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魔方——by夏汭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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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敷衍地应着,顶着一张张上坟脸,并没有一点即将入住豪宅的欣喜。
村子里没有多少人气,将将黄昏,家家就已经关门闭户,路上能看见的活物就只有青石板上啄虫子的鸡,和龇牙咧嘴冲陌生人狂吠的狗。
走过泥路,姜聿将长袍的衣摆扎进腰带免得沾了泥水:“都说要富先修路,瞅门前这路,朱家估计也富不到哪里去。”
一只大而有力的手掌啪地拍在他后脑勺上,恶意地搓了搓:“你个穷要饭的,还挑三拣四?”
“诶哥,别小看我。”姜聿拍开那只手,学对方的语气啧了一声,“你永远也无法想象,我当年多有排场多有钱,内裤都是高级定制,出门都是劳斯莱斯,去哪里身后都跟着一打保镖,摔破点皮就惊动家庭医生……”
“梦醒了儿子。”周岐冷嗤,一个字也不信,“你要是个有钱人,那爸爸我还是国王他儿子呢!吹吧吹吧,谁还不是个小王子呢?”
姜聿:“……”
姜聿哼地一跺脚,屁股一转就奔去队伍末尾,把同样的话对另一个清瘦男人又说了一遍。
男人苍白的脸上萦绕着沉重的病气,还新添了咳嗽的毛病,比起上次见面,性子也更沉默更高冷。其他人都离他远远的,一是觉得他不好打交道,二怕被过了病气,三怕这人万一走着走着突然就挂了,没得平添晦气。
徐迟额前的碎发盖过眉眼,他听完姜聿吹牛,点点头:“由奢入俭难,辛苦了。”
姜聿没收获嘲讽,反而愣了,突然安静下来。
“怎么了?”徐迟询问。
姜聿两根手指搅弄着头发,有点不知所措,还有点想哭,嗫嚅道:“我妈去世之后,就没人关心我是不是辛苦了……”
徐迟看向他,努力分辨他忽然转换的情绪源于何处,但以失败告终。他无父无母,很难理解一般人对已故至亲的怀念。他思来想去,最终伸手拍了拍姜聿的肩膀,就像一个寻常长辈,无关痛痒地宽慰:“好了,你长大了,想要妈妈就自己找一个。”
姜聿:“……”
姜聿以为自己听岔了:“徐兄你说什么了?”
不是,这两个大佬怎么回事?一个一口一个你爸爸,一个商量着要给他找后妈?
“我的意思是……”徐迟可能也觉得哪里不对,他极其不擅长对他人表达好意,生涩之余,只能蜷了蜷手指转移话题,“咳,朱家到了。”
第13章 风灯传信
朱家大院门前有一棵参天槐树,站在树下举首仰望,沉沉压下的槐树冠竟有遮天蔽日之感。
“门前有槐,升官发财啊。”徐迟听身边人小声议论。
“非也。”姜聿摸着并不存在的胡须,神神叨叨地摇头,“这分明是大树压门,家无后人呐。”
“你懂风水?”徐迟的目光落在大门高高的门槛上。
门内,已过天命之年的朱老太太领着一众家小缓步行来。
“懂指甲盖儿那么点儿吧。”姜聿掐着手指头比了比,得意吹嘘,“不瞒兄台,小弟行走江湖久矣,左邻右舍皆是数一数二的风水大师,耳濡目染,自然也会背些口诀。这家前屋后栽树啊,那都有讲究的,什么东不栽榆,西不栽桃,前不栽桑,后不栽柳。屋顶出树,必出寡妇……”
周岐靠在槐树树干上,叼着根干草棒,伸手又是一记后脑勺:“讨饭就专心讨饭,还学隔壁摊儿的算命瞎子坑蒙拐骗!我说你身上这股子传销气质打哪儿来的,合着是大染缸子里浸出来的。”
“别老拍人脑壳!”姜聿吱哇乱叫着躲到徐迟背后,瞪着圆眼睛,泫然欲泣,“我有什么办法,流浪也要资本支撑的,总要学些特长安身立命的,我一没偷二没抢的,算命怎么了……话说哥,我好奇很久了,你到底是犯了什么事儿才被逮进去的?”
