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和龙——by青小雨

“而现在，是时候让他们知道真相了。”

“嗷——！”地下迷宫里，众人欢呼，震动山林。

山林里的野兽仿佛也知道即将到来的争端，狼群仰天长啸，声音悠远，一直传到了森林边界。

在边界的重重迷雾之外，是人类的土地。

开阔的草地上驻满了营地，篝火像天边的星星般蔓延。

山坳下，国王和王子齐齐抬头，看向林中被惊飞的鸟群。在他们的眼里，这只是一座黑压压的密林，完全想不到内部有多么庞大。

兰森沉着脸，道：“只要能穿过迷雾，我们就离传说中的‘龙堡’很近了。”

“可是从来没有人能穿过迷雾。”当地的向导忧愁道，“殿下，这太危险了。这附近的居民都很清楚，那里是众神留下的人类禁地，一旦踏入是会被诅咒的。”

“人类禁地？”泰勒国王身着铠甲，威严地看向他，“这里也是泰勒一族的领地，没有国王不能去的地方。”

“是，我尊贵的陛下。”向导慌忙低头行礼，敬畏道，“王的领地蔓延数万里，首起太阳升起之地，尾至太阳落下之处。”

“去想办法。”国王眼下有浓浓的黑眼圈，他的头发花白，年岁已经大了，却依然不怒自威，不显半分疲态。谁也不能带走他的儿子，龙不能，就是神也不能！

“我要在明天太阳下山之前，找到进密林的路。”

“是。”
作者有话说：

21

晚上睡觉的时候，兰西被理所当然地分到了和霍辛一个卧室。

留给霍辛的卧室是最大的一间，在地洞深处，不会被打扰。门是圆形的深色木门，上面还缠着一点小花，门后则是另一翻天地。

宽大的屋子正中摆放着一张大床，另一头还有一个气窗，从下面往上看，能看到密林里的景象。

屋内挂着一些奇怪的装饰，兰西连名字也说不上来，除此之外，餐边柜上摆着琳琅满目的食物，点心水果和酒应有尽有，看着十分诱人。

看得出来，这家的主人并不太在乎居住人的舒适感，只在乎吃——也可能只是他们的习惯和人类不同。

没有卫生间没有浴室，没有衣帽间和铺着天鹅绒的椅子。地板是普通的石壁，坑坑洼洼，没有手工编织的繁复地毯，大床上也没有遮挡的床罩。

按照小王子的眼光来看，比起霍辛的古堡，这里粗糙随意太多了。

兰西站在原地突然愣了一下，心说：看先前那些人对霍辛的态度，没道理会这么随便啊？也许这才是这些非人类本来的样子，他们没有人类那么多的需求，自然不会在意这种细节。

那霍辛呢？

霍辛自然也是一样的，可古堡的设计却很符合兰西的喜好，难道是……特意为他做的？

这个认知令兰西吓了一跳，他偷眼去看霍辛。

住在洞穴里的霍辛显然比在古堡和地面上自在许多，面色也缓和了下来。他轻轻一弹响指，披风便自动滑落，仿佛有灵魂似的自己找了个地方挂起来。

霍辛四处看了看，解开衣领，侧头看兰西：“你要是住不惯，就去楼上吧。地洞里有些干燥，也没有浴室。”

兰西摇了摇头，他打定主意要好好观察霍辛，观察非人类的生活，努力摒弃内心的成见，学着接纳和自己不同的事物。

“没关系。”兰西道，“我可以的。”

他又抿着唇道：“你们，真的要和我父王开战吗？”

“开战？不。”霍辛笑了，“那算不上是开战，你们比自己所能想象的还要脆弱。”

“有别的办法吗？不如，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我会劝父王……”

霍辛没说话，拍了拍床沿让兰西过来坐下。

兰西踌躇了一会儿，没办法只得走了过去，只是刚走到霍辛身边，就被人一把拉了下去。

柔软的床铺带着阳光和青草的味道，兰西吓了一跳，还没回神就被霍辛裹在了被子里，道：“早点睡吧。”

“人类的事从此和你无关。”

“记住，你是我的。”

低沉带着威严的声音令兰西心跳加速，他看着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慢慢地仿佛是被蛊惑了，明明有一堆话想说，一堆事得做，困意却席卷而来。

