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也想知道——by青色羽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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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殷寒江啊。
闻人厄将殷寒江最不愿意面对的那团血污融入神魂中,殷寒江在他的魂海内,找了个适合的位置待着,变成了他的小厮。
这不是现实,是闻人厄的记忆。
他接过巾帕,却没给自己擦脸,而是抱起小小的殷寒江,浸湿帕子,用温热的毛巾轻轻为小殷寒江擦拭身体。
肿胀发烂的小手一巴掌将巾帕拍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脏。”
小殷寒江不是在说毛巾脏,而是怕自己的身体脏了毛巾。
“毛巾是可以洗干净的,你需要疗伤,并且换件衣服。”闻人厄道。
他的心境变化是可以影响魂海记忆中的人的,闻人厄的母亲也不再催促他做功课,而是温柔地摸摸小殷寒江的头道:“小江怎么伤成这个样子,阿武你快去帮他清洗一下,再送李大夫那里去上药。”
闻人厄听话地烧水为小殷寒江清洗,还给他找出自己幼年的衣服换上,抱着他施展轻功一路飞到边城大夫的药堂。
少年时的闻人厄是个白袍小将,有些臭美,总是穿着一件白色的锦衣。他抱着殷寒江在无数个房屋上飞跃,不少边城百姓抬起头来看,七嘴八舌地讨论闻人小将军又开始飞檐走壁了。
那时的闻人厄,是飞扬的少年,整个人是明亮剔透的,连边城天空的颜色都是一片蔚蓝。
“阿武?”怀中的小殷寒江疑惑地问道。
“我未入道前,父母为我起名闻人武。他们还商量及冠时的字,正好用‘武’字拆开,表字止戈。”闻人厄回答道。
可惜没能等到那一天,闻人家便遭难,闻人武也更名为闻人厄。
踩着房檐从门前落下,吓了李大夫一跳,这位年迈却精神抖擞的驻军医生,顺手抄起身旁的扫帚挥向闻人厄:“你这个鸡飞狗跳的小屁孩,吓死老夫了!就不能有一次正正经经敲门的吗?每次不是从房上跳下来,便是从后院跑进来,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你吓的!”
扫帚还没打过来,便被一双手接住,小殷寒江满脸阴沉地看着李大夫。
就算是殷寒江魂体中阴暗的部分,也是有很强大实力的。闻人厄担心他出手,刚要阻止,就听李大夫说:“哎哟,这谁家的孩子?怎么成这样子了?快进来,老夫为他包扎。”
“从尸堆里捡来,父母亲人都被外族屠了。”闻人厄小声地对李大夫说。
老大夫满是皱纹的脸顿时充满怜爱,让闻人厄将小殷寒江放在床上,自己则拿了烈酒与刀,为小殷寒江刮去腐肉。
闻人厄当年救下殷寒江时,随手一个丹药,一道真元,便将这孩子治愈了。凡人的伤对于修真者而言实在太轻,殷寒江对于治疗没有任何实感。
这一次李大夫细心刮腐肉,又以烈酒消毒,疼得殷寒江小脸直抽抽。闻人厄见状略微不解,明明是魂体,为何会觉得疼痛?此刻殷寒江在想什么呢?
李大夫怕伤到完好的皮肉,下手不敢太快,足足清理五个时辰,日头从东移到西,他才将全部的伤都上了药,包扎好。
小殷寒江疼得满脸是汗,李大夫道一声“好了”后,他立刻昏死过去,脸痛苦地皱着。
“你捡到这孩子时,他受伤几日了?”李大夫将闻人厄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大概三五日,在尸堆里翻出来的。”闻人厄不知殷寒江能否听到,魂海中也不可传音,压低嗓音回答道。
“这孩子有点问题,”李大夫凝重道,“他年纪太小,我怕伤到脑子,不敢用麻沸散,只能硬来。有些腐肉没有知觉,刮下去还好;可是一些半腐却没救的皮肉,碰一下就是刀割之痛。这么小个孩子,我连续治疗这么长时间,期间还用烈酒擦拭伤口,他竟是一声没吭。换做是你这个要面子的皮猴子,咬牙不嚎老夫倒是信,可这么点个孩子,连哭都不会哭,我担心他这里出了问题。”
说话间,李大夫点点闻人厄的心口。
心吗?老大夫一眼便看出的问题,当年的闻人厄却不管不顾地将殷寒江丢在山上。他以为给他充足的食物、崭新的衣服、练功的心法、报仇的能力就足够了,一个坚强的男子汉是不需要懦弱的。可是闻人厄却没有想到,那时的殷寒江不是男子汉,只是个年仅五岁的男孩,还是可以哭的年纪。
“这孩子,救得还是晚了。”李大夫摇头道,“左腿大概是要瘸的,脸上身上也会满是疤痕。我知道你忙,闻人元帅和夫人管你管得严,但也还是要抽出时间多照看照看他。方才刮肉时,他疼得狠了就盯着你,显是将你视作救世主,你多陪陪他。”
“晚辈知道了。”闻人厄低叹道。
“晚辈什么晚辈!”李大夫一巴掌拍在他脑瓜门上,“跟我来这文绉绉的,你都够当我孙子了!”
