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路被迫营业——by姜涧

他再也不敢像以前一样肆无忌惮，不分时间场合，缠着闹着非要对方陪自己玩了。
顾忌的太多，心就散了。
吴郢低下头，把包从一只手换到了另一只手上，控制着声线的平稳，若无其事地说：“没事，那点小事。我早就不生气了。”
他的确早就不生气了。
但又确实有些别扭。因为他没能达到自己的预期——等我自己打进联赛，我就拎着我的成绩来和你理论，看你还说不说我不适合。
可他失败了。
在他要证明给看的这个人的手上，败得一塌糊涂。
商昀州却像是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没进联赛也没关系？”
吴郢不动声色：“……没关系啊。”
怕对方信不过似的，又笑了笑。
他一笑，双眼就会不自觉地眯起来，弯出一个温顺的弧度。光线从窗户外飘落进他的眼里，散成星星点点的白，将漆黑的眼瞳模糊成柔软的一片。
谁都看不见他眼底的情绪。
商昀州忽然撤开了视线。与此同时，又松了口气。
他其实有点心虚，因为他没说全部的实话。
当年他反对吴郢来打职业，并不仅仅是因为队内压力大、竞技环境差那么简单。
还因为来自吴郢母亲的一席话。她坚决反对自己的儿子去打职业比赛，再三警告商昀州说，别带坏他。
你不知道吗？她说。他的手有旧伤，只是他从来都不肯告诉别人罢了。
以及，在某个早上，当商昀州例行登上自己的账号、准备训练的时候，目光在好友列表里那个暗下去的头像上停留了很长时间。
等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居然在想，这个点，那个孩子是不是还在上课。
他是一个广义上循规蹈矩的人。这里的规矩，是指他自己制定的原则。比如不要太把冠军当回事，比如训练时绝不能走神。
但吴郢，似乎总能踩在他的边界上，踩得那些规矩摇摇欲坠。
大约是关心则乱。
两人都陷入了各自的神思里，走廊上一片沉默。冷不防的，一个锃亮的光头从楼梯口冒了出来，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商昀州？”
吴郢：“……”
楼道里本来很安静，突然冒出来的廖东方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廖东方不解地看着他们同时后退一步，敏锐地从空气里捕捉到一丝不对劲。
他的目光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最终落在了吴郢提着的包和箱子上。
廖东方终于找到了话说：“哎商昀州，你这队长怎么当的？怎么不帮WinG拿东西呢？”
第18章
十分钟前。
廖东方在训练室门口站定，背后还跟着一个基地内的工作人员。
训练室里一片狼藉，门口横陈着两具鼠标的尸体，地面上还有几点疑似血液的红色痕迹。双X二队的经理原本在高声训斥两位队员，一见背后来了人，立马把人丢下，凑了过来：“廖经理？”
廖东方控制着面部表情，把皱起的眉头抹平，勉强挤出一个公式化的笑容来。
他越过二队经理，看向训练室里低着头的两个队员，忽然想起，在此之前，正是这位经理对他说“WinG是一个有点不服从管理、仍然处在叛逆期的孩子，性格偏激，心理脆弱”。
本来廖东方本人不需要亲自来基地接人，但最近一队领队请假回家了，让其他人来又不太合适，只得由他来暂代领队职务。
没想到一来“参观”，就参观到了这样的奇景。
早在升降级赛之前，确定了比赛对手后，他就有打听过关于这个队伍的消息。当时就有业内的朋友告诉他，这个队伍的管理层有问题，对自己的队员格外严苛。
没想到居然是真的。
顶着这样的管理层，队员们还能从次级一路打上来，必须要比常人付出更多的努力。
廖东方又想起，几天之前，那份转会合同签订完成的时候，WinG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
难道说这一年以来，他在这个队伍里，一直都在负重训练吗？
见廖东方脸色不佳，二队经理连忙使了个眼色。闻讯赶来的领队和打野选手匆匆进了训练室，一人揪住一个，把Dilx和PH7分开带走了。
