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龙 番外篇——by薇我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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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志殿内。
虞长乐刚刚要进门,便听见里头传来争吵之声:
“什么标识!这样一来,妖类岂不是更受歧视?”
这是浣纱先生的声音。虞长乐一只脚踏了进来,一只脚在迟疑。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两年来,虞长乐也摸清了这几个先生的脾气,浣纱先生如此说话,便是真的不满了,听她语调,还含着几分怒气。
六桃先生笑呵呵的声音响起:“浣纱,在学生面前勿要失态。”
“长乐来了?”浣纱先生见他进门,平稳了一下表情,颔首道,“新年好。”
敖宴不吱声,沈明华看到先生就只顾笑。虞长乐走进殿,代他们问好道:“祝先生们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你在说我老?”浣纱先生看不出表情,但怒意已减退了。
“那怎么可能?”虞长乐一本正经,“浣纱先生永远双十年华。”
“你这孩子。”浣纱先生果然失笑,摆摆手道,“罢了。”
见三人拜完年还留在殿里,六桃先生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们有何事要禀告?说罢。”
虞长乐拱手微笑道:“弟子所来是为……”
他将事情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没想到,当他说完整个经过时,浣纱先生的表情凝重了起来。虞长乐微微一扬眉,觉出不对来。
浣纱先生与六桃先生对视一眼,六桃目露深思,慢慢道:“纸人将说的,是真的。”
“什么?真的有水灾?!”沈明华张大嘴巴,扇子一时都忘了扇。
虞长乐蹙眉:“这……”
这也太诡异了一点。
“你们都坐下吧。”本以为只是简单告知,三人并未落座,看浣纱先生的意思,竟是要长谈。浣纱先生道,“并州的建兴确实发了水灾。最严重处便是纸人所说的‘云溪镇’。”
“水灾是如何发生的?”敖宴问道。
浣纱先生道:“据消息说,那水,是天上来的。”
虞长乐奇道:“天上?”
“就是说,不知从何而来。”浣纱先生神情肃穆,“一夜之间,便发了洪水。”
这句话一出,殿内一片寂静。
沈明华道:“还有这种事?这……怎么可能?”
六桃道,“原本只是水灾,但有了这纸人将……”他的拂尘扫过两瓣儿的纸片人,“原本三分的猜测,现在笃信了六分。”
虞长乐与敖宴对视一眼,二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两个字:“妖邪”。
纸人说“鬼神”。这场水灾,怕就是非人之物做的鬼了。
只是不知道,那纸人将在这当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六桃抚着胡子,道:“世上能够引发洪水的妖……皆是上古凶妖。”
人间的《山海经》里记录了许多上古妖兽,不说全是对的,也有一半是准确的。但在只知一个“水灾”的前提下,是推测不出来的。
浣纱往六桃看了一眼,才对虞长乐几人道:“刚刚我与六桃先生在争执的,是沈家的九星令。”
话题转移,虞长乐怔了一下。忽然被提到沈家,沈明华懵然:“什么九星令?我怎么不知道?”
虞长乐却忽然明悟了。此令应当就是沈家借那次火泽论武,与世家长老长辈讨论的事!
“此事只有少数人知道,沈少主不知晓也是正常的。”六桃笑得很和善,说出的话却让三人都暗暗心惊,“沈家主向天下世家发起号召,所辖之地,妖物及所有非人之物皆佩戴九星标识,以示与凡人区分。此令便称为‘九星令’。”
浣纱先生冷然道:“整个豫州——上宛欧阳氏,连同我映鹭书院所庇护之地,坚决反对九星令。”
这就是浣纱先生那天怒而离开的原因。
沈明华一下子站起来,“我爹他疯……”话说一半,又被咽了下去,到底是不敢议论他亲爹,“我爹是为什么?!他以往也不喜妖物,却并未如此,如此……”
敖宴冷声道:“恬不知耻!”
沈明华狂扇扇子,脸都白了,连冷都忘了。他素来知道沈渊渟不喜妖族,与虞长乐和敖宴交友一事回家也不提,更不会特地说明他交了妖怪朋友了。那一堆侍卫进了书院后就早被他劝回家了。
沈少主素来怕他亲爹,与虞长乐二人交好,也许是他二十多年来做过最忤逆大胆的事了。
他没想到,沈渊渟对妖物会如此不喜。天下人都说沈家主心胸宽阔,连对东瀛的修者都能礼贤下士,怎么偏偏对非人之物会是这个样子?
