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乍见欢——by安宁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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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宫觐见有明确的服饰规制,不得穿得太过厚重,宋念只穿了一身黑底镶银边锦袍,饶是穿得如此单薄宋念也觉自己后背都被冷汗浸得湿透,粘腻在身上,出了殿门被冷风一吹更觉浑身上下都凉透了。刚才殿上皇帝的目光太过吓人,他不动声色得言语之间,夹杂着利刃一样探究的目光直射过来,像是透过了宋念的伪装只看到他筋骨里面去。宋念生怕自己行差踏错,稍有不慎就给母国带来灭顶之灾,好在今日算是有惊无险。
  邓齐和胡莽二人还在宫门口候着,见宋念出来,连忙拿着大氅迎过去,把他全身都拢起来,宋念冷得面目青白一片,嘴唇微微颤抖。邓齐将他双手拢自己手心里,只觉这双手冷得像冰一样,索性拉开自己前襟将他双手夹在自己胸腹之间。
  宋念这时才觉到一丝温暖,抬起头双眼迷蒙得看了他一眼,转身与送他出来的太监见礼,又向胡莽打了个眼色才由邓齐扶着一步一步地走到马车那去。
  胡莽得了他的意,转身与跟随宋念出来的太监说话。胡莽本来生得高大,那太监随也不矮,却也比胡莽矮了几分。胡莽却低头哈腰,生生将自己折了一小半,才与他说话。
  无非是多谢公公照拂的客气话,一边说一边从袖笼里摸出一包散碎银子,塞到那太监手中。那太监这时才见了些许笑模样,歇挑着一双吊稍眉,颠了颠自己手中的银袋子,皮笑肉不笑得拍了拍胡莽的手背,才转身走了。
  胡莽只觉自己被拍过的地方像被什么阴冷粘腻地畜生舔过一样,好端端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原地抖了好几抖才疾步朝马车走去。
  宋念回去之后,宫里下了旨,怜他即将久住别国,常住驿馆多有不便,指给他一座二进的小院居住以示恩宠及大国气度。
  宋念原本底子便不好,这次受了寒又没得好好将养便要搬家,终是没抗住病倒了。这次起病急、情势凶险,烧起来邓齐只觉他浑身的肌肤都能把人灼伤似的。别的人都返回了信国,只有邓齐、胡莽二人,胡莽又是个下手没有轻重的粗人,邓齐也不愿他近宋念的身,一应事务皆由自己一力承担。
  他刚给宋念翻了翻身,在他臂下垫了个软枕,又换了冷敷的手巾。邓齐坐下来刚要揉一揉酸痛的腰腿,就见宋念突得伸出两只手,兀自在空中乱抓了一把,嘴里也念念叨叨得不知在说些什么。
  邓齐连忙将宋念揽在怀里,轻轻拍着他后背,低声哄着他再次睡下。
  这情况若放在别的大夫眼里,只说是烧糊涂了,可邓齐知道,这是帝君神魂不稳,宋念本体难以承受帝君神魂所造成的癔症。邓齐有时也会想,便就这样不管他了,让他一病不起,归天之后帝君自然神魂归位,也免了他受这诸多苦楚。
  可他知道但凡历劫,便是来历这千般苦万般愁的,自己不怕天罚,只怕帝君知晓因由怨怼于他。
  宋念浑浑噩噩地做着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内容的梦,他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了粘稠的泥浆中,便是轻轻挪动一下手指都是不能的,身上仿似压了重物,又仿似溺进了无边的苦海,喘息不得、呼救无望。突然间一个温暖的怀抱凑过来,将他轻轻地从那一汪绝境中拖拽出来,落在他后背的轻抚传来实在的触感,他借着那人轻声的哄拍渐渐回到人间。
  迷蒙地睁开眼,果然见是邓齐的脸,那张脸有些憔悴,应是几天没得好好休息,困熬所至。
  “齐哥,我没事,你去躺一会儿吧。”宋念人虽醒了,嗓音却仍沙哑得厉害,像是生锈的铁器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
  邓齐见他醒了,便知道他这一关是又熬了过去,他一连几天昼夜不休得照顾着宋念,如今宋念醒了,他精神乍一放松,才觉困顿如潮水般汹涌而至,竟是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轻声得“嗯”了一声,也顾不得与宋念多说几句话,便就着搂抱宋念的姿势,歪在他床上,沉沉睡去。
  宋念刚醒,精神并不太好,邓齐双手环着他的腰,睡得正好,他不想多加挣动,怕吵醒了他,便侧了侧身,背对着邓齐,也睡了过去。
  宋念再醒时,邓齐已经不在屋内,倒是胡莽正小心翼翼得拾掇屋角燃着的炭盆。见他醒了,连忙给他端了水,看他服下。
  “我病的这几日,宫里可还有消息传来?”
