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番外篇——by螳螂叔叔

　　一群人站在山崖上各显神通，花里胡哨地朝山对岸赶。
　　然而，常曳怕高，他已经召唤出了英招，伏在它背上根本不敢四处看。英招飞出山崖的时候，他的手脚酸软，头皮发麻，背后全是冷汗，僵硬地坐在马背上，不敢乱动。
　　他不小心瞥见旁边飞过的白瑟，看到他站在彤鹤背上，周身披着彩霞，面部波澜不惊，眼神甚至有些倦怠。
　　常曳就更害怕了。
　　剑宗作为十大宗派中威望最高，弟子最多的宗派，一进大门，所有弟子排兵列阵，迎接宾客。他们有男有女，精神面貌也相当好，各个精神饱满，面带微笑。宗主鹤发童颜，仙风道骨，穿着一身青色道袍，手上只拿着一把拂尘。
　　宗主之间的对决更是神仙打架。
　　剑宗宗主站在擂台上，迎接其他宗主的挑战，大家都是点到为止，友好切磋。
　　但宗主切磋过后的宗师比武，就完全不一样了。
　　宗师们大都比宗主年轻些，多数都是年及不惑的男宗师。只有扇宗派出了一位女宗师，和剑宗的宗师比武，倒是也非常凶悍，招招致命。
　　轮到白瑟比武的时候，常曳紧张地抱紧了自己的琴。
　　观看比武，所有人按照阶级排位。前排是宗主，中间是宗师，最后是弟子。宗主有椅子坐，宗师有板凳坐，弟子只能站着。
　　常曳在一群弟子中并不是年龄最大个头最高的，奋力插空找位置。只看到白瑟抱着琴走上擂台，光能看见上半截身子，他一坐下开始弹琴，根本就什么都看不见。
　　好在，身后站着一位棍宗的魁梧大汉，他举起常曳，把他放在了自己肩上。
　　坐在巨人的肩膀上就看得更远，常曳来不及羞涩，急匆匆道谢，就往擂台上看。
　　剑宗宗师就如同一支利箭，只见一道黑影，裹挟着风声，手上的长剑直指白瑟的喉咙。然而，就在剑锋距离白瑟的喉咙还有几厘米的时候，剑像是抵在了一座无形的墙壁上，剑宗宗师整个人都被逼退了好几步。
　　定睛一看，白瑟身前已然形成一道风墙，风云滚动，像城墙一般挡在白瑟周围。
　　此时，琴声不断，他毫不在乎风墙外的剑宗宗师是什么动作，只顾着继续弹奏自己的曲子。
　　琴声低沉厚重，像是雨夜的私语声，而后又像是缓缓燃烧的火焰。
　　剑宗宗师自然是要打破白瑟面前的屏障才能靠近他，于是一手做剑指，缓缓滑过剑锋。剑指划过之处，剑锋上亮起青绿色的光芒，长剑瞬间化成一条发着青色光芒的粗藤。长藤做鞭，蓄力向前一挥，鞭子如同长蛇，无情地劈向白瑟面前的风墙。
　　这一道风墙被粗藤劈裂，从藤上又生出数十支藤蔓，急速生长，就要刺穿白瑟的脖子。
　　此时，一道烈焰从地下喷出，把藤蔓和藤条都烧得一干二净。剑宗宗师急忙收回自己的剑，只看到地面上出现一个红色漩涡，还伴随着诡异的婴儿哭声。突然，一条浑身血红，有九个头的长蛇一跃而出。它周身的鳞片都在冒火，眼睛猩红可怖，一张口就是婴儿的哭声，嘴里还冒着烟。
　　“九婴！？”
　　场上已经有了识货的人，吓得缩成一团。
　　九婴在地面上滚动，长尾如鞭，带着烈火一下下朝剑宗宗师抽打过去。九个头依次发力，口中喷出的水一旦接触地面就变成张牙舞爪的冰棱，疾速追踪着剑宗宗师的脚步，想冰封住他的动作。但对方也十分灵巧，每一次都巧妙躲过。
　　他把九婴引到远处，和白瑟拉开一个相当大的距离之后，忽然消失。下一瞬间，他就闪现到白瑟面前，剑锋在日光下反射着的寒光，点亮了白瑟黯淡的眼眸。但一道雷光落下，劈落了剑宗宗师手上的剑。雷鸣声响起，天幕上出现一道撕裂苍穹的青色电光，从中跃出一匹苍青色的牛，它只有一只脚。
　　剑宗宗师向后退了一步，伸手召回了自己的宝剑。
　　此时腹背受敌，身后是发出婴儿叫声的九头蛇，面前是电光灼灼的一足牛。九婴和夔牛同时对付他，集齐了水火雷三种元素。要想和这两位神兽周旋，剑宗宗师确实要费点功夫。
　　但剑宗宗师站在两个巨兽之间不慌不忙，一手做剑指抹过剑刃，他的龙泉剑亮起幽蓝的光。他一把将剑刺入地面，两个巨兽加白瑟，统统都被拉到他面前。他拔出剑，地面震动，轰隆巨响，从地底爆出的强烈剑气同时把神兽和白瑟全部都击飞。
