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欢——by安宁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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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一次夜里他睡不着,起来拿着话门摩挲,鬼使神差得便灌了些仙力进去。里面自然是不会再有那人淡笑着回应他,只一片暗淡的光影在里面,赤裸裸得指责着他先前的虚度和无能。后来他便把那话门也收起来,再没拿出来过,这玉丸,却终究再舍不得藏起来了。
黎柯站在深沟前往四周看,传说九濡化生于一片汪洋大泽之中,那时还没有化生龙凤等圣物,他出世时天上祥光阵阵、群鸟来贺、万鱼朝宗。他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场面,只是此时突然想到九濡第一次睁开眼时看到的大抵是如此的景象,深沉暗淡的海底,目及之处大多是深蓝色,还有许多攀附了寄生物的怪石,虽然不及外面通透,但却能给人静谧安详的归属感。
黎柯想去拜访一下连澈住处,走到了才知道连澈还没回来,家里只连三夫人在。即便他对连三夫人有诸多怀疑,此行也是为她而来,不过兄弟不在家,自己一人去拜访弟媳妇有些不妥,黎柯决定还是让司武、司文暗中调查一番。
只是司文、司武近来有些不太妥帖,许是他连年征战,一向光明磊落,除了战场上的敌人,从没派过他们暗中调查等阴谋阳谋的活计,做起这些事情来有些不太得力。
出了海黎柯漫无目的得走,反正也没有人等他回去,回到仙宫时天已经大亮。正看见喻武站在门前等人通报,想是来找肥遗,值岗的侍卫不认识他,还让他在门外等着。
喻武跟随帝君多年,隐退了这么久,现在认识他的人的确不多。他是个温吞稳妥的性子,并不爱刁难人,如今也只是静静得站在一边等着。
“日后神使再来,无需通报。”黎柯快走了几步,将喻武让进去,又回头嘱咐值守的侍卫。
“无妨,都是小事。”喻武与黎柯行了一礼,二人并肩往里走。
喻武觉得黎柯跟之前不太一样了,放下人消瘦颓唐了些,似乎还有些别的地方不太一样,但要细想起来又说不出什么不一样。
“神使是来找丰牙的吗?我让人带他在天庭四处逛逛,可能这会儿不在,神使请坐。”
“丰牙在陛下这里我很放心,我这次是专程来寻陛下的。”喻武抬手拘了一礼,并未坐下,“帝君之前便有交代,待他去后若陛下需要,就让我来辅佐您。”说着撩袍要跪。
黎柯可不敢生受他这一礼,连忙抬住他手肘,“先生跟随帝君多年,若没有随着帝君归隐此时也该是一方之主,黎柯不敢受先生大礼。”
“我正有一事要拜托先生,先生也不必日日到我这里来报道,咱们只暗中联系,先生可懂我的意思?”
“喻武明白,陛下尽管安排就是,我虽然随着帝君归隐多年,但手下还有些可以调动的力量,这些帝君也都是知道的。”喻武说得轻巧,帝君当初归隐时将权柄全部移交出去,跟随他的人也都分散在各地,明面上分派了职务的不算,也有很多人退入暗处,只等帝君召唤。先前还没有黎柯出现在帝君身边,帝君安排的身后事都交给喻武,如今有了黎柯,喻武也算是有了主心骨。
“如此甚好,那就劳烦先生暗中调查一下连三夫人与邱光济是否有往来,昨日我派人送了些礼品过去,都被她偷偷扔到深沟里,这是怕人发现与我过从甚密啊。也注意一下连澈,他倒是一切正常,先看看吧。”黎柯又将昨日连澈来时与肥遗的对话与喻武详细说了,喻武这才明白为何黎柯会怀疑连三夫人与邱光济。
黎柯受雷劫时正是妙意被歌浅掳走,肥遗追着他们去了细水沧海境的时候,而连澈却说他家连莲和肥遗一起走丢了,他去找连莲才没顾得上去死海里把黎柯捞上来。连莲才几岁的孩子,自然不会刻意撒谎,只能是有人刻意为之了。幸而那有心之人并不知道肥遗乃帝君身边的人,连澈也只知道肥遗是连莲好友,不知其师承出处,若不是肥遗心血来潮到这里来玩,正撞上来找他的连澈,他们到现在都还找不到突破口。
喻武行动力很是惊人,从黎柯这里出去才一天半的功夫,肥遗便拿着详细的卷轴来找他了,黎柯这才醒得,帝君原来给他留了个这么得宜的助手,而且这名助手身后是帝君几十万年积攒下来的力量。如今这一切全盘交代给他,黎柯竟是连拿下邱光济之后便要自我了断的心思也不敢有了。帝君把天地的重担交托到他手里,自己又怎么能辜负?可自己要怎样孤独无望得度过这漫长的一生?此时他竟从心里生出一点点怨恨来,怨恨帝君心狠,九濡毅然决然得断舍离,还用天地的枷锁将自己拷在了原地。他突然又被这点点怨恨惊住了,帝君也是无奈,自己不该这样想的,但凡还有其他的路可走,帝君又怎会行此下策。