他无法反抗地睡了过去，地洞里很温暖，片刻功夫小王子脸上就睡出了好看的红晕。

霍辛低头看了他很久，手指抚摸过王子的脸侧，感受到那柔软的触感——就像很多年前，他亲手挖开小王子的胸腔，触碰到那跳动的火热心脏一样。

他还记得那香甜的鲜血味道，令人无法放手，只想让他属于自己。

霍辛的黑瞳慢慢竖成细线，视明虫也沉睡了不再发光，四周暗了下来，只有月光从气窗漏出几缕光线，在地面上打出细长的光束。

尘埃在光束里沉浮，洞穴里掀起一阵风，将它们猛地推远，飘飘荡荡落不着地。

等风停了，床上便多出一条黑龙，长着长长的黑角，盘在小王子身边，他喷出一口热气，小王子咕哝着翻身，被热出了一身汗，将手从被子里拿出来，搭在了龙的鳞片上。

冰冰凉凉，好舒服。

小王子贴近过去，睡得香甜。

霍辛的尾巴在小王子摸上来的时候惊得立了起来，像猫炸开的尾巴毛，脖颈两侧的鳞片也竖了起来，他静止片刻，感受这陌生的类似“拥抱”一样的触感，尾巴慢慢耷下来，垂在床尾，眼神也温柔下来，任由小王子靠着自己睡了过去。

翌日一早，兰西醒来时看见气窗外透进晨光，金灿灿的光线在地上晃出好看的光晕。他迷糊了片刻才想起来昨天发生了什么，转身时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霍辛以人形姿态圈抱着他，此刻已经醒了，一手撑了头看他：“醒了？”

兰西愣了愣，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靠近霍辛，能闻到对方身上的味道，长长的睫毛，漆黑的眼睛，皮肤上的纹理都能看清。

他慌忙坐起，连蹦带跳地下了床，想说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霍辛对他避之不及的样子不满，觉得睡着的小王子可爱多了，“我有那么可怕吗？不愿意和我睡一起？”

“没有……”兰西揉了揉鼻子，转移话题，“我，我饿了。”

霍辛对喂饱小王子还是很感兴趣的，他一挥手，桌上的美食飘到兰西眼前，酒壶还主动倒了一杯葡萄酒。

兰西已经开始对所有魔法、非人类等事物习惯了，并未大惊小怪，他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想办法，此时脑子里亮起一盏小灯泡，迫不及待道：“我，我有一个提议。”

霍辛对人类的食物没什么兴趣，他想吃肉，带着血的那种。

他无聊地把玩一只酒盏，懒洋洋地嗯了一声：“什么？”

“我们打个赌吧？”兰西道，“设置一个考验，如果有十个人能通过考验，我就赢了。我能证明不是所有人类都那么贪婪。”

霍辛毫无兴趣：“我为什么要和你赌？”

兰西鼓起勇气，道：“如果，如果我赢了，你们就放弃开战，我会去劝说父王和大哥；如果你赢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霍辛把玩酒盏的手停了，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我现在要你做什么也可以，你无法拒绝我。”

“但我不会是心甘情愿的！”兰西道。

心甘情愿四个字打动了霍辛，他眼睛一亮，凑近了小王子：“心甘情愿？”

“是。”兰西往后躲了躲，觉得霍辛的情绪有些不对。

霍辛动摇了，满脑子都是心甘情愿四个字，还有古伊尔说过的话——只有人类心甘情愿，才能解开诅咒。

其实小王子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觉得霍辛将自己从人类世界带走，必然是要从自己身上图谋什么的。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试探了霍辛，也算是赌了一把。

没想到霍辛居然真的答应了。

霍辛沉吟片刻后爽快点头：“好，成交。”

考验是小王子设定的，霍辛亲自监督，也征得了其他生灵的同意——当然，他们认定了人类根本无法通过考验，小王子必输无疑。

他们找了一处人类的村庄，在必经的路上放上两样东西，一样是被捕兽夹困住的，受伤的猎物，一样是滚落在小路边的庄稼地里，放满了金币的小木盒。

这两样东西都是变出来的幻象，但非常真实。

小王子蹲在远处，说：“随机通过这条路的十个人里，只要超过一半的人救起猎物，或者寻找金币的主人，就算我赢。”