九星在妖物中没有别的代指,就是“九歌”九位大妖所对应的天上九星。妖族性格各异、差别巨大,大妖多不服规矩管教。但若要真选出一个大部分妖族都信服的代表来,必然是九星。②
但强制以此为标识、将非人之物与人族区分开来,那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混入凡间的非人之物与人族庞大的数量比起来,绝对是少数。本还能相安无事的,一旦被标识出身份,可想而知会遭受排挤。
而此举一定会挑起人族与非人之物的矛盾,沈渊渟此举,简直是明摆着要贬低它们的身份了!
近百年来,人族与其他有灵识之生灵的关系多有改善,虞长乐本以为二者就要一直相安无事、趋于大同了。
那天他和敖宴与沈渊渟遇上,应该并未暴露身份。否则……
虞长乐心乱如麻,强自镇定思考起浣纱先生提这件事的用意:“已经很多年都没有非人之物大规模扰乱人间的案件了……是不是,九星令下,原本是反对多于支持的?但若是……建兴水灾一事传遍天下,查出是妖邪祸乱……”
那么,之后的风向会是如何?
沈明华顿时色变,敖宴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龙族在妖物里有特殊待遇,民间一般奉其为祥瑞,话本里多有把龙族往神仙的方向去写;他们也是为数不多会与人间世家交游的妖族。
但说到底,还是龙妖。
虞长乐的身份则更敏感了,九星令出,他是算作人,还是妖物?天下像他这样的混血儿必不在少数,虞长乐能在映鹭书院待下去,其他人又待如何?
“这次水灾,本应该由琅琊出面。”六桃先生出声道。原本的秀荣钟氏没落,当地世家还未崛起,这等级别的灵异之事理所应当是由琅琊沈氏出面。
但不管是琅琊沈氏现在是还没想到可能是妖邪作乱、还是想到了却暂时派不出人手,现在水灾一事都还只是交由当地官府,当做凡人事来处理。
六桃先生笑道:“不过,既然有百姓来书院求救,书院能尽一份力便尽一份力。此事便交由长乐与泽流二人去办吧。”
虞长乐看了这位和蔼的老人一眼,心中一酸。先一步,或许就能减轻它的影响;再者,由他们来处理,于身份上也有文章可作。
沈明华屁股下像有钉子板,坐不住,期期艾艾道:“我……我能不能也去?我觉得,我也应该去。”
*
几人下山一事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次远行,阿蓝也化为白猫随行。
“我们这一行人,倒是只有你一个是人。”虞长乐拍了拍沈明华的肩,心情复杂地笑道。
沈明华心事重重,点头道:“是啊……哎。”
建兴说远,对修者来说也没有多远。天寒夹雪,御剑而飞颇有困难,三人便雇了马车。
修者的马车速度很快,到建兴也不过几天的路程。越近建兴,水灾的痕迹便越来越重,湿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冷。
敖宴撩起帘子,看着窗外泥泞的街景道:“快到了。”
虞长乐迷迷糊糊地睁眼,一股寒风灌了进来。他顿时醒了,起身。
此时天还未完全亮起来,一眼望过去没有行人。这里不是灾情最严重的地方,但也已透露出深深的灰冷之气。明明刚刚才过了新年,此地却毫无新年气象。
“贵人!!——”
突兀地,一声干哑的喊叫打破了车内的气氛。虞长乐一愣,又掀开了帘子。
只见飞驰的马车后追着一个妇人,这是个普通农妇,显然是追不上车马速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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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姜夔《江梅引》
②九星对应九歌是我瞎编的,别信233
【我的天啊我出了一个大bug!!原本的年份,我竟然忘了加长乐的年龄:)】
第39章 谁明本心【一更】
虞长乐立即道:“慢一点!”
敖宴推了一把车内的控制灵盘。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农妇奔到了车窗前, 仰头急切道:“贵人!救救我的孩子吧, 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几人这才注意到, 农妇怀里还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看起来才刚刚出生没多久。因为太过瘦小,又被灰扑扑的衣裳包裹着, 几乎难注意到。
从马车上往下看, 农妇也格外矮小,面黄肌瘦,几乎已经皮包骨头, 脸上生着冻疮。
阿蓝睁开了眼睛,冷不丁开口道:“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多管闲事。”
农妇怀中的孩子许是因为刚才颠簸,忽然哭了一声。可孩子太瘦弱了, 哭声也显得十分微弱。农妇连忙安慰起孩子来,忽见马车前帘子被打开了,一个浅色衣衫的年轻人跳了下来。
年轻人生得漂亮, 衣着也明显是价值不菲的。车内还有两个青年,一个正望着她, 一个翘腿坐着。农妇有些胆怯, 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贵人……我……”
虞长乐扶着她的手, 微微弯腰注视着她的眼睛道:“阿妈,你慢点说,到底怎么了?”