“阿武知道的。”闻人厄只得捡起自己丢弃已久的称呼。
李大夫拍闻人厄脑门时,小殷寒江已经醒了过来,阴森森地盯着李大夫拍过闻人厄脑袋的手。
默默观察一段时日,对殷寒江的眼神与想法有些许了解的闻人厄知道,小殷寒江在生气李大夫打他。
于是他坐在床上,将小殷寒江抱起,让他头枕着自己的大腿,为小殷寒江介绍李大夫:“这位是李大夫,当年还是御医呢。”
“好汉不提当年勇,我不过是个医治嫔妃不当,被赶出宫,流放军中的糟老头子罢了!”李大夫背对着二人,背影有些萧瑟。
闻人厄笑了下:“当年的事咱不提,李大夫医术高明,自到了边城后,救回六千一百四十八名边军的性命。前几年还随军上战场,三天之内抢救下数十名伤兵,最终累倒在后方。我父兄多次命悬一线,皆是李大夫出手相救,就是我也……”
他见李大夫耳朵都红了,也不好再当年夸,只好在小殷寒江耳边小声道:“当年边境告急,我母亲怀胎九月披甲登上城墙,等援兵来被抬下城墙时,身下已经见红。若不是李大夫神医妙手,我便胎死腹中了。”
小殷寒江眨眨眼。
闻人厄低声道:“其实我是他干孙子。”
小殷寒江眼睛亮了,说出了进入闻人厄魂海后对尊上以外的人的第一句话,对着李大夫就是一句:“爷爷!”
声音还哑着,有些虚弱,李大夫听到后开心得胡子都发抖了,转过身凑到床前道:“哎,乖孩子!”
小殷寒江一把抓住他的胡子,咧嘴一笑,牵动脸上刚包扎好的伤口,疼得“嘶嘶”直叫。
李大夫忙抢回自己的胡子,对闻人厄使了个眼色,意思这孩子终于有点人气了,好好维持。
小殷寒江有些累,他闹了一会儿就枕着闻人厄满是肌肉硬邦邦的腿睡着了。
入睡前他想着,这些,便是尊上要守护的人啊。
第74章 盛世乱世
“闻人武!”闻人厄刚抱着小殷寒江回家,就听见一声暴喝,“前日偷偷砸了王胡子酒肆的歹徒是不是你?”
一个身材魁梧宽肩窄腰,比少年闻人武还要高一个头的男子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伸手在闻人厄额头上狠狠弹了一下,怒道:“我们边军是守护百姓的,你怎么可以在后方自乱阵脚?”
闻人厄恍惚了下,才想起这人是他的大哥闻人泰,国泰民安的泰。
记忆太久远,闻人厄想了好久,才忆起的确是他砸的。王胡子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酒混子,整日在边城说这城早晚守不住,闻人家迟早要走,届时换个酒囊饭袋的官员过来,城破前丢下他们这些老百姓套逃走,与其留在这里,倒不如早死早超生。
闻人厄前几日也在酒肆,少年的感情是简单浓烈的,厌恶就是厌恶,喜欢就是喜欢。他尊敬父兄,认为边城只要有闻人家,就绝对不会有事。听到王胡子这话气得要死,半夜蒙面去打翻了王胡子的酒,又粗暴地剃下他那把络腮胡,弄得王胡子下巴上全是剃须后的刮伤。
他那时自以为隐秘,却没想到,边城十四五岁的少年,武功又好,还整日在房顶上乱窜的,整个边城大概只有他闻人武一个。他那双明亮愤世嫉俗的眼睛,与整个城镇百姓的都不同,一眼便能认出来。
少年阿武的额头被弹得通红,小殷寒江气了,张嘴咬住闻人泰的手臂。
闻人泰当下一慌:“小孩,你松口松口!我的胳膊太硬,你太用力别咬崩牙!”
小殷寒江:“……”
五大三粗的男子在小殷寒江面前手足无措,生怕自己伤到他,最终只好拿弟弟出气:“闻人武,你做错事就拿小孩做挡箭牌吗?”
“小江,放开。”闻人厄轻捏一下殷寒江的脸,温柔道,“脸上刚包扎好,别牵扯了伤口。”
小殷寒江缓缓地松开口,闻人厄一手抱着殷寒江,一手勾住大哥的肩膀,额头贴在闻人泰宽厚的臂膀上,低声道:“大哥,能再次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哪怕这只是他的魂海记忆。
闻人泰常年在边塞驻扎,皮肤不怎么好,有些黑又有些粗糙,他黑脸一红,抬起满是伤痕老茧的手,摸摸闻人厄的头,旋即晃神道:“少给我来这套,今天这顿打你是少不了了!”
