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见欢——by安宁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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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文和司武见惯了他常年飘荡在外,之前黎柯心神俱哀时他二人还曾经劝过他出去散散心也好,如今见他有要出门的架势,也不疑有他,司文还妥帖得吩咐人给黎柯打点了几身外出的常服。
出了仙帝宫要上云时,黎柯牵着肥遗的手回望了一下这个住了几万年的地方,门口司文、司武弯腰做礼恭送他出门的景象还和以前一样,黎柯甩了甩头,再不想别的,踏上云走了。
肥遗不知怎的这时倒是想起了他坐骑的身份,刚飞出去一小段路就现出原身负着黎柯往九濡神府的方向赶去。黎柯还没怎么坐过肥遗后背,抚摸着他后背微凉的鳞片,想着这也是帝君之前无数次抚摸过的便又有些难过,不过很快,他也就不必再难过了。
越近黎柯的心里就越难受,远远地可以看到帝君常常站着等他的那处山石时,从前他每次来帝君都会站在那里等他,两人并肩往里走的时候是黎柯能够设想出来的所有岁月静好的模样。
黎柯不自觉得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他觉得自己肺腑之间都是腥甜的血腥味,怪道凡间的情爱小说中常常有伤情致死的情节,他一个仙人之躯经过这么长时间的虚耗都有些勉强了。
肥遗还保留着帝君先前的习惯,果然在那处山石那落下身体轻轻将黎柯放了下来,自己也变出人身拉着黎柯一只手往里走。
转过一小段路就是当日喧闹着不知叫黎柯什么好的那群花精的住处,他们已经知道自家帝君神魂消散,再见不到了,这段时间一直都蔫哒着脑袋未曾开过花。他们身后是当初黎柯在凡间折来的一根柳枝被帝君手植于此,托付他们精心照顾,现在已经长成一棵儿臂般粗细的小树了。
小树未开灵智,并不知大家唏嘘,此时唯有它还显出生机勃勃的活力,迎风飘荡着细嫩的枝条,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样子。
树下的花精们见了黎柯过来,交头接耳得小声说话,黎柯不敢去细细分辨,只“良配”二字钻进了他耳朵里。他曾经笑眯眯得蹲在花精们身前,指点他们叫自己帝君“良配”时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那时真好啊,帝君是笑着的,他也是。
肥遗感觉自己被黎柯攥住的那只手募得被捏紧了些,虽然很快就放松了,他抬起头轻轻摇了摇黎柯的手,小声催促道:“走吧,妙意家在得从后门过去。”
黎柯点了点头,收拾起心情,跟着肥遗进去,一路上目不斜视,只将视线放在眼前三尺之内。
喻武还住在这里,他最近正在慢慢收拾帝君留下的东西,帝君走时仓惶,没有给他留下什么话,不敢帝君生活习惯一向很好,东西归置得也很整齐,收拾起来并不麻烦。
其实这些还是黎柯来做比较合适,他只是下属,并非亲近。他等了几天黎柯一直没来,便知道黎柯是不愿来面对这些,只能自己慢慢归置。神族没有凡人丧仪那么多规矩,死了就是死了,烟消云散再不存在,就连神体都没办法像凡人一般留给后人凭吊。
第一卷 第十八章
黎柯牵着肥遗穿过帝君神府后院,喻武知道他来了,早早在门口等着他,见他没有要进来的意思也不多说什么。冯平承自从暮海云深境归来将帝君嘱托他的那些事都做了便去后山闭关再没出来过,黎柯想着既然他已经将事情都办妥了,就没有再打扰他的必要,直接去了妙意和齐永康处。
自从齐永康醒来妙意就花费心思将自己珠光宝气的仙府重新修葺了一番,再不是原来明晃晃亮得人睁不开眼得样子。齐永康一开始仙魂不稳,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有时是暴躁狂怒,有时是莫名低落。那段时间他和妙意都遭了不少苦难,帝君早就料到有这一遭,临走之前给齐永康留下一滴神血,如今齐永康已经恢复如常。
黎柯还未走近齐永康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虽然不至于让他将他与帝君认错,但这种感觉太折磨人,似是而非得站在那里,明知道不是,却又忍不住那熟悉得感觉带来得舒适感,甚至这种舒适本身就是一种折磨。
“丰牙,你留在这里吧,我要外出几天,不方便照顾你。”
“我与陛下一起去。”肥遗自离了帝君就一直心神不宁,倒是待在黎柯身边时还能舒坦些。
“我去公干,几天就回来了,乖。”黎柯拍了拍肥遗发顶,又冲喻武打了个眼色,喻武心领神会把肥遗叫过去了。
黎柯心里难受不愿多留,没有与他们多说便告辞出来,果然还是不该来的。
妙意见黎柯异样连忙追出来,帝君是他挚友,现在见黎柯这样,妙意也不好受,而且他总觉得黎柯无缘无故来这里却又没什么事要说,总不会只是为了来看他们一眼的。
“陛下要去哪里?”
