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狸奴 番外篇——by月无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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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谰感知到了他的心思,只觉得他异常肮脏,便将那火焰烧得更旺盛了些,连灰尘都一并烧净。
烛龙最后在空中徘徊一圈,嗅着杂乱刺鼻的腐朽气息,彻底对此间没了留念,便昂首继续向上飞去。在他的眼眸洞穿苍穹的一瞬间,忽然听见地面上传来一声怯怯的呼唤:
“夜谰……”
他下意识地看了过去,发觉刚刚那个银发少年正追逐着他,小脸脏兮兮的,满是泪水与泥污,张开手焦急地喊着:“夜……夜谰!”
有事吗?夜谰诧异,微转身看了他一阵,脑海中隐约浮现出几张模糊的画面。他们好像很熟,在一起度过了许多不错的日子。但具体是怎样的,却都记不清楚。
“渡吗?”星河中的少年的身影忽然占据了他的脑海,蛮横地隔断了他此生的全部记忆:“渡,不可回首。”
夜谰颔首,自知耽搁不得,便加快速度向天门冲去。在他的头部没入苍穹之外的一瞬间,身后猝不及防地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哭泣声。那孩子到底哭了,哭得绝望又痛苦,以至于他心口怵痛。
不可回首吗?他趴在两界的交面处看了看,里头星河摧残,群星寂然,似是正审视着他,令他感到异常得寒冷且陌生。
好像没什么有趣的东西……他这般想着,慢慢缩回身子犹豫了起来。去了,就回不来了。就算能回来,也不再是“夜谰”。那孩子为什么要哭?这样离开真的好吗?
正想着,星子突然向他袭来,里头竟真的藏了许多双眼睛,咄咄逼人地不断向他施加压力,仿佛警告他三思而后行。
夜谰摆动了一下尾巴,莫名心生恼怒。穹宇外好像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然他也不至于非要到尘世走这一遭。
这般想着,他嗤笑一声,利落地回了头。星辰之力徒然加大,意在挽留,却被他一尾巴给抽了回去。
夜谰缓缓下落,身后裂开的天门颤抖了一瞬后,开始闭合。在他拨开云层重回世间的一刹那,潮水般的记忆忽然自他心底倾泻而出,他想起了那些忘却的往事,想起了那些个空洞里缺乏的东西,以及将他绑在这世间的真正的缘由,不多不少,刚好拼凑成……
一只小狸奴。
最后他落在了程雪疾面前,庞大的龙身迅速剥落,拾回于此番轮回中,凭白得来的躯壳。向怔然的小猫伸出手:
“我不走了。”
通往苍穹外的门彻底消散,发出一声轰鸣,如同在低叹。阳光自云层中探出,将地面涂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泽,竟比那星河还要璀璨上几分。
程雪疾呆呆地望着他,左手攥右手,怯懦地不敢向前,半晌才小声问道:“不走了吗?”
“不走了。”夜谰笑笑,抬手摸向他的头顶。
“真的可以吗?”程雪疾还是不敢相信,生怕自己身处梦境,醒来又是一场空。
“可以。”夜谰轻轻揪了揪他的耳朵:“不走了,不渡了。现在你可以抱住我了。”
“没关系吗……为了我……没关系吗?”程雪疾没出息地小声抽泣着,被一把拥入怀中后,干脆放声嚎啕大哭。终于将不安与激动全都哭了出来。
干涸的大地开始恢复生机,远处躺在深坑里的连枫游与赫辛夷先后醒了过来,浑身酸软,懒得动弹。
连枫游压在赫辛夷身上,仰面看向天空,久违地瞧见了清澈的蓝色,便多看了一阵。赫辛夷的胳膊揽在他腰间,呼哧呼哧地喘息着,并未令他觉得丝毫得不适,反倒很有安全感。
这时,一道目光紧贴着他的耳边传来。他侧眸望去,正对上一张姣好的容颜。蛇怪默默凝视着他,双眸乘着一汪水光,温和且眷恋。须臾后蓦地化作白烟,消失于天际中。
“娘……?”他怔然,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烟雾在他的指缝间流逝,如同困扰这世间生灵的无数场“意难平”,到底在“求不得”的推搡下释然……
☆、【之后】
自那日见到了“天门”与疑似神龙的东西,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安静如鸡。大妖小妖,男妖女妖都在忙着观察“天门”还在不在,能不能留个缝隙,让他们趁机钻进去。
可惜,“天门”自关闭后一点痕迹都没留下,连同那日海市蜃楼般的长龙,都消失得干干净净。有不死心的,偷摸跑去北境一探究竟,却只撞见了正忙着种树的夜氏妖们,这支藏在黑暗里长达百年的神秘蛟族,突然一反常态地爬到地面上见了光,着实令妖摸不着头脑。
之后,西境与北境重新结盟,连同两境的草原被划给了虫族为领地。新任西境之主推立为白鹭族的少主——疏雨。东境之主携重礼来贺,被全数退了回去,不过照常参加了宴会。但宴会结束后,喜老本就绿油油的面颊更绿了几分,真正应了句“面如菜色”。回到东境的第二天便宣布退任,让自己的幼孙接了班。
狼族自发带着所剩无几的南境妖们重建家园。没有了暴戾成性的王族大妖,南境久违地享受到了和平,昔日荒废的田野与河流渐渐恢复了生机。众妖想推举狼族少主为境主,却怎么都找不到他身在何方,不禁心生担忧。
其实赫辛夷没走远,就在百里外的山谷里。此山名“禾宝山”,因地处偏僻至今无妖问津。但每逢春季,漫山遍野都会开出不知名的小花,以及成片的蒲公英,姹紫嫣红甚是好看。
赫辛夷坐在山包上,嘴里叼着草杆,又拔了两根青草编织着手环,动作之娴熟与他这健壮的身材全然不符。
他身后不远处,有一方小小的土包,上头竖着块木牌,没刻字,还有些敷衍地堆了点野花。半晌后连枫游走了过来,坐在他身侧瞥了眼他手中的草环,低声道:“不给你爹立块像样的碑?”
