常熟悉,年幼时每失去一位哥哥或姐姐,他都会固执得在神坛之上无数遍得吟唱这个歌谣。虽然他心里也知道,羽化便是不在了,什么都没有了,又怎么能是一首歌谣能拼凑回来的呢。
后来他年岁渐渐大了,一些事也开始由他承担,他便慢慢接受了这个个人无法改变的结果,凡大能者必担重任,再没有第二个选择。
齐永康的魂魄能量非常弱,九濡直吟唱了三遍引魂歌,又无数次得呼喊他的名字,直至将全身的神力都提出来置于他残魄周围重建引魂大阵才慢慢凑齐了他的魂魄。
九濡示意妙意和黎柯上前,黎柯跪坐在妙意身边,由妙意伸出双手,九濡引领齐永康魂魄沿着他伸出的双手慢慢走入妙意神府之中。期间黎柯一直在背诵吟咏帝君之前交予他的《固魂咒》,黎柯念诵时加了仙力,声音浑厚流畅,直击人心,九濡刚刚因为透支周身神力而产生了动荡的魂体也在他的《固魂咒》下得了一丝慰藉。
结魂之后九濡又指使着妙意在阵眼中心三跪九叩已谢上天怜悯,顺利结成齐永康残魂。礼毕已至深夜,妙意神府里多了个需要慢慢滋养的魂魄,于他并不好受,九濡便让他回去休息,嘱咐他每日早晚打坐凝神,灌以仙力吟诵《固魂咒》,如此,齐永康何时醒来,也还是要看造化。
九濡刚刚动用了周身神力,虽然并未耗损多少,但提出来又收回去,透支的却是他的身体。勉强打发妙意走了便有些乏力,他就势跪坐在那处草地上,慢慢委身躺了下去,看着天上几颗寂寥的星子发呆。
黎柯以为他瞒着自己动用了什么,对他自己有了折损,连忙握上他手腕,“帝君,您可是有什么不适?”
躺下之后九濡才冒出满身的汗,他轻轻冲着黎柯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累了,躺一会儿,你要困了就先回去睡。”
黎柯怎么会自己先走,他掏出帕子轻轻给帝君擦汗,九濡懒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再抬起来,还是强撑着力气去接他手里的帕子。被黎柯转了手腕躲过去,大致给他擦了擦,就也躺在他身边,枕着自己一只胳膊,仍哼唱着刚刚唱过的《固魂咒》。
“我最近曾下凡去做过几年凡人,是个挺可怜的小皇子,又不受宠,还被母国送到别国去当质子,不过那几年我倒觉得挺开心。”九濡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想起那时候他与邓齐赶赴燕国时,也曾经在一个无眠的夜里躲在车上看星星。
黎柯静静得不说话。生怕一张嘴就忍不住说出来,自己就是邓齐。
“你知道吗,做神很无趣,睡着了连个梦都不会有,还是做凡人好,哪怕醒着的时候辛苦些,睡着之后还能做些天马行空的美梦来解解乏。”
“帝君是累了吗?”
“不累,怎么会累,三界安定,又没什么天塌地陷的危机,我现在最闲了。”
“哈,那便是寂寞了。”
“也还好吧,以前有妙意、肥遗,现在又认识了你,不怎么寂寞。”
黎柯想问帝君关于他的喜欢,是否已经考虑出了结果,又怕问了,帝君说“考虑好了,我拒绝你。”那连现在期待的可能都没有了。
“你之前说喜欢我,可是我有件事要对你说,你听完以后要冷静,可以吗?”
黎柯的心募得被扯了一把,他翻身从地上坐起来,定定得看着帝君,等他宣判。
“我刚才说过,神是没有梦的,但是也有特殊,那就是一旦做了梦,便说明,陨落即将到来。”九濡见他神情严肃,轻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继续说道:“我做过梦了,梦到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