“有些公务要处理,看你们都还好,就行了。”
“那陛下呢?斯人已去,陛下总要走出来的。”
“快了,无妨,回去吧。”妙意还想再说点什么,又觉得说什么也没用,当初若是帝君不应他把齐永康救回来,他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恐怕比黎柯现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出了妙意神府,黎柯没再耽搁,他心里还存着邱光济欠他的账,左右自己也心无所恋,索性收齐了账若还活着便找个地方封了灵识长眠去了,若是死了,正好,一了百了。
许久未曾御剑,积云剑也许是体察到他情绪低迷,一出来便悲鸣一声,绕着他转了几圈才定住让他上去,黎柯略牵了牵嘴角,后来觉得实在有些牵强便拍了拍它剑身,道:“这段时间闷坏你了,这便带你去出出邪气,只是为难你又要沾染血腥了。”
邱光济近来心情大好,虽然心头大患黎柯仍未除,但九天之上的神帝都被他拉了下来。九濡死后黎柯失心失魄的样子他也见过,自此黎柯也难成大事,他所求皆圆满,只差最后一步了,给黎柯的路也已经铺好,只等着那人找上门来了。
邱光济不信他不来,黎柯爱慕九濡至深他多多少少是知道的,若黎柯知道了九濡陨落的始作俑者,又怎会再按捺自己,定要来找自己决一死战,届时还有一场好戏要看。
北天庭还是一如既往的明光亮堂,巍峨高耸的大殿之上,邱光济坐于重重帘幕之后,正与百官商议政事。邱光济心情放松,心里的执念似乎松懈了,前段时间因为心境所限修为大减,如今竟然又增涨不少,黎柯刚至天庭入口处,仗剑横挑数十护卫时他已有所觉。
不自觉得弯了弯嘴角,邱光济冲着下手的蘅清轻轻摆了摆手,蘅清也不说话,悄没生息得从台阶后面出去了。
邱光济要得就是黎柯明目张胆打上门来,否则岂不罔废他费尽心思留下的那些似是而非的线索。
战神之威无人能当,又在邱光济暗中授意之下,黎柯来时一身白衣未沾点红便直直立在了大殿之上。百官不知其中因由,见黎柯仗剑而来,气势汹汹得直冲着邱光济而去,全都乱了方寸。
倒是邱光济镇定自若得坐在殿上,蘅清从旁侧掠出拦下了黎柯雷霆一击。黎柯从前倒没注意过这个蘅清,只知道蘅清是邱光济座下第一文官,没想到这看着文弱没什么力气的文官,一把长刀倒是武得虎虎生风,这把刀似乎还有些熟悉。
“你这刀是哪里来的?”黎柯收了积云剑,看着眼前的人,刀是见过的,但是原先拿这刀的人不是他。
蘅清没有答话,黎柯的确曾经见过这刀,那时他也不叫蘅清,也常用自己的本貌见人,只是此时不是多说的时候。
黎柯好像大致有了个印象,光武二十二年,他在仙界招兵,那时有个人提着这把刀带着妖兽闭谟的妖丹前来报名以示功绩。黎柯看那枚妖丹纯白未泛一点青色,乃是个安分守己不曾伤过无关性命的妖兽,这人为显自己本事便杀了此兽,黎柯觉得此人心术不正未录用。想来他是变换了容貌投到邱光济座下了,怪不得一见了他就咬牙切齿要一雪前耻的样子。
“不知南仙帝陛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只是陛下仗剑而来,所为何事?”邱光济还是一副光风霁月的和煦样子,只是平静的面皮底下是他几乎快要掩藏不住的躁动和迫切,他都快要等不及黎柯对他的声讨了。
“无他,只是来收些旧账。”黎柯的脑子里嗡嗡剧响着,他不太想说话,对这种动手之前还要先光明磊落得抖一抖事出因由的套路非常不耐,打便打,说什么话。
“哦?何人欠了陛下的债,要到我这里来收?”
