钓龙 番外篇——by薇我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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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一个仇恨钟家的人。虞长乐在脑内搜索了一圈, 更是一片空白,秀荣钟氏的年份对他来说太久远了,更何况恨钟家的人太多了。
好好一个人,去赤鬼城这种九死一生的地方做什么?要历练有太多的秘境可以历练了。
除非,虞长乐皱了皱眉,他是迫不得已才进去的。湘西向来与中原不通,赤鬼城地形复杂,一个人躲进这儿就如泥牛入海。
——他被追杀了?被谁,钟氏吗?为什么?
短短一时间,虞长乐脑子里转过了这一堆想法。
“我要它提醒我,我过去是多愚蠢。”
虞长乐正在走神,忽听得阿云说话了。阿云重新拿过了玉佩,盯着那上头的裂纹,勾起嘴角冷笑了下。
这是他到现在露出的第一个笑。他一笑,虞长乐更觉得眼熟了,眼角眉梢都有一种刻薄而傲慢的气质。
可在他见过的人里,没有人有这样浓烈的气质。
小旖瘪了下嘴:“搞不懂你们中原人。”
阿云翻过身不再说话,像是睡去了。
素先生一直静静地听着,虞长乐感觉她有一种天生的特殊气质,仿佛不管如何都不会愤怒仇恨一般。
“你醒来,再喝一碗药。”她只道。
*
接下来一个月,阿云都在慢慢养伤。没有灵力的普通人的身子骨恢复的慢,一个月之后他才慢慢能够下床。那截没入他血肉的藤蔓好像根本没存在过一般。
这段虚境过得很快,眨眼间虞长乐就来到了下一个片段。
“今天大祭司要施法,你去不去看?”
这天是初夏,小旖跑到素心楼找素先生,顺便和阿云搭了句话。
阿云单独在楼里住了个房间,要么闷在房间里,要么连个影子都瞧不到。他就这样与世隔绝地住在九万山寨,既不说自己从哪里来,也不说自己要到哪里去。
小旖几次想让他参与寨里的事务,都被他拒绝了。
今天这一问,估计也没报什么希望。
然而,阿云却反问道:“是什么法?”
他正靠在窗边,手上在懒散地整理着草药。这都是素先生的草药,一个月来阿云不知怎的就接手了分拣草药的工作,顺带学习草药的知识。
阿云是个记忆力很好的人,学得非常快,也不忌讳东问西问。小旖对此还表达了嫉妒,没少拌嘴。
虞长乐却觉得阿云不是有好奇心,而是对知识有种近于贪婪的渴望。
“我就知道你总是不去……什么?”小旖话说一半,惊讶地看向阿云,“你问什么?”
“我问,你们祭司要施什么法?”阿云竟然表现得很有兴趣的样子。
小旖十分震惊,说话都打磕巴了:“是……是,呃,是你们中原人肯定没见过的东西——苗蛊赶尸!”
“带我去看。”阿云霍地站了起来。
小旖懵懵地:“好……你这么凶干什么?”
虞长乐心里一动,觉得可能是关键点来了,追上去跟着二人。
祭祀场地在寨子中央的广场上,大祭司穿着华丽,虞长乐一眼就看到广场上摆放的三具尸体。施法似乎已经开始了,一片肃穆。
“你这么着急干什么?你是外人,不能直接去的。”小旖压低了声音对阿云道。
阿云只稍加思考,便一窜窜上了广场边的一棵古树。他身法很快,一看就是练过的。古树很大,在上面能直接俯视整个广场上的情景。
虞长乐跟着小旖,也从树上往下看——
刹那间,他呼吸一顿。
漫天诡异的吟诵声中,那三具尸体在大祭司的操控下慢慢站了起来!它们姿势很僵硬,明显不是活人。
而在站定的那一刻,尸体的皮肤颜色开始改变,从肤色变为了灰败发紫的色泽,和虞长乐在瘴气泽林里看过的蛊人一模一样。紧接着,尸体睁开了眼睛,漆黑一片的眼中没有眼白。
虞长乐几乎就要以为这就是那种蛊人了,但很快他发现不是。
这些尸体只能做出简单的动作,行动迟缓,绝比不上丛林中的那些蛊人。
可这场景还是看得人心砰砰直跳,虞长乐不再看活尸,移开了视线。阿云的脸蓦然映入眼角,让他暗自一惊。
男人的整张脸都没在阴影里,眼睛却亮得可怕。如果要比喻,那就是看到了猎物的狼。
虞长乐立即觉得不好,刹那间一个想法在他脑海里成型。
他靠近了活尸仔细观察起来。
在这样的寨子里,打猎的青年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再好的猎手都有失手的时候。这三个青年的伤痕就是野兽造成的。
但这个三个青年,正是那日制住阿云的三个人。死得最凄惨的那个,头和身子几乎只剩下一层皮,被皮革缝住了才勉强没掉下来。而他就是那天想用刀砍阿云脖子的人。
“这是巧合么?”虞长乐喃喃自语,感觉背后有些冷汗。
他有些焦心,恨自己不能和虚境里的人对话,活动范围也离不开小旖。
阿云在离开素心楼的时间里,都在做什么?