　　白瑟还是保持坐姿，琴声不止，尽管整个人都被抛到空中，他面不改色。被击飞的九婴和夔牛化成红蓝色的光屑消失，没有伤到擂台下的看客。但天上响起一声尖锐的长啸，一条蓝色大鱼搅动风云，带着惊涛骇浪翻滚而出。它张开巨口，发出咆哮，一口吞下白瑟，沉重巨大的身体急速朝着剑宗宗师的方向俯冲过去。
　　如此巨大的身影，剑宗宗师根本无处可躲。刚刚御剑而起，就被大鱼尾巴一甩，拍在地上。紧接着大鱼一个翻滚，扑在地上，把剑宗宗师整个压在了巨大的身躯下面。
　　下一秒，大鱼化成水烟消失了。白瑟抱着琴站在剑宗宗师面前，而剑宗宗师被庞然大物重力压制之后，毫无再起之力。
　　“那是你的师尊吗？”扛着常曳的大汉问。
　　“是的。”常曳忙不迭的点头，看到白瑟胜利，激动地攥紧了拳头。
　　白瑟朝剑宗宗师鞠了一躬，抱着琴离开擂台。常曳注意到他的脸上，衣服上都带着些潮气，大概是被鲲身上的水汽浸润了，他脸上温润的水光让他的面颊变得更柔和。常曳匆匆跟身后的大汉道谢，跑到白瑟身边，拿出了自己的手帕递给白瑟。
　　“过会你也要和剑宗弟子交手。”白瑟接过常曳的手帕，随意沾掉脸上的水雾，“手帕回去洗过了再给你。”
　　“我也要交手？”常曳愣了愣。
　　“嗯，不必紧张。”白瑟朝常曳勾手，示意他附耳过来。常曳点点头，一手拦住头发，附耳到白瑟唇边。
　　“剑宗弟子的技法多以飘逸和迅捷著称，但打不了远战，只要与他们拉开距离，剑挨不到你，便是你胜。”
　　白瑟轻飘飘的气息洒在常曳耳边，他身上的药味疯狂地窜进常曳的鼻子。耳朵只顾着发烧，白瑟刚说完的话，常曳就完全不记得了，只有他清亮的声音还不断在耳中回响。余光里只有白瑟低垂的眼帘，还有轻轻覆盖在下眼睑上的睫毛，像猫胡须一样，虽然长，但不浓密，每一根都看得很清楚，尖端还附着着小水珠。
　　“平日里教你的，足够应付了。”白瑟轻轻在常曳肩上捏了一下。
　　“是。”常曳有些恍惚。尽管白瑟已经松开他的肩膀，但他还是保持弯腰躬身的姿势不愿起来。半晌，才像失魂了一样，飘飘忽忽地走到后排。
　　他兴奋，激动，紧张。腹腔中间似乎有一簇细小的火焰在燃烧，巧妙地把他的内脏都灼烧一小部分。他的喉咙开始发干，发涩，过于紧张，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
　　直到他走上擂台，都不明白自己是为了什么而紧张。
　　是在明确有了某种意识之后，第一次和白瑟如此近距离接触导致的吗？还是因为，第一次要在宗主和师尊面前，在十大宗派杰出弟子面前展现技法而紧张吗？或者是，首次实战给他带来的战意和斗志让他紧张？
　　无意间，常曳给自己施加了许多压力。
　　这是他首次与宗主，自己的师尊一同到十宗之首的剑宗比武切磋。他身上背负着的不光是宗主对他的赏识和肯定，还有师尊给他的期望和信任。如果说，白瑟是目前琴宗最优秀的宗师，他是最优秀宗师的徒弟，那这次登台比武，就决不允许失败。
　　他不能让宗主的期许落空，更不能让白瑟失望，也绝不能让白瑟看到他失败的样子。更不如说，他想要在白瑟面前表现出最优的样子，他需要白瑟更多的认可。
　　他在内心给自己订立了最低标准，一定要胜。
　　

　　☆、仲吕其九

　　常曳挑战的剑宗弟子是一位姑娘。
　　在这之前，棋宗、书宗、画宗的弟子已经和她交过手，是赢是输，太过紧张的常曳根本就没有注意。
　　上了台，只看到她穿着一身翠色圆领绣袍，白色长靴，扎着高马尾。虽然是姑娘，但剑眉入鬓，一双咄咄逼人的凤眼。腰间只别着拂尘，没有看到她的佩剑。
　　“请赐教。”姑娘抱拳，挑起嘴角笑看着常曳。
　　“请。”常曳盘腿坐下，把琴搭在腿上，在没看到那姑娘出剑之前，先打开自己的风云盾。
　　剑宗的特点是，擅长游移、飘逸、但基本需要近身作战。
　　当然，武器化形也是剑宗和刀宗的独有技法，不但能让刀剑变化成各种形态，还能让它化气，需要时再运气召出。
　　现在，这姑娘就用上了这一招。
　　她合十手掌，在常曳的第一曲还未成型之前，从手掌之间召唤出了自己的宝剑。她一手持剑，一手做剑指，一瞬间闪到常曳面前，挥剑劈下，当时就劈开了常曳的风云盾。
　　常曳马上转手剔弦，几道风刃呼啸着刺向那姑娘。她用剑挡下两道风刃，飞身起来躲开两道，但她一旋身，再次朝常曳刺过去。