妇人的情绪十分复杂, 眼中尴尬有之、羞愧有之、期冀有之, 豁出去的气势有之。
“我苦命的小女啊!”谁知, 妇人忽然跪了下来,哭着道,“娘胎里带出来,有病!我夫主让我今天,把小女……留在树林里,却刚巧,我一抬头,就看到了贵人的车……便想,便想能不能……”
虞长乐微微一变色。
在这样冷的天,趁着没人起了个大早,把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女婴“留在树林里”,还能是什么意思?
“你怎么好这样?”沈明华听得满脸震惊,“你这是……你这是杀人啊!”
农妇掩面哭泣道:“我也是没有办法……我也是没有办法啊!这一场水灾,大人都活不了了,哪还管什么婴儿!”
她跪地磕头,将婴儿的包袱解下来双手递出:“还望贵人能够发发慈悲!还请贵人发发慈悲!!”
沈明华更震惊了:“道理是这样道理……但是??你的孩子给我们养?”
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虞长乐也愣住了,条件反射地接过了孩子。
那农妇膝行上前,目光凄凉,虞长乐被这目光逼视着,竟后退一步背撞到了马车。
“贵人!”农妇看看他,又抬头看向车内。虞长乐条件反射地回头望过去,阿蓝一脸“早知如此”,敖宴则是冷冷地盯着农妇。
农妇似乎盯准了沈明华性子最软和,求助般地看向他。
“我真是,我真是……!!”沈明华想伸手接孩子,踌躇地甩了几下扇子,摸到扇坠的玉佩,解下来递给她,“我没带钱财,这玉佩也许能值几个钱……”
几人都没有什么佩戴首饰的习惯,除了这个玉佩是凡间造物,其他东西都是灵修用品。
农妇看到玉佩,显露出痴迷和感激的神色,接过玉佩又哭又笑:“女儿,女儿……我有钱啦!”
却忽地,她看着虞长乐怀中的小婴儿惊叫起来:“女儿!!你、你……”
虞长乐低下头,脑中嗡地一声。敖宴和沈明华一时也静得可怕。
那华美的玉佩“啪”地一下脱手掉进了泥水里,农妇低低啜泣起来,声音也不比婴儿刚刚的啼哭大多少。
虞长乐浑身僵硬,如坠冰窟,仿佛自己抱着的是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一样。那灰布包裹里,小婴儿的脸已经冻得灰紫,短短的胎发都已立了起来,早都没了声音。
之前那一声啼哭,是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讯号。
头脑中的第一个反应,虞长乐几乎要把这具小小的尸体丢出去,心神巨震。
妇人扑在他身上,接过了小婴儿,搂着她哀哀地哭起来。
“玉佩……”虞长乐呆了半晌,从泥水里捡起了那块玉佩,指尖攥得发白。
农妇脸上悲伤已经沉淀下来,眼中更多的是麻木。她用生满冻疮的手擦掉眼泪,接过玉佩,鞠了个躬,低声道:“谢谢贵人慈悲。”
说完,便抱着那具小小的婴儿的尸体,佝偻着背走了。
经此一事,马车中一路都很沉默。
“……建兴的水患已经这样严重了吗?”虞长乐忽然喃喃道,“我,我刚刚应该先用灵力给她暖暖身子的。我却什么都没有做,我——”
他声音干涩而发抖,急急停住。
“虞夏。”敖宴沉沉地注视着他,虞长乐才猛地回过神来。
“……我失态了。”浓重的愧疚涌上心头,虞长乐捂住脸,深吸了口气。
“那女婴先天不足,是个早夭命相。若是带回去以灵草堆砌,说不定还能活个几十年,可她生在普通人家,就是她的命。给个玉佩,至少能救活两个大人。”阿蓝的声音冷漠而从容。
虞长乐抬高了声音:“我知道!可是我看着她死在我怀里……”
阿蓝打断他:“如果她不死在你面前,你是不是就好受了?你不也杀过两个人?做出这幅样子,难道还要我们来安慰你?虚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