“咱狼族不兴那个。”赫辛夷抬头看向他。
“那你立个破木牌干嘛?”连枫游的脖颈上缠着绷带,脸上也有几块青紫,显然重伤不是那么容易痊愈的。
“我做个记号,怕哪天再来找不到我爹了。”赫辛夷嘿嘿傻笑着,又望向底下的山谷:“你娘亲的发簪埋在哪里了?我去祭拜一下。”
“那是我娘,你祭拜算什么?”连枫游翻了个白眼,紧接着小声说了句:“在最里头那片龙胆花里。”
“这季节还有龙胆花?”赫辛夷诧异,扭头瞅了一眼自家爹爹的坟头,确实过于素净了些:“那我赶明在这儿种棵树。”
说罢二妖皆陷入了沉默。这时山顶起风了,赫辛夷往连枫游身边靠了靠,低声道:“之后有什么打算?还回北境吗?”
“谰哥让我继续当北境之主。”连枫游的余光一直瞄着他手里的草环,心不在焉地回答道:“我把蛇族的孩子们移回北境了。谰哥将效忠他的那些家臣交给了我,夜氏也安分得很,你不必担心。”
“我没担心你,你有什么可担心的。”赫辛夷低下头,一边说着,一边将成型的草环调整了一下,往上头插了朵小白花,全然没发觉连枫游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又道:“东境那老王八说的话,你信多少?”
“全部,他不敢隐瞒。”连枫游移开视线,看向安静的山谷:“那蛇怪,长着我娘亲的面容,便是铁证。”
“所以它真的是由你娘亲的残魂幻化成的?”赫辛夷手中一顿,面露愤恨道:“真不该放过那老王八。”
连枫游眼神空洞,似是有些寂寥:“说到底,还是我的错。那时娘亲被杀,我曾寻找过她的魂魄,无果后便放弃了。殊不知她的残魂早就被敛走了……是我太蠢了。”
赫辛夷忙安慰道:“怪不得你,那时你才几岁。那老王八收集你娘的残魂作甚?”
连枫游犹豫了一瞬后压低声音道:“他曾经是我娘的追求者,贼心不死,想复活我娘。结果老蛟吞噬了我娘的内丹,导致娘亲魂魄不全。他复活出的东西自然已不是娘亲……”
“嗯……”赫辛夷见他脸上血色全无,有些后悔自己多嘴戳了他痛处,便强行岔开话题道:“不过……到底是……见了一面……”
“谰哥说,会帮我把娘亲的魂魄带入轮回。”连枫游的眼底浮现出一丝光亮:“还有……笙玖。”
“嗯!”赫辛夷点点头,忽然抓过他的手,把编好的草环带了上去:“好啦,不要摆出这种表情,会好起来的。”
连枫游微怔,看着手腕上歪歪扭扭的草环,想笑却笑不出来:“你不讨厌我吗?我为了找到祭坛,对西境冷眼旁观。谰哥有难的时候,我也没有去帮他。结果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做好。”
“为什么讨厌你?”赫辛夷替他系好披风:“我只是有点生气。气你不与我们交心,只身涉险。你就算信不过我的能力,也该信一下谰哥。”
“我……不敢。”连枫游抿了下衣襟,眼神躲闪,像极了做错事的孩童。
赫辛夷挑眉,抬手揽住他的肩膀,笑道:“起风了,我们走吧,谰哥也快回来了。”
连枫游颔首,在他的搀扶下慢慢站了起来。二妖沿着来时的路走着,身后突然掠过一阵微风。连枫游下意识地回首望了一眼,正瞧见成片的蒲公英如跌落山谷的云,逆光而上,成群结队地飞向远方。
“真的很好看,我都有点想住在这里了。”赫辛夷轻声道。
连枫游眨眨眼:“你自己吗?”