他为什么,对操蛊这么感兴趣?
九万山寨破败的样子在虞长乐脑中一闪而过,他压下焦虑,仔细听。
“这三个东西是用蛊操控的吗?”阿云兴味盎然地问道,轻飘飘地用“东西”代替了三具人尸。
小旖官话虽不错,但好似没察觉到这话里的不妥,道:“是啊。”
“哦……”阿云双手交叠,挺直了背——虞长乐注意到这个动作,一般是一个团体里掌握话语权、做决定的人才会有的习惯——继续问道,“蛊母是不是在大祭司身上?”
他下巴点了点大祭司。
小旖迟疑了一下,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想应该是吧?”
阿云颔了颔首,跳下树道:“走吧,没意思,不看了。”
“诶!”小旖低声叫道,愤愤,“这什么人啊……”
一片浓雾漫了上来,打断了虞长乐的思绪。下一个场景很快又出现了。
这一回呈现在他眼前的是一个夜晚。
小旖在路上奔跑,虞长乐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上了他的背影。小孩儿跑得很急,直冲向素心楼,连发辫散了都顾不上。
现在应该已经时候不早了,一轮弦月挂在了天上,乌云半遮半掩。不是个好天气。
周围的村寨静悄悄的,惟有静谧虫鸣。
小旖蹬蹬蹬跑上了顶楼,顶楼有一圈露天的阑干,有一个男人正坐在上边。他两腿悬空,整个人坐在寂冷的月色里。
“阿、阿云。”小旖跑得太急,气喘吁吁道。
阿云像是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在叫他的名字,偏头道:“什么事?”
他头发刚刚开始长,虞长乐记起上一段虚境里看到此人十分讲究,很在意自己的外貌,头都一直用布巾仔细围着。但不知为何,他总是不愿刮掉那更可笑的胡子。
阿云的神色过于坦然,小旖站在冷风里,打了个哆嗦,提着一口气质问道,“素先生让我来问你,那些人是不是你杀的?”
“哪些人?你说清楚。”阿云眼神漠然。
小旖急了:“你别给我装傻!那些人……那些人都是被人拧断了脖子,除此之外一点伤口都没有。”
阿云似乎是笑了下,语气难得柔和:“不是被‘人’。”
“……不和你纠缠这些!”小旖用苗语骂了一句,换回了官话继续对话,“你一点都不愿意承认吗?你……你哪怕想一想先生也好,她为了救人,三天三宿没合眼!现在累得病了,你就不会愧疚吗?”
虞长乐心说这是怎么回事?拧断脖子,死就是死了,怎么又说素先生在施救?救什么?
“我不会害她。”阿云眯起了眼睛。他语气松动了些,道,“你要不要听我讲一个故事?”
这种关头,居然还说故事!虞长乐都替小旖感觉又好气又好笑。
“什么故事?”小旖满是讽刺,“你倒是说来听听。”
阿云道:“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
第77章 我孤月徊
虞长乐以为阿云会长篇大论地化名说他的悲惨过往, 却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是:“你有没有听过一种花,叫作‘孤徘徊’?”
孤徘徊!?
虞长乐一愣, 为什么这个阿云会知道这种花?
孤徘徊花印在他一路走来, 指向的都是那幕后之人,此刻却忽然被这阿云提起了。虞长乐不由有些悚然, 再结合阿云的面部轮廓、和那地莲金雕玉牌,一个想法在他心中成型,只是现在还不能肯定。
“没听过。你问什么花?”小旖也愣了。
“那也罢。这世上灵草灵华千种万种, 何况这花并不有名。”阿云自顾自说着, “这是中原的一种花。”
“此花黑荆白瓣,花形如木芙蓉。花心有血沁,花期四十九天, 每进一天, 则血色更浓, 直至凋零, 全花皆成血色。”
阿云念的似乎是书本上的话, 小旖理解起来有些吃力, 道:“这和你说故事有什么原因?”