  “公子身体刚好了些,不该如此劳神,一切有我和老邓呢。”胡莽有些犹豫,宋念病时,宫内来人召见过他,被邓齐软硬兼施给挡了回去。
  “胡大哥,我知道你体谅我,可是,唉,不说了,可是宫内来人召见了?”宋念用袖子掩了口,轻轻咳嗽了两声,见胡莽低着头不说话便知道自己所猜不差。
  胡莽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虽然邓齐千叮咛万嘱咐不让他告诉宋念,可他总觉得该以宋念为主才对。便将前日宫中来人,宣宋念进宫,被邓齐挡了的事一应都说了。
  宋念咳嗽仍是不断,只得断断续续地说道:“可说过什么时候让我再入宫?”
  “倒没有定日子,只说公子大好了便去就是。”
  “明日你找个由头让齐哥出去一下,你便送我入宫,可记住了?”
  “是。”
  正说着又听见邓齐的脚步声从廊下传来,两人连忙噤了声。
  他也不愿入宫,总觉得那皇帝精厉得眼神后面藏着诸多的贪婪,他在他的眼下,便是被猎手盯上地猎物,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可他一个身份尴尬卑微的质子,能得国君召见在外人看来已是莫大的恩宠,怎可一再称病不出。届时雷霆之怒一出,随便寻个由头,便是信国千万百姓的生命之殇。
  第二天邓齐果然被胡莽支了出去,一早起来给宋念画完脸就走了,宋念连忙吩咐胡莽备车。到了宫门口,递上名帖等待召见。
  天寒地冻地,宋念缩在马车里等了一个多时辰仍未等到召见,倒是等来了神色不明的邓齐。
  那邓齐虎着一张脸,先是扔给见了他就瑟缩在一边不敢直视他的胡莽一个锋利的眼刀,才慢悠悠得爬上马车,打开门,果然见宋念兔子一样的眼睛躲在厚重的貂裘后面,见他开门,便无声地冲他弯了弯那精致的眉和眼。
  邓齐就是再气,见了这样的宋念也早已在心里软成一团。他却还要故作严肃地与宋念再逗上一番,便还是板着脸,坐在宋念身边。
  “好哥哥,别生气了,我下次不这样了。”宋念见他紧抿着嘴角,不与他讲话,只得率先开口。
  “这么冷,你还没好利落,便又出来奔波,我怎么能不生气。”
  “我这带着病还进宫,才能显得我恭顺谨慎啊,况且不过是有些咳嗽,早就不妨事了。”
  “手捂子都不知道拿,还不快揣起来。”邓齐被支出去不久就知上当,连忙往回赶,到底是没赶上宋念二人,只见他手捂子还在榻上扔着,连忙续了热碳给他送来。
  “到底是齐哥心疼我,胡大哥就不行,竟忘了给我拿手捂子,正冷呢,可谢谢齐哥了。”宋念与他相处的久了,早就知道该如何捡着他爱听的话说,只是宋念也不觉得说这些话有什么不乐意。
  “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日后可不能再这样,该入宫便入宫,我怎会拦你,还不是记挂着你的身体才与你动气。”邓齐早已绷不住那张严肃的脸,此时正把手捂子搁在宋念怀里又把他冰凉的一双手拢在其上,轻轻揉搓着。
  宋念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实在是觉得那双眼太过不凡,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总是有些突兀,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两人正絮絮地说着话,马车外面传来太监召见宋念的声音,邓齐连忙端起一直温在炭盆上的热茶先让宋念喝了一杯才起身开门,下车之后探身进来扶着宋念下车。
  宋念还是照旧一个人进宫,胡莽和邓齐依例在宫门外等他,只是来迎他的太监并不是上次那位,走得路也不是原先走过的路。宋念不敢东张西望,连步子都不敢迈得太重,怕惊着什么似的。
  看这路线和四周的景色,似乎此次召见他的地方并不是上次的大殿,也不像是要去上书房,倒像是要走进哪个后妃的院子似的。宋念并不知晓燕国皇室殿宇规制,心内觉得奇怪也不敢言声,只能跟着那太监一路疾行。


第九章
  果然到了一处小院侧门之后,带路的太监便不再往前走了,他躬身站在门前,将那小门轻轻推开,转身对宋念说道:“公子请。”
  宋念轻点了下头,淡淡得说了一句:“有劳公公了。”
  院内只摆放了几口大缸,想是夏天用来饲喂些鱼虫嫩荷的,现今已是空的了,本久空旷的大院更显的荒芜苍凉。
  掀开厚重的门帘,皇帝正歇靠在侧房暖炕上看书,宋念快走了几步,矮身跪下行礼。他手心里都是粘腻的汗水,燕国国君召他在此见面,又联想到入燕国之前,邓齐的一番话,宋念不得不紧张起来。
  皇帝知道他来了,眼神也并未落在他身上,宋念跪在地上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听到皇帝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知是不是让他起来,他不敢妄动,仍是低头跪着。
  又等了一会儿,皇帝才抬起头,似是不知道他还跪着似的,“怎么还跪着,快起来,听说你病了,可是大好了?”
