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监护人 番外篇——by故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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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梯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有女孩儿疾步跑上了楼,然后也僵在了不远的地方,讷讷地喊:“小叔叔……”
这一下,所有都清楚了。
牧水心底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户人家,是齐星汉的亲人,但从他们的表现来看,他们中间没有人是欢迎齐星汉的。
这就是齐星汉要带他来看的东西吗?
女人尴尬地搓了搓手:“琪琪先进来,哎,是我忘了,最近太忙,琪琪要升高中了,大家一忙起来就忘了……进来吧,都进来吧,还有这位……”
女人这才看向了牧水。
齐星汉也这才开了口:“医生。”
女人的脸色刹那变得极其的微妙,有些难看,但又像是松了一口气。
“是医生啊,医生好,医生好!来来,都进来吧……都别站着了……”
门大大敞开,齐星汉先迈步进了门,牧水紧随其后,然后才是那个叫“琪琪”的女孩儿。
进了门,牧水粗略地一打量。
木头沙发上摆着柔软的坐垫,沙发前不远的地方就是一张红漆圆桌,圆桌旁放着的则是黄漆的木凳……这里的装修有一点落后,但却都十分整洁。
牧水又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眼老人,老人穿着黑色棉衣,五官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清俊,唯一和面容显得有些违和的,是他的眉心有一道深深的沟壑。
牧水推测,老人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甚至他本人在过去极有可能从事老师一类的职业。但他骨子里应该是比较重规矩,甚至是比较刻板的人。
所以他们见到齐星汉,显得不太欢迎,也就有所解释了。
齐星汉的背上长出骨刺,肯定不是一两天形成的,从金水市特殊病例研究院留下的档案来看,他很早之前就开始看医生了。
在那时候,他的家人应该也发现了他的异状。
所以……排斥?不接受?甚至是对此感觉到……恐惧?
牧水心底有了一点异样的感觉。
他飞快地皱了下眉,但等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还是那个面容富有亲和力的牧医生。
没一会儿,琪琪的爸爸也回来了。
这个中年男人在看见齐星汉的第一眼,就大声喊道:“还回来干什么?不是说过了吗?以后都不用来了!”
还是老人冷着脸开了口:“行了,不管怎么样,按照规矩,他得回来,就算是走,也得吃了饭再走。”
中年男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这时候他看见了一边的牧水。大概是忌惮于有陌生人在的缘故,中年男人这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声。
这张显得有些小的圆桌,很快被围满了。
但要说围满,又好像有些不恰当。
因为牧水和齐星汉坐在一块儿,牧水的左手边是齐星汉,右手边是女孩儿琪琪。而齐星汉的右手边是他,左手边……左手边本来应该是中年男人,但中年男人却生生挪得空出了一个位置。
以致于其他人都挤成了一团,唯独齐星汉的左手边显得有些空荡。
这种明显的排斥让牧水有点不高兴。
人家小学生才这么干呢!
饭是女人做的。
琪琪把盐买了回来,但女人端上桌的菜却依旧没有放盐。
很明显,对于他们来说,有了齐星汉加入的饭局,也就显得不那么令人有食欲了,有没有盐都不重要了。
琪琪咬了咬筷子,巴巴地抬起头,看向了齐星汉,眼底掩饰不住崇拜和向往之色,她小声说:“我们学校的同学,可喜欢小叔叔了,看新闻里说小叔叔在的影视城断了水电,我同学都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我也睡不好,总想着……”
“闭嘴吃你的饭。”中年男人硬邦邦地开口。
他应该是齐星汉的哥哥。
牧水心想。
不过这个哥哥长得还没有齐星汉的三分之一好看。
琪琪被当头一喝,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委委屈屈地低着头咬筷子了。
一顿饭吃得实在没什么味道。
不过牧水倒是不太在意,总之先吃饱就好了,这样不管接下来要面对什么都有力气了。
等牧水吃到半饱的时候,席间中年男人开口了,他十分不友好地看着牧水,问:“你是他的医生?”
牧水:“是的。”
“按照他的情况,不是应该收容入院吗?还放出来干什么?”男人嗤笑一声:“可笑!一个精神病患者!一个怪物!还能当什么大明星?还这么多人满嘴念着他……他们知道他是个精神病吗?知道他病发的时候会杀人吗?”
