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修无情道后 番外篇——by落月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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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容忍你多回,便因你当年救我。倘我知道你会变成这个模样,这些东西送给你就果真是我瞎了眼。”江原朗声道,“我情愿当年自己逃不出来,也不要见你!”
这是——
这是一只草编的兔子。
白晚楼眼神微动。
江原信手取过白晚楼的剑,便将衣摆扬起,剑起之处,一叶青衣飘然落下。“你我之间便如此衣,从此我见你,决不留半分情面!”
那只兔子冻得梆硬,如今一摔,便分崩离析。东西存不长久,终会灰飞烟灭,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是否也是如此,表面坚不可摧,实际碰也碰不起呢?
“……”薛灿看着这只已然碎成一堆枯草的兔子,半晌才道,“原来你记得最深的,是这件事。”
江原袖手而立,左手一招,潇潇叶雨,忽而旋于他手心,便如竹剑,每叶都可取人性命。他随心所欲,不用兵器,又可用世间任何兵器。道意若在心中,外形又有什么分别。
“三息。”江原道,“我只让你三息。”
“三息?”
薛灿笑了两声,看着江原,只伸手朝白晚楼一指:“你我即便不为友,又何必为敌。你要与我为敌,不过是因为他罢了。也罢也罢,你只说我骗你瞒你,你倒是问问他,他又何曾对你剖心挖肚,什么都告诉你呢!他难道就一点都没有隐瞒吗!”
江原眼神一动。
薛灿抓住机会,蓦然上前一把抓住江原。
而他突然发难之时,扬手洒出一团紫雾,蝴蝶迷眼,叫白晚楼眼前一花,错失良机,再看时,江原已在薛灿手中!
可是薛灿抓过江原,却没有动手,便在江原惊异之中,一掌拍向自己胸口,五指成爪,鲜血淋漓处硬生生掏出一样东西来。血泊中,那团血肉还在微微蠕动,江原细看去,那竟是一只蚕食着血肉的蝴蝶。
薛灿惨白着脸,冷汗直流,只道:“可惜金非池替你拔了这噬心咒,却没有告诉你,噬心咒原本不叫噬心咒,而叫连命同心蛊。但你只听他的话,想必我的话你也不再听半句。你既然说不曾辜负这十年兄弟情分,那我就送你一件大礼!”
说着薛灿将这蝶蛊一捏,蝴蝶应声而亡。
便在蝴蝶粉碎那一瞬间,江原脑中顿时像被刀劈成两半,剧痛之下两眼怔怔,发不出任何声响。只觉世间静寂,悄然无声,而心像被人一把捏住,蓦然喷出一口血来。
一个人,有命,有魂。江原命关已破,如今魂关亦断,被铡刀闸住的前尘往事一朝倾泻。十年往昔如流水纷涌而来,几乎要淹没江原的口鼻。
周围的景在倒退,人在倒退,只退到最初,十六七的少年郎年少轻狂,踢踏踢踏提了一枝枯木桃花,就懒懒散散坐在血狱牢顶,撑着下巴看下面惊惶的人群。
“江原,你竟然仍活着!”
“是呀。”江原苦恼道,“天不收我,我也没有办法。”
底下的人对视一眼,一边暗自叫人绕至一侧,一边满怀戒心准备出手:“你既然活了下来,又来干什么?送死吗?”
送死?
江原哈哈大笑:“你多大了?有没有断奶?这话说的可真是好笑。”他笑着笑着神色蓦然一厉,提着枯枝便飞身下来,血色染桃花,端的是清绝风华。
“当然是来取你们性命!”
江原活到如今,是以天为被地为床,天地是他的师父,鸟雀是他挚友,一身功法刁钻古怪不讲套路,顺其自然之意,如何好用如何来,竟叫一帮大他好几十年的人判不了准头,应不下招式,被耍得团团转。
他既有一身药血,随便被人割破一道口子就顺便喂别人一点血,不出片刻就叫人痛苦地抠着嗓子倒地痉挛。江原旋身躲过一抹剑影,惊讶道:“这么点就受不住了。”
只这样说着,眼中是冷光泠泠。
“我倒是习惯了。”
没有人看管的血狱,剩下的人大多不是一条心,而自江原离开后,这里愈加不成规矩。一地残兵败将,江原很快就没了打头。
他一路追人到了竹林之中,看也没看就将一个挡路的人拎着扔到了旁边,待收割了人头正要离去,方听一人道:“少侠!少侠别走啊!”
江原回过头,一个人四肢抱着竹子,头上还沾了叶子,显得十分狼狈,见江原望来,方讨好道:“你既然救了我,便好人做到底,将我放下来吧。”
江原歪歪头,腾身而起,就将人一把拎下。
那人这才笑道:“多谢少侠!”