PH7被拎到了走廊上，鼻子里还塞着止血用的卫生纸，无比狼狈。
然而把他带走的打野选手并没有心思关注他的伤情。他刚刚听说转会的消息，满脸震惊：“小七，WinG真的被IK买走了？！那他走了我们怎么办？”
一听他居然说了和Dilx相同的话，PH7心下更加烦躁：“什么怎么办？”
“我们，就，没AD了啊？”
“什么叫我们没AD？既然能卖了他，肯定能有别的安排啊！”PH7不耐烦地说，“我们不是还有替补吗？”
“可他打的太烂了，在次级不都是倒数？”
“那就换战术啊！不以AD为核心不就行了！现在本来就是上中野版本，我们以AD为核心的打法根本就是逆版本！”PH7越说越生气，“凭什么大家都要迁就着他，把资源都让给他？凭什么？我们现在换了人换打法难道不是更好吗？”
“因为他打的好。”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PH7和打野选手转过头去，讶然发现，背后站着的人，居然是那个平时不声不响的qiezi。
PH7嗤笑一声：“哎哟，WinG的腿毛来了。”
qiezi面色紧绷：“别不承认，他就是次级最好的ADC！要不是你们一直说他打假赛，他可能根本就不会走！他做错了什么，你们非要把他逼走？”
PH7冷冷地说：“你懂个屁。我有证据，打假赛的人就是他。这种人从队伍里滚蛋是天大的好事，真搞不懂你们，一个二个像……”
鼻子里蓦地一疼。PH7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死了妈”三个字吞了回去。
qiezi却说：“不懂的人明明是你！你知道有多少个队想买他吗？光联赛就有三个队伍！IK是出价最高的那个队，所以他们才把他卖给了IK！如果他真打了假赛，我不信还有那么多队伍抢着买他！！”
打野选手的兴趣点在别的地方：“他们出了多少钱？”
qiezi居然笑了一下。
不是讥讽，更像是无可奈何的苦笑。
“1200万。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他说。
-
和刘经理商业尬吹了十来分钟，廖东方终于得以脱身。听说WinG在楼上，他又上了楼。没想到自己刚一冒头，就把楼上的两人吓了个正着。
吴郢反应最快，从善如流，把包往前一递。
廖东方大手一挥：“都拿着都拿着！”
商昀州又接过一个箱子，感觉自己很冤。
廖东方又说：“下楼吧，现在回基地，刚好时间差不多。”
他两手空空，走得最快，提着行李的两个人落在了后面。
这么走着，商昀州其实挺想说两句话、打破沉默的。
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吴郢刚刚还在笑，这会却又冷着一张脸，能看出来他之前的笑容是在敷衍，心情也不怎么好。可能与队里的矛盾、几天前刚输掉的升降级赛有关。
出了双X基地后，廖东方扭过头来，对吴郢说：“WinG，刚刚是和队友吵架了吗？”
吴郢立刻撇清关系：“没有，是他们自己吵起来了。”
廖东方语重心长道：“这个年纪，生活里免不了有摩擦。到了IK之后，如果觉得队友哪里做的不对，一定要提出来，千万不能以这种方式解决问题。”
吴郢又乖乖点头。
廖东方打量着拖着行李箱走路的少年，觉得这孩子横看竖看都挺乖，怎么看都不像是“性格偏激，心理脆弱”的人。
他默默在心里给双X二队记了一笔。
——颠倒黑白。
双X有两个基地，一队的在S市，二队的在B市。
两个小时后，飞机落地。吴郢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终于切身的感受到，自己已经回到了从小长大的这个城市。
IK的车早就停在停车场里了。机场与基地直线距离十来千米，半小时后，车停在了IK基地大楼楼下。
吴郢想去拿行李，却被廖东方赶下了车：“把你的外设带上就行，行李一会有人来拿。我先带你去熟悉一下你的训练环境。”
进了楼里，商昀州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经理，我先去二楼取个东西。”
廖东方：“行。”
商昀州离开之后，廖东方带着吴郢进了电梯。由于是整个一队的训练场所，IK的基地大楼很大，内部是长廊式的设计。电梯停在了四楼，LOL一队的训练室在就四楼的最内侧。