牧水抬手指了指桌上放的豆沙馅小馒头:“这个不好吃吗?”
“什么?”中年男人的气焰一滞。
“这都堵不上您的嘴吗?”牧水歪头看他。
牧水的面容纯良,目光柔软,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极具杀伤力,但又让人没法和他反驳,因为好像旁观者都会站在他这一边。
中年男人微微变了脸色:“你是哪个医院的?我要去投诉你!”
牧水低声说:“我真诚地建议您到医院挂个号,检查一下您有没有狂躁症,您每句话都带着怒火,更伴随着肢体动作的发泄……”
中年男人:“你说什么?啊!你说什么!”
“够了,坐好!”老人一拍筷子,冷声道:“你急什么?他吃完饭就走了。碍了你的眼吗?”
中年男人冷冷道:“爸,你也知道他有多可怕……我可不敢和他一起坐太久……”
女人一手蒙住了琪琪的耳朵,把女儿往自己的怀里带了带,低声道:“别说了,你说够了没?”
中年男人闭了嘴。
等到吃完饭。
女人端着碗起身去洗,男人拽着琪琪一块儿跟进了厨房。
牧水低声问:“你之前住哪个房间?”
齐星汉指了指,那个房间,和厨房挨得很近。
“我能去看看吗?”
“能。”
牧水点了下头,起身走了进去。
卧室里的陈设蒙上了一层灰,一米二的单人床,一张黄漆的老书桌,木板钉起来的书架……都没变动过。像是在突然的某一天,这里的主人离去了,然后就再也没回来,整个卧室也被尘封了起来,没有人敢动一分一毫。
这栋老式的楼,墙壁很薄,隔音很弱。
牧水在卧室里站了没一会儿,就听见了隔壁传来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微微颤抖:“你见过的……你是见过的……你怎么还敢,还敢这么跟他说话?你疯了吗?你不要命,琪琪还要的。”
男人不理会她,低声和琪琪说:“琪琪,不许和任何人提起他是你叔叔,这话我不是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吗?你要记住,你要记住知道吗?以后他再来家里,你也不许和他说话!他是个疯子……”
牧水听着这样一段话,目光有些放空。
席上女人制止了男人的话,他还以为这个家里有个心软的。现在才知道,原来不过是因为她更怕齐星汉罢了。
这样的情况维持了几年了?又或者十几年?
牧水翻动了一下书柜里的东西,有奖杯,有奖状,还有笔记本,初高中的书籍……上面无一例外都写着一个名字。
范浩。
牧水疑惑地翻了翻书本,发现每本书上几乎都有乱涂乱画的痕迹。不是出自小孩儿顽皮的那种的乱涂乱画,而更像是情绪如一张大弓被绷到了极致之后,即将失控,所以只能借这样的动作来宣泄内心压抑的种种情绪……其中有些纸张都被划破了。
牧水又翻了翻那些笔记本,笔记本上也有乱涂乱画的痕迹,只不过相对来说控制了很多,上面的线条显得有章法多了。牧水甚至还翻到了几幅画,有画猫的,还有画十字架,还有画头上长角恶魔形象的……各种各样怪异的东西,都被画了进去。
翻到最后,硬质的底壳上,画了一个模糊的轮廓,纤细,好像风一吹就倒。
不。
不是风一吹就倒。
因为与其说画的像是一个人,还不如说像是一道吹来的风。
牧水又翻了翻别的东西,最后翻到了日记一样的东西,牧水顿了顿,只是放在了兜里,并没有打开。
然后他转身退出了卧室。
客厅里安静极了。
老人和齐星汉僵坐在那里,谁也没有开口。
牧水抬头看了眼挂钟,问:“我们能走了吗?”
齐星汉点了头,起身和牧水一起往外走。这时候,牧水注意到老人也明显松了一口气。他们都怕他。
齐星汉是这样……
那……袁盛呢?
牧水一下子想到了,之前和袁盛在游乐园的时候,袁盛随口说起的那段话。
每一个……怪物,都会有这样的一段经历吗?
牧水扭头看了看齐星汉,齐星汉也正好转头看他。
齐星汉低声说:“还想吃什么?”