江原没兴趣理他,只追着那些人离去,可惜那人阴魂不散非要跟来,江原只听一声‘小心’,便见那人抱了个孩子就地一滚。
这就有趣多了,自己那么弱,命都要没了,还一定要救个人,在他面前博一下存在感。江原看的一乐:“你这人有点意思,我叫江原,你叫什么名字?”
“我——”那人张张嘴,挠头一笑,“你叫我薛灿嘛。”
春花繁景中,格外灿烂。
江原蓦然睁开眼,心头惊悸,而在他周身,一股气流足以将薛灿与白晚楼弹撞开来。四周不知几时起了风,天上不知几时起了云。雷光隐隐,电光如游龙,在云层中怒号游走,阵阵雷声惊地萧清绝抱紧了头。
天地中,江原一身青衣,长发披散,根本无人能靠近他分毫。他什么都想了起来。
当年血狱重逢,江原听薛灿自报家门,一笑间不以为意。只想到一事,心里‘哎呀’一声,神色匆忙间振袖就走,听背后薛灿道:“你还去干什么?这人你还打不打了!”
江原朗声道:“你这么喜欢打架,就给你出风头吧。”自己如一指青叶三两步进了那黑漆漆的大牢。残砖断瓦,已不成形,只差最后临墙一脚。
江原还有一件事没做。
这里的人被他放光了,唯有一处最尽头的牢房半点动静也没有。江原本要走的,但心中不知为何有种悸动,只觉得就这样离开一定会后悔,外头转悠了一圈到底回了过来,提着剑就将那门劈成两半。
寒意扑面而来。
空荡荡的屋中只摆了一个冰做的棺。
这可真是奇怪。
江原如临梦境,有些讶异。
他握紧手中兵器,大着胆子走上前,便见里面躺了一个人 。七八岁模样,冰肌玉骨,那双眼紧紧闭着。这个人若是活着,若能长大,足以叫人倾心的。
……
这里竟然有人?
难道他冥冥中不想离开,便是因为这个人吗?江原年少胆大,不惧鬼神,见这异象也不害怕,情不自禁中,伸手摸上那人的脸,虽冷但柔软,竟与活人完全无异。
“……”江原喃喃道,“你是谁呀,是你叫我来的吗?你这么好看,怎么躺在这里?”
就在他心中觉得不可思议之时,那孩子忽然睁开眼。江原手一抖,呼吸都停了。对视中,棺中人冲他微微一笑。
这一笑如同一根心弦,拨得江原心头一动。他像是中了什么魔障,想也没想,一把将人捞起来挟在怀中,踢了门就如一阵风掠了出去。
这个人他捡了回来,等了三个月的日夜,在夙鸟的鄙视中又抢又夺,寻了无数浆果草药给他喂下去,好不容易才叫他重新醒来,以便证实那一睁眼并不是江原在做梦。
他与白晚楼练剑,他教白晚楼拨琴,他指给白晚楼看这道经上写的字全是屁话,白晚楼一本正经跟他念:“屁话。”叫江原笑得满地打滚。
一朝十年烟雨,对影弄剑成三人。他与薛灿在一起多久,白晚楼就与他在一起多久。偏偏江原什么都没忘记,唯独就忘了白晚楼。
突如其来的记忆打得江原措手不及,叫他难以相信,甚至产生一种不真实感!若是从前他的记忆是错的,现在难道就是对的吗?还是这不过是另一场错局?
究竟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他是否真的是他?从前的是谁,现在站在这里的又是谁呢?
天上的雷云仿佛知道江原心绪难平,便在江原心思紊乱,喉间溢出呜咽之声时,雷光仿佛长了眼睛,在萧清绝一声‘妈呀’大叫中,呼啸而下!
这雷迟到十年了。
人既然要逆天而行,要借天地之力,便也要受这天地之命。江原屡次三番逆天而行,一次又一次命硬地抗下来,天资之聪颖如海纳百川,实力提升之快叫人望尘莫及。可他实力在飞速增长,心境却跟不上。
江原自从在栖凤谷活下来,天生天养,所得皆应于天机,可天机是什么,是无情无念。若他心思清正,便是天清地明,若他心思不正,就是阴阳不分。
阴阳不分者,是颠倒轮回,颠倒轮回者,便受天纲苛责。成败相应,运劫相和,若要有所得,便要有所舍。江原必然要择其一。
当年江原已隐隐察觉自身气机与这阳刚之气相连,恐牵一发动全身,唯有平心静气,无情无念,无欲无求,方能渡过雷劫之危,真正化身于天地道意。
但在江原隐有所悟,欲闭关渡劫之时,不知如何偷摸到他所在的罗煞堂堂主——那个多次交战江原未果的手下败将,趁江原不能动,百般挑衅。
他说了什么呢?