小家伙转移话题的能力堪称优秀。
周岐的那身囚服时时刻刻都在强调其来历,一路上饱受注目礼,他靠了一声,冲姜聿比了个中指:算你狠。
姜聿很谦虚,微笑着收下。
从始至终,周岐与徐迟全程零交流。
再次进入魔方,参与者换了一拨人,这些人的脸上虽然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恐惧,但尚算镇定,显然或多或少都有相关经验,姜聿由此推测——这拨人可能都出了新手村。
至于为什么打乱重组后他们三人仍能碰上,那就只能用该死的缘分来解释了。
“啊,我有点想念任姐。”路上,姜聿还一直惦记着他的塑料姐妹花。
“今洪水肆虐,饥荒横行,民不聊生,朱家世代矜贫救厄,乐善好施,理当略尽绵薄之力。诸位同胞远道而来,想必舟车劳顿,热水饭食已备下,快些进来歇息吧。”
朱老太太身穿绛紫色软缎,上绣铜钱图案,一头鹤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她此刻虽声音洪亮笑得和善,但从那张脸上深刻的法令纹、精明的眼神,以及子女下人对其毕恭毕敬的态度可以看出,平日里她应该是个严肃持重不苟言笑的老人家。
没搞清楚规则前,众人讷讷不敢言。
“哎呀,都呆头鹅似的傻站着做什么?风怪大的,还不赶紧进来?”搀着朱老太太的一名女子叉腰催促,她嗓子尖细,瓜子脸天鹅颈,高额杏目盛气凌人,看上去有些刻薄。
说话也刻薄:“怎么着,来吃白食还得三催四请啊?”
“弟妹,你客气些。”站在老太太另一侧的女子低声提醒。
“姐姐,我已经顶客气了。平时我就是这样说话你又不是不知。”弟媳妇拨弄着发簪上的穗子,瘪了瘪嘴,“娘身子不好,我这不是怕她见了风,晚上又咳喘吗?我听着可心疼了。”
朱老太太闻言,弯起眼睛拍拍她的手,宠溺与偏爱摆在明面儿上:“蓉儿孝顺,又心直口快,老二常年不在家,大当家的你就多担待些。”
那位姐姐的神色黯淡下来,绞着帕子不再说话。
徐迟的目光在那对妯娌面上来回逡巡,觉得颇有意思。
众人唯唯诺诺地进了朱家。
忙里忙外给客人安排食宿的是那位不受待见的姐姐——朱家大媳妇闵氏。
朱闵氏穿着湖绿色对襟常服,鹅蛋脸,两弯罥烟眉,一把纤细骨,看人不敢直视对方眼睛,说话也细声细气,瞧着异常温婉柔弱。
徐迟在旁冷眼瞧着,发现这家里的下人多半不把她当回事,前脚刚应下差事后脚便乐颠颠地跑去二房听凭差遣,阳奉阴违攀高踩低的事儿干了不少。
这一批来的人少说也二三十个,普通厢房住不下,安排的都是大通铺。
一间通铺能睡十个,总共三间。
选床位的时候姜聿说什么也要拉着周岐徐迟同睡,一左一右两个大佬,他睡中间,别提多有安全感。
徐迟一副对什么都无所谓的态度,周岐也懒得掰扯,就这么稀里糊涂定下了。
日渐西沉,整理完床铺,到了用膳的点,家仆前来唤人。
堂屋内架了几张圆桌,桌上摆着小葱拌豆腐,清炒黄花菜,白面馒头外加腌黄瓜,一桶米粥米少汤多,不见半点荤腥。众人也不敢抱怨,只埋头呲呲溜溜地喝滚烫的米汤。
“家中拮据,招待不周,还请多多包涵。”朱闵氏面带惭愧,朝大家伙赔礼道歉。
没人搭理她。
一道山水屏风将热闹的朱家人与客人隔开。
姜聿啃着白面馒头,眼睁睁看白切鸡、红烧狮子头、清蒸鲈鱼等硬菜一道道从跟前走过,他仰鼻使劲儿嗅两口鲜咸肉香,再低头咬两口馒头,再仰鼻嗅两口……
“别望梅止渴了,再怎么闻,你嘴里的馒头也变不成狮子头。”周岐生生被他这副馋模样给逗笑了。
站在一旁的朱闵氏脸更红了,窘迫难当,支支吾吾地想解释什么,却半天也吐不出一个字来。
“夫人你别管他们了,也快来吃吧!”朱家大儿子朱逍大步转过屏风,要将闵氏拉回去。
那朱逍生得器宇轩昂,浓眉吊眼,自带一股骄纵劲儿,连个正眼也不愿施舍给这帮蹭吃蹭喝的难民。
“等等,我……”
“是啊姐姐,娘在等你呢。”苏蓉也拖着绯色的裙摆款款前来,这位朱家二媳妇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与闵氏大相径庭。天气并不热,但她身上的衣料却少的可怜,雪白的颈子和腕子都露着,腰肢在薄纱下若隐若现。她搡开朱逍,装得妯娌情深,热络地拉住闵氏的腕子,“姐姐我跟你说,今日有你爱吃的四喜丸子,冷了就不好吃了,这帮小碎催自个儿长了嘴也用不着你喂,你守着做甚……”
闵氏被她连劝带嗔地拖走。
“呸!瞧瞧,这说的是人话吗?”姜聿低声啐了一口。
他旁边,徐迟捧着碗发呆。
那粥刚从大锅里舀出来,能把人烫掉一层皮,这人十指指尖都被烫得由白转红,却无知无觉。
“喂,想什么呢?”周岐唤了一声。
徐迟明显被惊了一下,眼珠一转回过神,放下粥碗:“没什么。”
周岐看他把烫红的手指按在后脖子上降温,内心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你想吃?”周岐探过身子,表情戏谑,“想吃什么,哥给您弄来?”