“嗯?”牧水一怔。
“冰淇淋吃吗?”齐星汉问。
牧水本能地点了下头。
他们下了楼,坐上了车。
齐星汉发动车子,载着牧水到了一家冰淇淋店外。
这个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十一分了,大概是因为限排的原因,所以外面的人并不多,包括光顾这家冰淇淋店的人也不多。
齐星汉大大方方地打开车门走下去,没戴墨镜,没戴口罩,他走到柜台前,低声说:“要一个加巧克力加鸡蛋仔的冰淇淋甜筒。”
“好的。”对方应了声,迅速做好了一个甜筒,递交到了他的手中,同时接过了他手里的钱。
齐星汉表现实在太过坦荡,等他拿着甜筒上了车,收银员才陡然反应过来:“舞草?那不是齐星汉?”
“哪儿哪儿?齐星汉在哪儿?”冰淇淋店里外一下子闹哄哄了起来。
但齐星汉已经上车,将甜筒给了牧水,然后发动了车子。
牧水握着甜筒舔了一口,齐星汉大概也知道那顿饭有多难吃,所以拿了冰淇淋补偿他?
他咬了一点巧克力,这才出声问:“范浩是谁?”
“我。”
“嗯?”牧水一怔,他实在无法将这个平平无奇的名字,和齐星汉联系起来。
“后来因为做艺人,所以才改了名吗?”
“不是。”齐星汉顿了顿,像是在回忆,他接着往下说:“这个名字是别人给我起的,他说看着我的眼睛的时候,就像是望见了灿烂的银河。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大概是取自这里吧。”
“那齐……”
“他姓齐。”
“噢。”牧水应声:“原来是这样呀。”
“嗯。”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的?”牧水低声说着,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背。
“很早,十岁左右吧,刚上初中……第一个看见的人是我的母亲。”这个词从他嘴里的吐出来,稍微有点生疏,大概是很久没有称呼过的原因。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死了。”齐星汉口吻平静地道。
牧水回忆起了那些书本上的乱涂乱画,从初一的书籍,一直延到了高中,那些笔记本不知道是哪个时段的,但从症状的发展来说,应该高中后期的东西。
牧水低声问:“你生气吗?”
齐星汉:“不生气,一个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生气?”
“那……也不会伤心吗?”
“不会。”齐星汉的姿态格外地平静。
牧水感觉到了一点怪异,表述有问题……
是哪里表述有问题……
牧水赶紧先舔了一口快要化掉的甜筒,低声说:“上初中的时候,被发现了,那个时候……不难过吗?”
牧水觉得这应该跟他患上科塔尔综合征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人在受到很大的伤害,无法承受时,大脑很可能会发出自我防护的信号。然后自我催眠,告诉自己,自己不是一个怪物,而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当然不会在乎别人的反应……也不会在乎自己身上再多出什么东西了。
齐星汉说:“不难过。”
“从那时候,我就已经死了。”齐星汉再一次平静地强调。
但这和现实是不符的,牧水在心里说。
齐星汉说,范浩是他过去的名字,那个卧室也是属于他的。那么毫无疑问,卧室里的所有东西,都应该是他的。
那些书本是他的,笔记本和日记也是他的。
那些被乱涂乱画的书本,横亘了他的整个初高中生涯。
这说明,他并不是不难过的,并不是不生气的。甚至那段时间里,他的情绪应该已经崩溃到一定的程度了。可这一切……在他的口中都被抹去了。
齐星汉说了谎话?
不可能。
齐星汉如果要说谎话,就不会带他来这里。
齐星汉现在正是在履行自己说过的,愿意和他一起分享和他有关的更多的东西。
那么……齐星汉的确是自我催眠了。
在他的记忆里,他从被发现那一刻起,他就死了。
也就是从那之后他患上了科塔尔综合征。
这个病症和他背后长出骨刺是密切相关的。
也就是说,除非他背后的骨刺消失,不然他永远也无法从这个病症中脱离。
牧水又咬了一口冰淇淋,奶味儿挟裹着巧克力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开。
但牧水却感觉不到甜,只感觉到一点属于朱古力的微苦。
牧水把日记从兜里掏了出来,递给了齐星汉:“这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