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债的狐狸 番外篇——by冬若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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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山洞因为有设有结界,四季如春。
他用术法治好了绍弘的高烧。想了想,又在洞里点了个火堆。再想了想,干脆把自己变成了小牛大小,用尾巴揽着绍弘入睡。
这倒真是个新鲜的感觉,毕竟以往那么多年,自己才是那个被搂着的。
屋里暖洋洋的,热气蒸腾得冷心也犯了倦意,打了个哈欠,沉沉地睡了。
绍弘便定居到了冷心的洞里,甚至把木屋的炊具都搬了过来,每日除了抓鸡时叫冷心将他送出去,其余时间都老老实实呆在洞里烧火做饭。
几乎时时刻刻都能看见小狐狸。
真好。
漫漫的寒冬,就连鸟叫声也少了许多,有时无聊,他也会找冷心聊天,问一些疑惑了许久的问题,比如:
“你什么时候和胡娇关系那么好了?”、“你为什么会去狱界?”还有,“你怎么不回天界?”
每每此时,冷心便会凉薄地望他一眼,绝食一顿。
久而久之,绍弘便不再问了。
春天到了,木屋里的雪化了干净,冷心看了看外面的天,伸出一只爪来感受了一下温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洞里的东西带人一口气地扫了出去。
于是两个人便又“分居”了。
绍弘也不恼,能待在小狐狸身边就足够了,若是小狐狸喜欢吃自己做的鸡,那便是更大的满足,还能奢望什么呢?
山林的树绿了又黄,潭里的荷花开了又败,年年岁岁,岁岁年年,绍弘只知道自己在这儿住了很久很久,久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与冷心度过了多少岁月。
第12章
他只知道,自己的头发白了,脸上也长皱纹了,就连最老,最柴的鸡他也捉不到了。
冷心让他住进了山洞里,不分四季冷暖的那样住着,他也不用去抓鸡了,冷心每日都会自己抓来,时不时地还会带些野菜、莲藕,他只要在洞里把鸡做熟,再喂给冷心就可以了。
“小狐狸,来,吃。”
绍弘老了,总是想不起来冷心的名字,便“小狐狸”、“小狐狸”地叫他。
冷心纠正了千百次,可他就是改不过来,便由他去了。
还好他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他这么想着,顺嘴又吞下了嘴边热腾腾的肉条。
绍弘又撕了一条,欣慰地道,“再,再吃一个……”
冷心便听话地又一次衔走了肉。
“还……哎。”他实在太老了,老到就连抓一块小小的肉也会掉在地上,拿不稳了。
冷心忽然掉了一滴眼泪,打在热腾腾的鸡上,他说,“你别死。”
因为绍弘死了,就会回天上,成为高不可攀的皇子。
而天界皇子,是不会对自己如此好的。
何况……
他还要娶妻了,是天帝指的婚。
绍弘不知冷心的心思,看他不希望自己死去,便徐徐笑出声来,一头银丝在被阳光照的灿烂,他受了鼓舞,像是又有了精神,矍铄地道,“好,我不死,我还要给小狐狸做鸡呢。”
然后又低头拆那只鸡,一点一点地喂给冷心。
“再……再吃一口。”绍弘举着鸡肉,像往常一般微微笑着。
冷心却知道,他已油尽灯枯。
他一边哭,一边昂首去咬那块肉。
可绍弘的手却垂了下去,他临死也紧紧地捏着那块肉,朝下的那端掉在地上,沾满了尘土。
“别死,你别死!绍弘!”冷心像是失心疯一般,不断呼唤着。
没有人回应他。
“绍弘……我是小狐狸呀,小狐狸还要吃鸡呢。”他呜咽着道。
绍弘脸上还带着僵硬的笑,就连眼睛也还满是笑意,可身子却渐渐凉了。
冷心不信他真的死了,抓着还未凉透的绍弘的手,用他的手撕下一块又一块鸡肉往自己嘴里喂。
一块,两块……他甚至来不及剔出鸡骨,就那么囫囵得拿着他的手往自己嘴里塞。
他吃得太快了,未嚼烂的肉混着细小的鸡肋,呛得他几乎窒息。
一张倾国倾城的脸上,是油,是肉,是涕,是泪。
好不狼狈。
绍弘终究还是走了,只把身体永远地留在了冷心的山洞里。冷心将那身子埋在了木屋边上,堆上了一个小土堆,让附近的木头自己爬了过来,立成了个木碑,他本想写绍弘,想了想,又改成了“短命鬼”。
六月,天上忽然飘起了雪,片片鹅毛裹挟着冷风,带来了冬日的困倦,冷心摇摇晃晃地从木碑旁走开,打了个哈欠,跳进洞里长眠了。
“皇子绍弘归位了——”百日之期一到,绍弘宫殿里的钟便自动鸣响一声,告知整个天界绍弘归来了。
夜澜笑盈盈地来他殿里,这百日里,她又挑了不少的天族女子,正要给绍弘一一查看。
却没想,正巧和正要外出的绍弘碰了个正着。
“皇儿。”夜澜连忙迎了过去。
可还没等她开口,绍弘便定定地看向她,他脸色阴沉着,一双黑眸幽暗地好似要把人也吞了进去,“母妃,二十年前的野雉山顶的劫雷,是您降下的吗?狐狸是您送到狱界去的吗?”