“北仙帝陛下心里清楚,龙族死海西侧山沟里炼邪器的炉子,是你座下蘅清去建的。暮海云深境一处小湖底设的触发法阵撕裂了原本就存在的裂缝破口,境外死气、恶念被你们炼制的邪器聚拢放大,借着暮海云深境的裂缝损毁天纲轮回,致使神帝九濡以身殉道,你说,是何人欠了我的债,欠了天下苍生的债?”黎柯觉得说这些话已经是他的极限了,话音未落便提着积云剑挑了上去。
蘅清长刀一横还想拦他,黎柯自然不会将他放在眼里,虽然这段时间浑浑噩噩,可也不知怎么的黎柯一握上积云剑便觉得自己已然化身为剑,造诣竟然在不知不觉间又上了一层。蘅清刀锋都还未立正已经被积云剑挑到一边,甚至来不及反手招架,当胸一剑已经刺了过来,眼睁睁得看着剑尖刺入胸膛,血肉已经被翻搅着挑了出来。
殿内殿外的侍卫涌进来也阻挡不了黎柯一心一意要取邱光济性命的攻势,原本正议事的一众文官们有几个有意表现的,见了黎柯蛮横还出来挑衅,言道:“堂堂南仙帝陛下,只凭个莫须有的炼器炉和谁都没见过的触发小阵,就将这么大一盆脏水扣到北仙帝陛下头上,实在猖狂了些,黎柯你妄为仙帝。”
黎柯才不管那些长舌之人的叫嚣,他黎柯要杀谁,自己心里清楚就够了,何须与这些俗物多说。
邱光济虽然是文官出身,做了仙帝以来多少年未曾动过武,原先以为蘅清并一众侍卫好歹有一阻之力,能让他把该说的话都说完,没想到竟都是蠢材、废物。黎柯攻势太快,邱光济只能勉强应付,闪转腾挪之间不慎被黎柯划伤了右臂。
邱光济借着自己右臂鲜血迅速往御座后背一拍,那里有他早就设置好的缚仙阵,被他鲜血一激立时便张开大网往阵中之人罩了过去。沾了邱光济鲜血自然对他无甚影响,只有黎柯一人被那网子罩住,手腕脚腕和腰间都被缚上金色细线。
黎柯反手将积云剑在手中转了一圈,挑开右手腕上的金线,邱光济近在咫尺,顾不得再去解开别的也不怕自己手脚是否会被金线所伤便直愣愣得向邱光济刺去。若在以前,以邱光济那点花架子一般的身手,绝计挡不住黎柯如今舍生忘死的雷霆一击。可黎柯只觉得眼前窜起一道黑雾,募得缠上积云剑却原地消散了,积云剑突然就沉得黎柯拿不动了似的落了下去。
“明明是你与帝君苟且,玷污神体,至天道崩坏,帝君不得不以身为祭,我还没有去问你,如今你竟有脸来问我?”邱光济大喝一声,疾退而去,殿上众人却因为他这一句话“哄”得一声炸开了锅。
黎柯还未从那阵黑雾带来的诡异感受中醒来,便被邱光济这一句话气炸了心肺,何谓与帝君苟且,他是思慕帝君,但是二人两情相悦何来苟且一说?邱光济辱他也便罢了,又怎能辱及他的九濡。
“神之高洁岂容你污言秽语,邱光济,你······”积云剑沉得拿不动,黎柯又被邱光济一句话激得双目赤红,只推出一道仙力冲着邱光济而去,敷仙网却趁机再次缠上黎柯右手,还有几根粗壮的一并缠住了他咽喉。
第一卷 第十九章
这缚仙阵竟也挺棘手,黎柯自己看不到,台阶下的众人被高大的御座挡住,也看不到,只有站在他对面的邱光济可以看到,一丝丝黑线一般的死气沿着缚仙阵的金线缠绕进去,迅速没入黎柯身体。积云剑沾染了那股黑气之后就跟黎柯断了联系,黎柯本来状态就不太好,咽喉处的金线越绕越多,他捏了法决加持双手去扯脖子上的线。未曾动用仙力时还好,一动起来黎柯就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他似乎和积云剑一样从自己的神府开始枯竭,灵力虽然漫灌全身,却是怎么都调动不起来。
邱光济从未如此畅快过,哪个男儿没有梦过沙场,他也曾苦读兵书修炼剑法,只是天资所限,倒是在文官一途上走的更远些。他多少年清心寡欲不敢贪图太多,没想到只是稍稍放纵了自己的贪欲,就有如此大的收获,他现在才想明白,不管是阴谋阳谋,也不论是光明磊落的仙力还是污浊的死气,能为自己所用即可。
“天神之体连着六道轮回,纵观天下便是元始真尊靠近他时都要收敛自己的气息,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可以沾染的。可你黎柯却为了一己私欲,亵渎神体,乱了纲常至此大祸,你倒来我这里索债,我还要代替天下人来索一索你的债。”邱光济见黎柯已无还手之力还不罢休,杀人诛心这一套他今日是要做到底了。
但凡黎柯如今还有从前的三分理智在,也不会因为邱光济这几句话乱了心神。他浑浑噩噩了这几个月,一日也未曾合过眼,也一直因为没能尽力阻止帝君陨落而自责,如今乍然听邱光济说帝君乃是因他而死,又回想起帝君曾经说过梦见过他,心里已然信了七分。
“那我到这里来做什么呢?还来寻邱光济索债,明明最该死的那个是我自己才对。若没有我对帝君的非分之想,帝君应该还是那个闲暇时养花钓鱼做瓷器、悠哉游哉的帝君,又怎会生受阴火灼烧之苦,生化了自己元神和神体?”他在心里想到,脖子上的金丝越绕越紧,黎柯原本扯住金丝的手也慢慢松了下来,他突然就觉得自己这一生就是个笑话,生搬硬套得往帝君身边凑,原以为二人是命中注定得良配,实则他自己是个索命的恶鬼,帝君就这样连迟疑都未曾有过得被他索了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