霍辛在他身边，勾了勾嘴角，觉得这游戏还挺有趣。
作者有话说：

22

小村庄人不多，从上午蹲到下午，小王子累了，霍辛便打了个响指，附近的藤蔓从地底钻出来，轻而易举搭了只带椅背的藤椅将小王子托了上去。

只是小王子脸色依然不好看，原因很简单：第一个路人抱走了猎物；第二个路人杀掉了猎物；第三个路人原地剥了猎物的皮，还顺带带走了捕兽夹，他去路边清洗手上血迹的时候，发现了滚落在田地里的木盒，发现里面有金币后，欣喜地带走了盒子。

霍辛冷笑道：“还赌吗？”

小王子咬牙：“我还没输！”

霍辛摇头：“你对人类一点都不了解。”

小王子不回答。

第四个人是个小姑娘，她背着一筐刚采摘回来的蔬菜，发现猎物后打开捕兽夹将对方放走了。小王子露出了笑容，可还没等放下心来，她又发现了田地边装满了金币的木盒。她犹豫了，抱着盒子的手微微发抖。

小王子紧张地看着她，下意识抓住了霍辛的手，霍辛低头看了一眼，眼里透出几分愉悦。

小姑娘犹豫了很久，还是带走了木盒。

小王子不服气，霍辛便带着他跟上了姑娘，发现那姑娘家境十分困难，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屋里躺着瘫痪的老母亲，奄奄一息。

家中的米缸空着，只有一些蔬菜伴着野果吃，姑娘涨红了一张脸，回到家中紧张地对母亲道：“我、我们有钱了，妈妈，我这就去给您买药，您会好起来的。”

“求求您了妈妈，不要丢下我们，您再坚持一下，求求您了。”

作为长女的她一哭，全家都跟着哭起来，躺在床上的母亲费力道：“你，你哪儿来的钱？万一被发现了……”

“我会小心的，如果将来遇到了丢失盒子的人，我，我什么都愿意为他做。”小姑娘抱着盒子，像是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别让我把它还回去，求您了妈妈。”

母亲看着自己床前的孩子们，无奈地闭上眼，默认了这件事。

小王子看着姑娘抱着木盒去找大夫，还想给弟妹们买新衣服，买肉吃。可无论是金币还是猎物本身就是一个幻象，小姑娘急匆匆地找到大夫，打开盒子，却发现里面装满了石头，那一瞬间姑娘惨叫起来，崩溃地晕了过去。

小王子不忍心地别开头，又气愤地抓住霍辛的衣领：“为什么要这么残忍地对她？”

“本来就是假的。”霍辛有趣地看他，“你还打算让她再骗其他人吗？”

“可是……”

“这是第四个了，殿下。”霍辛打断他，道，“有空担心别人，不如担心你自己？”

兰西咬紧了牙关，回头看那晕过去的姑娘，想到她家中的情景，一时悲从中来。

“这个不算。”兰西道，“她是有原因的。”

“噢这可不行。”霍辛笑道，“我们的赌局只关于钱和食物，其他条件不在其中。更何况，人类本身就是复杂的动物，无论是哪种‘欲望’都好，殿下你输了就是输了。”

“我还没有输！”兰西怒道，“那你们呢？你们不也是一样？你们想要和平地活下去，这也是‘欲望’！”

“当然，我们可没有否认这一点。”霍辛比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兰西回到了小路上，“可人类的‘欲望’是没有底线的，不是吗？”

兰西觉得霍辛根本是在说歪理，愤恨地锤了藤蔓椅子一下，藤蔓枝头无辜地开出一朵小花，颤颤巍巍地想逗兰西开心。

第五个人，没有带走猎物，没有放走猎物，也没有发现田地里的木盒。

因为他本就是个猎人，身上挂着很多猎物，而且很有钱。他对路边瘦弱的小猎物并不感兴趣。

他视若无睹地走了过去。

“你看，”霍辛道，“当一部分欲望被满足时，大多数人就会事不关己。”

“你们也一样。”兰西不客气道，“始终不参与人类世界的那些家伙，不就是吗？”

霍辛看他一眼，没说话。

第六个人没有要猎物，但捡走了田地里的木盒。

兰西输了。

霍辛愉悦道：“愿赌服输，你要心甘情愿听我的一切吩咐。”

兰西低头不语，握紧了拳头。

霍辛看着他：“对人类失望了吗？”

藤蔓却立起身体，卷着兰西的手腕，将他往某个方向拉扯。霍辛抬头看了一眼，带着兰西往藤蔓所指的方向行去，很快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可怜的姑娘家中。

就见第六个捡走木盒的青年，小心地躲在门后，将那装满了金币的木盒放在了姑娘的窗口上，然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