“一起吗?”赫辛夷反问道。
连枫游僵了一下,旋即哼笑道:“开什么玩笑,你肯定要回南境的。”
赫辛夷耸肩,不置可否,挽着他的胳膊继续走了起来。连枫游嘀咕着“有点冷”,把他的胳膊搂得更紧实了些,目光不由自主地停在了手腕上的草环上,发觉小白花不知何时掉了,便往脚下看了几眼,殊不知赫辛夷正低头看他,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
“夜谰,我要这个!”人间,闹事街头,程雪疾揪着夜谰的衣衫,理直气壮地指向小贩手中的糖人。
夜谰蹙眉,看着他圆鼓鼓的肚子,低声道:“雪疾,你今天吃太多了吧?不怕撑着吗?”
“……我不吃,我拿着玩!”程雪疾直把他的衣服扯出了褶皱,眼巴巴地舔了舔嘴唇。
夜谰无奈,掏出铜板递给小贩,随手拿了个小猫形状的糖人,却被程雪疾拒绝了,嚷嚷道:“我要那个小龙的!”
“好吧。”夜谰只得换了龙形状的糖人给他。
程雪疾举着糖人,趁他没注意,赶紧舔了一小口,心满意足地翘脚走着。夜谰环顾四周,本想再给他买个玩具什么的,却发现已近黄昏,便道:“雪疾,我们得回妖界了,有件事要做。”
“好。”程雪疾已把糖人啃了一半,睨了他一眼,见他正望向天空,便把剩下的糖人一口塞进嘴里,结果被齁得直咳嗽。
夜谰笑笑,想去牵他的手,却只抓到了空荡荡的衣袖。程雪疾断掉的手还没有再生出来,但伤口恢复得很好,估计过些时日又是一条全和的四脚猫。
可他始终觉得那断臂刺眼,忍不住小声道:“你的手……要不要去修真界求个药?”
“山高路远,不至于的。”程雪疾倒是不在意,走到他另一边,用刚拿过糖人黏糊糊的手攥住了他的指头:“过几天就恢复了。我哪儿都不想去,就想在家窝着。”
“不去玩玩?”夜谰诧异。
程雪疾摇摇头:“不要,我要睡大觉。睡醒了起来修炼,说不定有生之年能再多条尾巴。”
“越来越像猫了呢……”夜谰顿了顿,压低声音试探地问道:“可我得走一阵子,去上界溜达溜达。前些日子,你师父来了封信,说他得尝所愿,想送我件礼物做谢礼……我还真有点好奇。”
“去啊,带着我。”程雪疾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把我揣进兜里就行,我又不占地方。”
“好。”夜谰说着,忽然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加快步伐大步走着,小声道:“雪疾,其实我有个能让你快速涨修为的法子……”
程雪疾登时眼前一亮,搂着他的脖子问道:“什么法子!”
夜谰颇有深意地扬起嘴角,向他耳语了几句。程雪疾的表情登时由兴奋变作惊愕,面红耳赤地轻轻咬了他的鼻尖一口:“你……你这……你这……臭不正经的!”
“没骗你,真的,改天咱试试就知道了。”夜谰哈哈大笑起来,被一爪子挠在了脸上,五道爪印与当年初见时的情形如出一辙。
傍晚,西境与北境接壤的草原上,疏雨手持竹篮看向眼前的一大片树苗。这些树苗都是凤凰花,他从王宫一直种到了这里,硬生铺成了一条路。
“过些时日,再种几株梧桐?”他放下花篮,细细盘算着,长发微浮,鬓角露出了几缕白发。
大战结束后,他本想离开此间,赌一场轮回,说不定能找到笙玖的去向。但,夜谰说笙玖的神魂有了下落,让他稍安勿躁,他便决定等等看看,免得小凤凰回家时,找不到路。
夕阳彻底落下地平线,天色渐暗,月光始现。蜉自他背后走来,看向地上的树苗轻声道:“肯定会开得很好。”
“你决定了吗?”疏雨回首,表情隐隐有些忧伤:“其实只要你想,夜谰他会有办法……”
“不必,是时候了。”蜉抬首看向远方的森林。今日的她有些不同,长裙不再是淡绿色,而是换成了月白。长发也仔细地束起,别了根精致的簪子。
这时,几只萤火虫飞了过来,围绕在她身侧左右摇曳着。藏匿在草木中的小虫也纷纷爬了出来,停在草尖上看向她,却听不到丝毫的虫鸣,似是在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