他说:“苏宗主,你要天地大劫,怎么只有一个人?你那宝贝要紧的徒弟呢?你置兄弟于不顾,置朋友于不顾,只为替他寻一剑盼一笑,现在怎么不见他啦。”
“我听说,若要渡这雷劫,便不能心系红尘。你特意将他赶走,莫非是心中有鬼,世人所传都是真的?堂堂师父对徒弟别有用心养在身侧,以便暖榻——”
“当玩物啊。”
便闻天地雷意炸响,但凡这四字一出,江原硬压下去的心绪翻腾暴起,他蓦然睁眼,双目如电,暴喝道:“住口!”与他怒意相连间,一道天雷轰然劈下,立马叫那人化成灰烬,连声惨叫也无!
但江原喷出一口血来,再难以平静!要过这天雷劫,要的就是无情无欲,可那该死之人临门关卡一言,叫他多年辛秘像被一朝戳穿,心潮涌动,竟再不能恢复如初!
这是江原不能点破的秘密。
原本连想都不能多想。
白晚楼是他带大的。他照抚白晚楼,视他如弟,如子,如友。他要白晚楼修得正道,要送白晚楼人间清明。江原想要的何其简单。
可曾几何时,少年逐渐长成,风华绝代,竟在一夜之间,叫他起了暗晦不能说的心思。心思一动如何平息,天机窥得一丝异样,风起云涌中叫江原嗅到一丝危机。
成也天,败也天。他所修道意,便要无心无情。幸而白晚楼天生无情,不懂压在师徒名分下的那点不可言说,也从不曾在意。他心之皎暇,江原怎可拉他进这人间红尘。
白晚楼被隔绝在外,不能赶及,眼见滚雷齐下,轰然一声将中间的人砸得没了踪影,登时心神一碎,周身狂风四起,勃然大怒!
但见白晚楼冲着那雷光电火中扑身过去,墨发凌乱,一袭青衣覆白霜,眉心红痕泛着黑气,无声清啸之处,四周竹林齐刷刷皆断,倒了一地,叫萧清绝躲都无处去躲,只抱着头蹲在那里暗暗心惊!
这哪里是天上仙,这分明是人间魔!
薛灿被雷阵弹至五丈开外,吐了一口血,面具摔落在一侧,露出青纹毕现的一张脸,该得是富贵满堂王孙之相,眼下连认也认不得,何来灿烂。趴卧在地,咳地心肺都要出来了。
他挖了心头血肉,毁了母蛊,已不能多活。
连照情说的不错,噬心咒被拔了一半,确实是会反噬,薛灿受伤没有作假。但连照情还是没有告诉江原,噬心咒,原叫连命同心蛊,可叫二人同心同命。
同心,便叫被施术的人只记得与施术者有关的记忆。同命,便是叫两人同活。子蛊以母蛊修为为饵食。施下这个蛊的人,只要蛊主不死,身有子蛊的人,基本万无一失。
但薛灿没有想到,即便是江原想不起白晚楼,冥冥之中,江原还是去了无情宗,既喜他,又爱他,叫这蛊术松动,竟要脱离禁制。
不远处雷光涌动,从前白晚楼没有赶上,如今白晚楼即便在这里,难道就有不同吗?江原既然做了选择,结果便都是一样的。
薛灿趴在地上,咳喘几声,不再看他们,只挣扎着转身离去。若是江原不离开西域,也许不必走到如今,可他毕竟偷偷离开的,叫薛灿也不知道。也许江原即便是醒来,心中也不曾信过薛灿,到底是怀了疑窦,这才悄无声息离开。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薛灿也动过念,想过不如就此算了。他离开无情宗时,说成全江原便成全江原,倒确实想过罢手,但世事终不能如他所愿。
既如此,那就不必强撑脸面。与其在这里为一只草编的兔子而痛心,倒不如先杀了那些无情宗的弟子,好损他无情宗一员大将!
他的尸傀虫已炼成,但凡被它咬上一口就能叫世人癫狂,白晚楼再厉害又如何,他道元已损,又染魔气,入魔是早晚的事。佛道两门匡扶正义满口虚伪,他倒要看看,若天下第一宗出了一个魔,中原要如何收场。
江原自醒来没怎么挨过雷劈,不知道这雷打在身上究竟痛不痛。因为他不在无情宗时,见谁都不是滋味,轻易不会心动。后来去了无情宗,虽然见哪个都好看,随便望一望都要叫天雷闻色而至给他立个规矩,但有白晚楼。
不错。
有白晚楼。
但凡有白晚楼在,江原就没有挨过天雷的苦楚。白晚楼疯也好,不疯也好,向来是闻雷色变,替他挡得牢牢的,却从来不会多说一句话,多邀一分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