夜澜一怔,绍弘此次下凡历练了足足百年,怎么还记得那狐媚子。
她也不作答,将手里的卷轴打开,“皇儿,你看这个,这是天阙宫的仙子臻瑶,不喜欢呀?没关系,这是碧月宫的仙子珊琴……”
绍弘将她手中的卷轴打落到了地上,长长的卷轴顺着殿里的台阶一路展开到了宫门外,其上各类娇俏女子,皆被绍弘垫了脚底。
刑门司。
“你查一查,一百零三日前,可否有人被罚下狱界?”
看管刑罚的仙人拿来一本烫金的薄册子,寥寥几页翻完,回道,“回禀殿下,没有。”
绍弘的眉头皱了起来。
那仙人又是一顿,“但……”
两颗散发着莹润光泽的仙丹被扔进怀中,仙人笑呵呵地,又从架子里搬出一本一尺厚的巨书,哗啦啦地翻了起来。
“一百零三天,有了……宏光将军抓了一只灰兔精,说是勾引他,发配狱界半日;太虚真人的后世在人间作恶,真人抓来发配狱界一日,敖若小天王……”
绍弘听得头疼,用指节敲了敲墨黑的案台,“只看和狐狸有关的。”
仙人二指并起,顺着书页朝下滑过,一页查完,又朝后翻了一页,看了半晌,终于道,“有了。这……天妃夜澜被一狐狸所修之仙人调戏,发配狱界三日,剥仙资。”
“三……三日。”
那可是一千多年!绍弘踉跄一下,险些摔倒。
仙人不知所谓,还以为绍弘是要为母妃寻仇,安抚道,“三日之罚其实很严重了,不过澜妃何其金贵,这也是应当的,尤其是剥了他的仙资,那更是妙呀,这样这野狐狸便再也不能上天庭欺辱澜妃了。”
怪不得……狐狸不上天界。
原是他上不了。
绍弘疯了似的去找了夜澜,母子二人一通争吵,险些动起手来。
夜澜满脸是泪,“我一海族女子嫁到天宫来,只有你可以依靠了呀,你若不娶天族女子为妻,你我母子二人何日才能熬出头来!”
绍弘则道,“儿臣知道母妃深爱父皇,可儿臣又岂不是如母妃一般深爱狐狸?”
他还是第一次与夜澜直直白白地吐露自己的爱意,果然,夜澜在听闻的瞬间便脸色大变,直直地指向绍弘,“你果然是被那狐媚子偷了心去。”
“母妃……”绍弘又要说话,夜澜宫殿的钟声响起,低沉的声音报道:“天帝驾到——”
“弘儿,为何不来天宫报道?”
按理说,皇子们受罚亦或是历练归来,都应该去天帝那报道的。
绍弘连连道歉,再一看夜澜,哪还有刚才那副泼妇样子,乖乖顺顺地跪在一边,脸上含羞带怯,一副小女儿见着心上人的样子,甚至不敢直视天帝。
他以前是不懂母妃为何这样的,但现在,他却模糊地明白了许多。
“父皇赎罪。”他道。
天帝倒也没有为难他,只是问道,“这次下界,可看清了自己的心意?”
第13章
绍弘又是一拜,“儿臣看清了。”
夜澜瞧着,不知道这父子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可又不敢冒犯天帝,只好憋在心里。
“那你打算如何?”
绍弘两手合在头顶,深深一拜,“请父皇剥我仙资,贬我下凡,永世不得回归天界。”
天道无情,天帝亦如是。但绍弘,毕竟是他的儿子。
天帝还在思考,夜澜却已经飞扑了上来,“不行!我的皇儿是最优秀的皇儿,不能下凡,不能剥去仙资,不行!”