当天闻人厄挨打了,父亲在军营,大哥镇守后方。闻人泰压着他去给王胡子道歉赔钱,还当着整个边城百姓的面,在酒肆中对闻人厄施了军法,整整五十军棍,打得少年后背皮开肉绽。
小殷寒江被闻人的母亲抱着,气得呜嗷呜嗷直叫,想要挣脱那双不算柔软的手,扑上去为尊上挡住后背。
“别动!”看起来十分温柔,实则脊骨笔直的女子道,“好好看着,不论什么原因,身为边军,私下做出伤害百姓的事情,就要军法处置。也是看在他年轻,才少罚了些,否则这根棍子不打断,他休想过关!”
“心疼……”小殷寒江摸摸心口道。
“当然心疼,打在儿身,痛在娘心。”闻人武的母亲脸上滑下一行清泪,她抬手抹掉,继续道,“但不打不行,百姓的事,没有小事!”
一滴没有擦掉的泪落在殷寒江的小手上,他舔了舔,咸咸涩涩的。
被打过后,李大夫给闻人厄上了药——使着劲上的。
包扎后还要跪忠烈祠,跪一天一夜。
小殷寒江要在闻人厄身边陪着,下人无法,便给他准备了垫子。他的腿刚剜肉,根本跪不下去,只能坐在垫子上,气鼓鼓地说道:“尊上没错。”
“不,我错了。”闻人厄温柔地解释道。
“尊上怎么会错?”小殷寒江仰起头,眼中满是仰慕。
“你一直是这么看我的?”闻人厄笑着刮了下他的鼻子,“难怪在你眼中,我是幻象中最不像‘我’的那个。”
提到心魔幻象以及辨认不出来,小殷寒江脸又皱成一团,非常懊恼的样子。
好在这里是闻人厄的魂海,殷寒江也是魂体,不会受到心魔影响。他眼中只有少年闻人武一个,不会再有其他多余的“尊上”。不过……有生得好像尊上的母亲和大哥,他们伤害尊上,却因为生得太像了,小殷寒江都舍不得教训他们。
闻人厄摸摸殷寒江的小脑袋,认真道:“殷寒江,我并非生来强大,也不是自小睿智。少年时,以为父母兄长是天,能够挡下世间所有灾难,边城永远岁月静好,却是大错特错。”
哪有全能的人呢?不过是撑起脊梁,即使脊骨碎裂,也不让看出自己的软弱。
闻人厄告诉小殷寒江,被打之后会发生什么。被罚一个月后,他的父亲,闻人元帅轮休回边城,听闻此事,将少年阿武又揍了一顿。揍过之后才从严父变为慈父,为他讲述了王胡子的过去。
这个酒癞子今年五十岁了,四十年前,闻人元帅也只是个孩子,当时边城告急,地方驻军溃逃,异族铁骑入侵,年仅十岁的王胡子被母亲藏进酒窖里,幼童本该稚嫩天真的双眼,见证了无数罪恶。
听到这里,殷寒江也想起自己的过去,心痛得呼吸都变得艰难起来。
闻人厄将他抱在怀里,继续道:“但他活下来了,撑到我祖父临危受命,带兵出征,夺回边城。他是战时遗孤,可以随军去附近府衙,那里有善堂收留这些孩子。他没有离开这个边城,留下来做了个民兵,十几年前我出生前,随母亲在城墙丢石头挡住外族。”
“那他为什么还要那么说?”殷寒江问道。
“因为他说的,全是真话,闻人一族,守不住这座边城。”闻人厄声音中满是痛楚。
这是他,从来不敢回忆起的往事。这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有善有恶,有奸诈狡猾也有市侩油滑,每个人就是一个非黑非白的色彩,绘制出一副充满生机的边塞图。
最终,闻人一族被满门抄斩,朝廷将边境九个州割让给异族,割让后第一天,外族便屠了这个边城,男女老少,无一幸免。
“你别看我的脸。”闻人厄将小小的殷寒江抱在怀里,让他的头紧紧埋在胸口,殷寒江几次想抬头,都被少年闻人武按了回去。这一刻,他仍是少年,可以软弱。
一滴滴冰冷的水落在殷寒江头发上,殷寒江想,这些水滴,应该也是咸咸涩涩的吧。
“尊上……”殷寒江在少年干净充满阳光气味的胸膛前发出闷闷的声音。
“在这里,叫我阿武。”闻人厄道。
“阿、阿武……”小殷寒江脸红了,也不知是不是胸前太闷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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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武的身体太好了,受罚过后没几天就活蹦乱跳,每日继续与夫子斗智斗勇,偷了家里给十岁的妹妹埋得女儿红,坐在房檐上喝酒,还喂给殷寒江喝。被母亲发现后揪耳朵打屁股,小殷寒江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手蒙着眼睛看阿武哥哥被打屁股,他手指缝张得大大的,中指与无名指之间,露出一双灵动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