徐迟垂着眼睫,八风不动:“没有。”
周岐坏嘛,就诈他:“那你流口水干什么?”
徐迟动作一僵,勉强克制住下意识想去抹嘴角的冲动。
“哈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周岐夹了根腌黄瓜扔进嘴里,嚼得嘎嘣嘎嘣响,“不知道你,反正我挺馋的,这些天没好好吃过一顿正经饭,尤其那个清蒸鲈鱼啊……”
徐迟黑沉沉的眼珠定定地望着他。
他这么看人的时候浑身都散发出无声的谴责,周刺头居然有点怵:“怎,怎么了?”
徐迟轻轻放下筷子,起身,走了。
周岐:“……”
逗他两句而已,脾气这么大的吗?
“欸?迟哥就这么走了?他一口都没吃呢!塞个馒头也总比饿着强啊……迟哥!”
“行了,甭叫魂了。”周岐的脸色也不大好,“回头你揣两个馒头带回去,他要是不吃,饿死了算你的。”
“?”姜聿懵了,“不是,关我什么事儿?”
胡乱喝了点粥,周岐出来,在门口撞见徐迟,他倚靠廊柱,仰着头不知在看什么,下巴到脖子绷出好看的线条。
周岐在他身边站了一会儿,琢磨着应该开口说点什么。
其实他就想问一个问题,你的击剑哪儿学的?
但他直觉徐迟不会告诉他,事实上,他可以肯定,不管他问什么,徐迟都不会如实回答。
这人身上戒备的痕迹太重,拒人于千里之外。
夜风微寒,空气中有股奇异的香味,来自门外那棵正处开花期的老槐树。
没想到先开口的是徐迟,微抬的下颌到滚动的喉结,流畅的线条轻轻一滑:“你有话想说?”
周岐摸摸鼻子:“很明显吗?”
“明显。”徐迟点头,“一整天了。”
是的,周岐这一整天都有意无意地围着徐迟转,离得近了就拿余光瞟,离得远了就竖起耳朵听,欲语还休的,能把活生生一个爽快的直男给折磨死。
“咳。”周岐撸了一把寸头,拿下巴指了指徐迟,“那天在三号剑道,是你吧?”
“是我。”徐迟并不否认。
周岐:“后来你跑什么?”
“没跑。”徐迟难得有耐心解释这些实在称不上事的小事,“只是掉线了。”
极限就到这里,再往深了讲为什么掉线他就要烦了。
所幸周岐也没追问,转而问:“你打败我的那一招,跟谁学的?”
呼——憋了一天总算给问出来了!
他有点紧张,看向徐迟的眼神里莫名多了点期待。
——这人跟上将有关联吗?他们都姓徐。
——上将即使亡故,他也迫切想了解所有能跟对方扯上关系的人或事,随便什么,都可以。他的记忆不全,只能通过这个方式来感恩与缅怀。
“忘了。”
可徐迟这么回答。
“忘了?”周岐瞬间卡了壳,巨大的失落席卷而来,他犹不死心,对暗号似的追问,“那你知道击剑的灵魂是什么吗?”
徐迟侧目,看傻子一样蹙眉看他。
两人眼对眼,半晌,徐迟冷淡地道:“周先生,你要是想深入探讨有关击剑的话题,不妨等我们出去之后再聊。”
“……”
众人陆续吃完,朱闵氏不放心,前来叮嘱:“想必你们来的时候成婆就叮嘱过了,赤村的规矩,一不得半夜出门……”
话刚说一半,苏氏磕着瓜子打断她:“甭听那个死老太婆胡诌!就赤村这个小破地方,还立规矩?真真是笑死人了,也就你信!”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闵氏声气不足地反驳。
“子不语怪力乱神。夫人多虑。”朱逍握住闵氏窄肩,安抚道,“时间不早了,我们回房歇息吧。”
他说着,拢了拢闵氏的衣襟,抬头张望一阵,迅速低下头。
周岐捕捉到这个抬头的姿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肯定有什么很重要但被他忽略了的东西,先前徐迟也是盯着那个方向瞅了很久。
只见廊上挂着一排风灯,风灯由红色桐油纸糊成的,半透明,灯肚上绘美人,灯里燃香油。
抱着此灯必有猫腻的心情细看,还真让周岐发现了猫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