　　动作太快，根本没有时间让常曳弹出一首完整的召唤曲。只能迅速引出风云雷电阻挡这姑娘的步步紧逼，好不容易做出第二个风云盾，那姑娘挥出一道剑气就打碎了整个盾。
　　没等到常曳再出招，那姑娘已经一步闪到常曳面前，剑背压住琴弦，阻止了常曳的弹奏。她勾起嘴角笑看着常曳，“胜负已分，承让了。”
　　“……多谢赐教。”常曳怔怔地看着姑娘脸上骄傲的笑，再一次失了魂。他抱着琴，默然走下擂台，周围是什么声音，他听不见。
　　常曳还在发抖，他抱着琴，像一只被夺去了地盘，赶离了族群的小狮子。他不敢去看宗主，更不敢看白瑟。他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只觉得喉咙里像是涌上一块巨大的琉璃珠子，卡在里面，呼吸不顺畅了，视线也变得模糊。
　　他抱着琴，一路疾走。
　　芒刺在背，他怕其他弟子正望着他的背影嘲笑他，师尊正看着他的背影满心失望，宗主正摇着头连连叹气。
　　他越走越快，最终藏在一块巨石后面，紧紧抱着怀里的琴，靠在石头上，缓缓坐下。
　　辜负了宗主和师尊的期望，给琴宗丢人了。明明自己在比武之前，师尊都已经提示过他该怎么做，为什么还做不好。练了三年多的风云盾，还是被那位姑娘一剑打破，连一只神兽都没召唤出来，算什么琴宗杰出弟子。
　　想着，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他在内心咒骂自己，已经五年了，精神力也没有丝毫长进，遇上点困难的事情就要苦恼。可是，这是师尊第一次带他出来，第一次那么近地跟他说那么简单易懂的办法，鼓励他说，平时学的那些足够应付了。
　　师尊是期待他的，可是……
　　常曳的头靠在石头上，遥望着远处的杉树林子，仰头望着直冲云霄的杉树，眼泪却怎么也收不回去，一抬头，反倒全都顺着脸颊流淌。
　　“常曳。”
　　身后响起白瑟的声音，常曳一惊，慌忙擦掉眼泪，也没有立刻回应。这个时候他倒不希望白瑟找到他，看到他一个人躲在这里流眼泪。
　　“常曳！”
　　这第二声呼唤已经很清晰了，里面明显有些焦急。常曳也不敢再躲，他站起来，从石头后面探出头，望着白瑟，“师尊……”
　　这是继上一次被绑架之后，常曳再次看到白瑟焦急的眼神。
　　“与你比武的那位剑宗弟子，叫孙铃儿。她说是要把这个给你，做定情信物。”白瑟松了口气，把揣在衣襟里的一个红玉金鱼玉佩放到常曳手上，“我也不好拒绝，就先收下了。”
　　“师尊……”常曳紧紧捏着玉佩，知道白瑟又在胡扯八道。琴宗不准婚配，十大宗派都知道，怎么可能还送个定情信物自讨没趣。
　　“那姑娘灵力极强，破了棋宗的棋盘阵，撕裂了画宗的画卷，书宗弟子倒是坚持了几回合，但也只是挨打，最后认输了。”白瑟一步上前，站在常曳身边，缓缓地把他逼到巨石后面的小角落里。
　　“对不起……师尊。”常曳靠在石壁上，轻轻抬眼，只看了白瑟一眼。他的难过和愧疚瞬间爆发，心里的酸涩全部涌出。白瑟的眼神过于柔和，明明是在潮湿阴冷的石壁之间，也觉得似乎有一缕和煦的日光照进来。
　　本可以背过身去，常曳却还是垂下眼帘，试图用浓密的睫毛遮住眼睛里晃动着的水光。
　　“切磋技艺本就如此，胜负之余，是该找出自己哪里有所欠缺。”白瑟说，“你的琴技，宗主也是赞赏过的。风云盾挡不住那姑娘的剑气，只是因为灵力还不够强韧。你才十五，那姑娘已二十了。将灵力锻炼得厚重些，定能抵挡得住。”
　　“师尊安慰我，我还是能听得来的。”常曳抹了一把眼泪，两手贴在石壁上，抬眼看着白瑟。
　　他的眼神里多了些不屈和不服输，似乎就要在下一秒，和剑宗的姑娘再打一场。
　　“安慰归安慰。”白瑟负起手，向后退了一步，“此次带你出来目的在此，你在琴宗或许出类拔萃，但在十大宗派内看看，就知道山外有山。眼界该放远些，总是盯着琴宗怎能有长进？”
　　常曳不说话，缓缓斜过眼睛，不再看白瑟了。
　　“我说的不对？”白瑟昂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常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