卷轴上有连三夫人的家世背景和近几年的全部私交往来,其中有异常的地方都用朱笔点了出来。连三夫人出自龙族名不见经传的旁支,自与连澈成亲以来一直非常低调,因着连澈是幼子,也不大在官路仕途上下功夫,再加上先前顽劣、淡薄的性子,族里一直不大重视他,他也乐得做个闲散王爷。只是近来连三夫人却大有取代连澈登堂入室的势头,据说因为这个儿媳妇比较得力,老龙王已委派了她不少族中事务。
她是三年前开始与邱光济那边有的往来,一开始还只是因为族务与邱光济那边的人有了接触,近期却见她与邱光济跟前的那个叫蘅清的联络颇多,她自己掌管的一些账目上也被喻武查出她动了些手脚。金钱乃死物,黎柯很少在意这些,是以也没往这方面想过。经过喻武汇总一看,连三夫人偷偷往邱光济那里送了不少宝物、仙器。
邱光济要这么多仙器做什么?还是自从他与帝君进入细水沧海境之后才开始频繁收敛各种仙器、宝物,之前并没有什么异常。
若是此时帝君还在,他会怎样做?黎柯不由自主地强迫自己用帝君的方式来思考。帝君冷静、理智,一旦发现不寻常的地方,必先从其根源查起,毕竟万事有此果必有彼因。果然,卷宗后半部分内容大多关于邱光济与蘅清,不愧是帝君一直留在身边的人,行事滴水不漏,做一步想三步。
蘅清尽一年来很忙,据说很少在邱光济身边见到他,喻武查了与蘅清交好的几位仙友,都说他是闭关修炼了,但喻武的人却查到蘅清不时出入龙族死海,也就是黎柯当时受雷罚的那片海子。喻武亲自去看过,在死海西侧的一处荒山中发现一座新建的炼器炉。这炉子颇有些诡异,炼制仙器一般要选在物华天宝的灵脉之处,这炉子却在死海边上不远,距离细水沧海境入口处那遍布死气的深渊也不远。两边都设置了巨大的招引法阵,看样子是吸引为了吸引死气过去,他们究竟炼制了什么东西?
黎柯心里有个大致的思路,但他不是九濡,没有一眼就能辨别万物之间千条万缕的联系的本事,只能一点一点的去查。他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挫败感,先是因为自己的懈怠,没能及时找到阻止帝君陨落的方法,现在又因为能力不足,无法荡清奸邪。他一生乖张狂妄,不信天不信命,如今天命果然看他不过,化成一道一道的耳光抽在他脸上,让他无地自容。
既然是为炼器,总要有个用处,炼器时引了死气过去,那这器该与之前失控的死气、恶念有关。黎柯想着,自己再逃避也是无用的,裂缝从暮海云深境而来,要探得真实情况还需再去一次,只是这次再去已经物是人非,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了。
暮海云深境的入口还是那个样子,冯平承晚他们几天出境,应该是将那处小屋收拾好了走的,黎柯不敢去那,入了境只挑着偏僻的地方走。
第一卷 第十七章
黎柯拨开暮海云深境入口便驾云到了高处,他甚至不敢往下看,生怕看到哪一处曾经有过他与帝君的身影。闷头往曾经出现裂缝的地方赶,那处还有他曾经用天火灼烧芥子留下的焦黑痕迹,空中的巨大裂缝已经恢复如常,只是偶尔一点点时空的波动还未平息下来。
这就是你要的长乐久安,为了这个你连命都不要了,可除了我,以后还有谁会记得你呢?黎柯苦笑着想着,他现在已经完全无法像往常一样专心于某一件事,无论做什么,帝君的身影总是占据着他大部分的心思,这让他痛苦,可他不敢不痛苦,也不能。
念了几遍清心决黎柯才稳住自己心神,在各处仔细查看了一会儿,最后在原来裂缝下的一处山坳里发现了一个小阵法。那阵法并不是自成一体的完整阵法,只是一个启动开光,达到他的某一条件以后,会与某种法器产生联系,进而带动法器运转。
这个阵法隐藏在深潭底下,做得很是自然,上面沉淀了不少河泥青苔,没有启动的时候仿似一堆乱石,看样子是很久之前便有人在此画了此阵。九濡虽然善水,也不会无缘无故将境内所有水域都探查一遍,即便他神识扫过也只以为是个乱石堆。黎柯此时能发现此阵还是因为此阵曾经被触发过,上面还残留了一些能量波动。
黎柯看过那个小阵,心里已经有了大体的猜测,还需要再去凡境看一看才行,毕竟轮回破溃、死气蔓延是从凡境而起。