绍弘被她扒着,不为所动。
千万年来,他已经为夜澜做了太多,哪怕如今,他即便已经知道了一切的真相,却仍旧会向天帝保密。
他不会告诉天帝自己为什么要剥去仙资,亦不会告诉他夜澜为了折腾狐狸,弄出了个可笑的“调戏后妃”的罪名。
夜澜仍在哭着,“皇儿,我的皇儿……你身上流的是我的血啊……”
天帝嘴唇翁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绍弘却轻轻点了点头。
……
又是一年春,许是实在睡了太久,冷心醒来时,毛发已经长得将眼睛都遮得严严实实。
他眯眯眼睛,用爪子拨开额间的毛发。
洞外的潭里清澈见底,荷花含苞待放,早没了冬日那股蔫头蔫脑的样子,倒真是一池春水。再往远处一瞧,野雉山没了冷心和绍弘的那每日一抓,漫山遍野的野鸡多得看得人眼疼。
冷心太久没活动筋骨,只是从榻上走到崖边这几步路都觉得浑身酸痛,又望着遍山的鸡,忽然有些想念它们的味道。
山里的鸡似乎杂了些,不仅有之前那种彩羽野鸡,还有些白色的鸡在一点一点地啄着土里的虫儿,冷心瞧着觉得眼熟,半晌才想起,许是当初绍弘带来的那些小黄鸡的后代。
绍弘……
冷心甩了甩脑袋。
怎么又想起那个短命鬼了。
捉鸡去,捉鸡去。
这么多年过去,野鸡们又恢复了之前蠢蠢笨笨的样子,他随便一扑便抓了一只白鸡,嗷呜一口便扯下半边翅膀。
噫……白鸡怎么这么难吃。
冷心嫌弃地放开那鸡,又咬掉了一只彩羽鸡的腿。
这鸡难道被人掉包了?怎么也如此难吃?
兔子……他一向是嫌弃柴的。
冷心捕食失败,一脸菜色。
野雉山顶的凹陷这些年小了一些,看着就像个一马平川的平原,他几步跃了上去,肚皮朝天四爪悬空地躺在山顶,瞧着天上的云,一会儿被扯成一片,一会儿又被捏成一团。
“吱吱——”
“吱吱——”
一阵细细索索地叫声将冷心从漫天神游中扯了回来。
他一个翻身,四肢着地。
山里有耗子?
再一看,旁边竟然有一条拇指粗细的小白蛇。
说来这蛇长得也奇怪,别的蛇都是肚皮贴地,在地上游走,这小蛇竟然长着四条细细短短的小腿,腾腾地朝他跑。
冷心朝那蛇一呲牙,想将它吓跑。
小白蛇顿了一下,朝他张了张嘴,更加轻快地接近。
它不会是以为我在朝它笑吧?
冷心有些头大,他就是睡了一觉,怎么一觉起来,这山里的动物个个变得又蠢又怪。
鸡变得难吃了。
蛇还长脚了。
冷心不想理那蛇,踱着步子朝山后晃悠。
“吱吱——”
“你莫要跟着我。”
“吱吱——”
“我没吃食的。”
“吱吱——”
冷心翻了个白眼,也没心情扯那些文绉绉的话,转过身来点了点那白蛇的小脑袋,“你好烦哎。”
“吱吱——”
“我……”冷心只感觉自己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儿,差点把自己憋死过去,“你爱跟跟吧。”
“吱吱——”小白蛇开心地扭了扭身子。
为了照顾小白蛇的小短腿,冷心特意走得慢了些,带着白蛇慢悠悠地回到了潭边。
“你就住这里吧。”
白蛇顺着他的手指瞧了过去,一座饱经风霜的木屋静静地立着,它的旁边还堆着个一个矮矮的土堆,上面的杂草乱糟糟的,几乎淹没了木碑上的字——那上面的字本来也不清楚,这么多年的日晒雨淋,早就将上面刻好的字磨得看不清楚,小白蛇眯着眼睛去看,可分辨了半天,只能依稀看出最顶上那个字是个“短”。
“想什么呢?”冷心敲敲它的脑袋,“你还想住人的屋子啊?”
小白蛇只好再一次看了过去,木屋门口放着个圆圆的木垫子,正是多年以前绍弘怕土地脏了冷心的毛而特意做的那个。
这么多年过去了,原本被打墨地红亮圆润的垫子早已变得灰扑扑,甚至还有些毛刺。
冷心捏了个法诀,木垫子被莹润的白光包裹起来,渐渐地恢复了原本的样子,小白蛇欢快地原地转了个圈儿,腾腾地跑上木垫子,看起来十分满意。
他心中忽然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这蛇看见自己用法术也不惊讶的,一点儿成就感也没有。
啧,他又转念一想,一条笨蛇懂什么,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许是长眠了太久,之后几天他每天都早早地就能醒来,小白蛇许是十分喜欢那个木垫子,冷心每日起来都能看见他在那直挺挺地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