  宋念跪得时间久了腿有些麻,初站起来还有些头晕,他也不过是微晃了晃,并未让人瞧出不适。
  “多谢皇上挂怀,小臣已无大碍。”宋念嗓子还有些沙哑,皇帝听他回话,几不可查得皱了皱眉。
  上次在殿上离得远,宋念并未看清皇帝长相,而今凑近了,才看清,这皇帝长了副名副其实的鹰眼鹰鼻,看人的时候眼神锐利,总带着一股子凶光似的。
  “坐吧,听你声音还哑着,应是还有些病根儿未去,来呀,上茶。”
  宋念躬身谢过,坐在下手的一张圆凳上,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皇帝也不与他多谈,只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书。
  少顷有太监进来奉茶,宋念怕喝多了要如厕,未敢端茶。
  “你平日读什么书?”
  “回皇上,从前在家时,读得都是学里的书,现如今没了先生约束,倒看得广了些,也不出《四书》什么。”
  “信国原就是礼仪之邦,诗书传家,朕正在看的这本《诗经集注》,里面有这么一句,一连参详了几天,未能参透其中意义,你来看看,或可帮朕解一解惑。”皇帝摇了摇手中的书,另一只手冲宋念招了招。
  宋念迟疑着站起身,口中连道不敢,身体也未曾上前一步。皇帝身下的暖炕有四尺之宽,皇帝正斜靠在暖炕内侧的软枕上,宋念若要看清他手里的书,需得脱鞋上炕,爬到皇帝身边才能看见。
  皇帝见他磨蹭着不敢上前,却也并没有将书扔给他的意思,反而垂下一只手轻拍了拍身下铺着的被褥。
  宋念心里慌成一团,手心里一直攥着一团袖角,如今已叫冷汗湿透了。终究是个只有十几岁的孩子,虽曾在亲近之人面前畅快抒表过甘为母国奉献己身的无私想法,可事到临头,终归是难迈出那一步。
  皇帝并未给他过多犹豫的时间,他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口中催促道:“快来!”
  宋念见怎也躲不过无法,只得矮身脱了鞋子,小心翼翼得蹭到炕上。
  磨磨蹭蹭得爬到皇帝身边,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只见他正指着一句“命之不易,无遏尔躬”,宋念心内那一丝的侥幸也没有了。
  此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篇,上下文的意思暂且不论,单这一句,若是要宋念用现今的白话讲出来,便是“国运不改永远昌盛,不要断送在你手上”。
  “是什么意思?”皇帝见他面色蜡黄,更显得脸上那块恶痣突兀吓人,只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自那日在殿上听了宋念一把好嗓子,便总是会生出听一听他这把嗓子若是哀叫起来的想法,也不知该是如何的令人心动。
  “此句乃是《诗经》中歌颂文王的一篇,目的在于勉力周成王,莫要将国运断送在他手上。”宋念低着头,嗫嚅着说出这么一句,便再也说不出什么了。皇帝的手已经附在他跪在被褥上的膝盖上,那只手热烫的吓人,宋念本以为自己为了信国,便是什么都能忍的,可事到临头,他还是慌了。
  也不知是被吓呆了还是一时的冲动,宋念猛地向后退了一下,后背撞在身后摆放的炕桌上,撞得桌上稀里哗啦一片乱响,茶水点心撒了满炕。
  宋念正想趁机退到地上,跪着磕头请罪,未料到那人竟翻身坐了起来,抬手就将宋念摁在了一片狼藉的炕桌上。他一只手摁着宋念的后颈,另一只手向下一把将宋念的衣服从肩背处扯开。宋念进宫之前将大氅脱在邓齐那里,现在只穿了一身墨绿色锦袍,襟扣都被他扯散了,露出后背上不同于脸部的瓷白皮肤来。
  皇帝仿似被那片瓷白刺痛了双眼,他微眯着眼睛,贪婪得伸出一只手,在宋念后背描摹着,偶尔手下稍一用力便留下一年紫红。
  宋念大睁着双眼,滚烫的泪已经在眼眶里打了好几个转,终是顺着眼角流了满脸,混着炕桌上本就有茶水和点心渣滓,竟将脸上的颜料都洗掉了些,凌乱的一张脸上凄苦无比。
  皇帝好像注意到了他脸上的异样,抬手将他翻了过来,将他挣扎的双手摁在头顶,从被褥上捡起刚才被撞翻跌落在上的紫砂壶,便将里面仍有些烫的茶水倾在他脸上。
  “你可知单这易容化妆一条,便是欺君之罪!”皇帝见了宋念本来面目,才觉这把嗓子原该是与这样的脸来相配,只是不知怎么突生了怒气,一巴掌将宋念掀到了地上,大声喝道:“自己站起来,把衣服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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