“你急什么?闭嘴听好。”阿云扫过去一眼,颇为冷淡。“传闻孤徘徊最初始只是雪白, 不会变色。后来才有了血沁。”
虞长乐一听,就知道他是真在讲故事了。世上的灵草灵药,总有人喜欢给它们编造一些来历和传闻, 什么玉姬被贬凡间化为荷花、蚩尤之血洒落成为枫树, 多半都是假的。
这只是一种隐喻和代指, 诗人喜欢用这些东西来抒发心意。当年碧落山的水潭边,那个诗人给虞夏讲过不少这些故事。
只是,他看阿云的样子,看不出竟然还有这种……风雅得有点冒酸气的爱好。这个孤徘徊的象征意,大约就是“背叛”了。
“这孤徘徊是一个人因为他的至交好友栽培的。这知己二人性情相投,都喜好园艺,一个叫做孤君,一个称为徊君。
“传闻他们相识之初,是徊君栽下新育的百里香。这种香极为清淡特别,只有一个人闻到了。而且是在百里之外,不辞辛苦、穿越城邦到了花丛之下。这个人就是孤君。二人从此结为好友,无话不说。”
阿云道,“他们约定,不管发生了什么,都要信任彼此。”
虞长乐听他讲述,感觉是糅杂了无数传说的高山流水遇知音,透着一股子不靠谱的味道。
“那徊君是个刺客,专以毒草为公孙王侯服务,杀人于无形。这门手艺,他也教给了孤君,二人亦师亦友。”
这个故事不像高山流水、一个只听一个只弹了,“听”的那人也学了“琴艺”。阿云继续道,“而有一天,徊君中毒了。”
虞长乐挑了下眉,心道难道这就是“背叛”?
“孤君天赋不比徊君,终究差一头。所以,所有人都说是孤君学到了毒草,反过来要杀比他高一头的‘师父’了。”
小旖已经入了神,不由问道:“那是不是孤君做的?”
阿云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是。”
“孤君由是被千人唾骂,他数次敲响徊君的门,但徊君终日闭门不见。孤君无法,便培育出了一盆雪白的花,跪在了徊君门前,道,‘我心譬如此花,你信不信我?’。
“他想要救徊君。一连跪了七七四十九天,门终于开了。但等来的是一把剑,直直穿透了孤君心口。血溅到花上,雪色花瓣转眼化为鲜红,碧梗转黑,生出黑刺。”
小旖一震,阿云眯了眯眼,非常恶意地道:“后来徊君查清,根本不是孤君给他下的毒。是他自己误食了自己的毒草。”
阿云说完这句,静默了很久。小旖难以置信,问道:“然后呢?”
“没有然后。”阿云漠然道,“故事结束了。”
原来,这个“背叛”指的是徊君背叛了孤君。虞长乐摸了摸下巴,走近了去看阿云的神色。
眼神很清明,他心里对这个故事很坦荡。但就算如此,虞长乐也未必信任这个故事,毕竟指代已经改变了,而且是从阿云自己嘴里讲出来的。
那么,他自己认为,他是故事里的孤君吗?
“你就是孤君吗?”小旖明显被打动了,“你的伤……就是这样来的吗?”
虞长乐不动声色,站在阿云旁边。忽而,他发现阿云的视线投注在了远处夜色之中,不禁也看了下去。
——月色之下,那是一道赤红色的山峦,像是在水墨画里忽然多了一笔朱砂。
赤鬼城?在这个方位,能清晰地看到远处的赤鬼城。
上头也有树木,但树木的颜色明显要比周围正常的丛林颜色深,几乎成了浓黑色。
虞长乐眨了眨眼,那赤鬼城并未消失。但他在现实中并没有看到赤鬼城,它去哪了?
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再大的芥子戒也不可能把一整座山峦装进去的。要么,它就是已经沉入地下了!
他还想再看清楚,却忽地感觉眼前场景都模糊起来,阿云和小旖的声音也都模糊了起来。一阵天旋地转,虞长乐整个人坠入了黑暗之中。
*
“……虞公子……”
“……虞公子!……”
虞长乐睫毛抖动了一下,知觉在渐渐回笼。最先回来的是大脑晕乎乎的感觉,而后是舌尖的疼痛。
……舌尖?
“唔……”虞长乐猛地睁开了眼睛,随即一双紫蓝色的眼眸近在咫尺,映入眼帘。
他感觉到自己的舌尖被轻轻咬着,疼痛就是来自于此,顿时浑身一震,条件反射就是一个反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