匆匆出了暮海云深境,黎柯觉得自己头晕目眩,似有不支之态。自九濡去后,他已经数月没有合眼,仙人也是由人而来,一段时间不睡虽然算不得大事,可他精神一直苦闷着、紧张着,如今的确有些虚耗过度了。黎柯躺在云上略闭了闭眼,可一闭上眼,眼前浮现的就是那日九濡站在阴火之中苍白着一张脸看着他无言流泪的模样。黎柯恍如再次经历了一遍当日的剜心之痛,他茫然得睁开眼,面目狰狞、双目赤红,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平静下来,却是再不敢闭眼了。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凡境那处被裂缝吸入了大半的小镇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养生息,早已经不再是从前的样子。黎柯没有下去,只悬在半空查勘各处。他是阵法大家,一见了那个触发小阵就知道该往哪方面追查,果然不到半刻钟的功夫,黎柯便发现此处曾经有过长时间使用法器慢慢积攒、引导死气的迹象。
这就都对上了,的确是有心之人经过了长时间谋划才致眼前局面。先是收集天下奇珍异宝于死海之侧糅合死气、恶念炼制招引法器,又早早在暮海云深境设置触发小阵,借着暮海云深境出现裂缝的机会,里应外合,多方积攒死气、恶念最终导致轮回破溃,天下大乱。
即便后来九濡退隐不再理事,但天下苍生一直都担在九濡肩上,他绝不忍心看着先神心血付之东流,也不会任由破溃的轮回将一切都吞噬进去,最终导致九濡不得不生祭神体、神魂修复轮回。
先是九濡,再就是他了吧。黎柯躺在云上,他已经懒得再去思考暮海云深境的那个触发小阵和死海边上的炼器原址为何至今没有被人废去,反而一直在那等着他去发现,那人要得就是让他自己找上门去吧。
邱光济啊邱光济,前半生光明磊落、朗朗君子,提起北仙帝谁不赞一声实至名归。可如今,竟也为了那丁点的权柄和虚名,沦落成如此两面三刀的阴险小人,果然“贪”之一字乃人人过不去的那道坎儿。反观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先是贪图帝君的情爱,后来又贪图帝君与他的长久,如今帝君一去不复返,他倒是再没什么可贪的了。
罢了,既然已经厘清此事来龙去脉,那邱光济欠下的债他也该去收一收了。帝君本来最起码还与他有千年时光可相守,邱光济因为一己贪欲逼得帝君神魂早早归去,又是以那样惨烈痛苦的方式,黎柯的心里被愤怒之火燎原。
黎柯回到南仙帝宫,肥遗刚好回来,据说是跟着小侍卫去泡了会儿温泉,只是黎柯见他还是恹恹的,便把他叫来抱在怀里与他说话。
“大人的事要让大人去苦恼,你整日里这么恹恹的做什么?”
“我想帝君。”肥遗撅着一张嘴,一说到这里又要掉出泪来,可又怕自己落泪引得黎柯更加伤心。
黎柯此时却是非常羡慕肥遗,至少他可以将思念公然宣之于口,他自己却只能将一切都闷在心里,闷得他感觉自己的胸膛都要炸开了。
“以后你就明白了,人们因缘相聚,缘散也便散了,强求不得,你的日子还长,不要总是不开心,帝君喜欢的也是开心的丰牙。”他抱着肥遗又问了问妙意和冯平承的情况。
自从帝君走后,黎柯还未曾见过妙意和冯平承几人,帝君将一切托付给他,他在去找邱光济之前还是应该再去见一见他们。
“咱们去见一见冯平承和妙意吧,许久未见了,你可要跟我同去?”
“好吧。”肥遗见黎柯愿意去见与帝君的旧友,自然是高兴的,黎柯现在这幅样子,他瞧着也是揪心。
“我与司文、司武交代几句便去找你,你先去我殿中将书架上的那方储物盒取来,咱们走时给他们带去。”那里面都是这段时间以来黎柯收集的稳定心神、提升修为的宝物,正好一并带给齐永康和冯平承。
司文、司武早就习惯黎柯不在时处理政事,他们二人配合默契,黎柯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一些机密兵力布防只有他自己知道,待自己一区那些兵力无人顾及就成了废棋。黎柯思量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将那些布置全盘托付给他二人,一来是暗处的布防都是他的亲信,是与他签了死契的莫逆,司文司武二人即便知晓这些人的位置和能力也没有调动他们的资格;二来就是邱光济在仙界威望过重,司文和司武对他暗中调查邱光济一事一直心存疑虑,也不能说他们是对他黎柯不忠,只是不理解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