训练室的门是敞开着的。吴郢还没走到门口，就有人从里面探头出来：“廖经理？”
廖东方把吴郢从身后拉出来，推进了训练室：“WinG来了，给大家打个招呼吧。”
所有人的视线都顿时集中在吴郢的身上。
他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有一个身形瘦高的人风风火火地从训练室最里面的座位冲了出来，兴高采烈地对他说：“WinG！泥好！我系小金！我给泥当狗！以后一起上坟！！”
一边说，一边抓住他的右手，不管不顾一通摇，活像个狂热粉丝。
吴郢：“……等，等等。”
除了冲出来的人以外，训练室里还坐着另外两个人。打过一场升降级赛还握过手，吴郢自然还记得他们是谁。染着炫酷金发、整个人快要在桌子上摊成一张肉饼的是IK上单白仲严；另一个戴着方框眼镜、面相文静的，是IK中单柯希。
还有眼前这个“狂热分子”。
吴郢小心地把手抽出来，对IK的打野小金说：“你好。”
一旁的白仲严率先开口：“看，我就说吧，WinG肯定比我矮。”
柯希：“我还是不觉得。”
“那天握手的时候我就发现了。”白仲严格外骄傲，“太特么爽了，两年了，整整两年了！自从紫哥退役，老子当了两年队里最矮的人了！今天我就要这个封号禅让给WinG哈哈哈哈！！”
“我还是觉得你最矮。”柯希说，“不信你自己去比比。”
白仲严：“比就比！”
他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说着“一边去”，一面把小金刨开，自己非常自来熟地拍了拍吴郢肩膀：“来来，WinG，我们来比个身高哈！”
白仲严举起手，准备比划比划的时候，去取东西的商昀州刚好回来。
他无情地揪住了白仲严命运的后脖颈，把白仲严丢回了座位上：“好好待着。”
“哎哟，队长回来了呀？”白仲严被丢了也不敢生气，硬从他那粗犷的嗓音挤出了一丝“妩媚”，顺便抢在柯希之前说，“你好WinG，介绍一下，这边这位是我们中单柯希，因为他比赛天天拉垮，你可以叫他拉xi。”
吴郢：“……？”
柯希冷漠回击：“WinG你好，这是我们上单白仲严，他比赛天天拉垮，又菜，你可以叫他辣白菜。”
白仲严：“wdnmd！你有毛病！”
柯希：“你才有毛病。”
一头雾水的小金：“泥们在硕甚么？”
商昀州头疼：“……你们能不能正常点？”
白仲严美其名曰：“提前让WinG感受一下我们的企业文化，不行？”
吴郢沉默。
这股扑面而来的弱智气息，似乎和他想象中的IK……不太一样。
第19章
身为IK的十年老粉，吴郢对IK粉丝滤镜有几十米厚。
他最了解的，还是两三年前的那个IK。当时的IK还是夺冠大热门，人气正处在巅峰时期，就连他的同班同学都有四五个是IK粉丝。
其中最狂热的那位当属他的同桌，暂且称呼他为小李同学。小李同学是IK下路组的脑残粉，每天一下课就拍吴郢的胳膊，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先吹个五分钟“昨晚的比赛里Crazy的操作也太他妈牛逼了，我八只手都打不出来”，剩下的五分钟用来脑补“我要是能长Si1ence那么帅，我们班班花肯定天天给我写情书”。
久而久之，吴郢也被洗脑了。除了他最熟悉的那位辅助选手，其余人都在小李同学的热烈歌颂下，被套上了一层神化光环。虽然当年的选手已经退役，但那层光环却代代相传，一路传到了……吴郢眼前的这三个人身上。
他看IK的比赛，也看IK的各种采访节目。尽管看多了以白仲严为首的IK队员在采访里骚话连篇，然而视频里见到与现实中真正认识是两码事。
真正认识到的时候，吴郢心里只剩下了无言以对。
廖东方显然已经习惯了队员的这副德行。他对此视若无睹，对吴郢说：“我一会还有事，就得走了。你先熟悉一下训练室，让他们带你逛逛基地也行。我加过你微信了，有事一定要及时联系我。”
吴郢点头。
廖东方一走，白仲严和柯希就开始高声争论“到底谁比赛更拉”。商昀州在这片吵闹中收拾完了电脑桌，这会抬起头来，对吴郢说：“这个是你的座位。”
吴郢走过去，把包放下。
然后他看见桌子上摆着一张卡片，上面写着“WinG”四个字母。IK的每个队员桌子上都摆着类似的卡片，但只有他的卡片上是手写的笔迹，还被蹭花了一点——大概是临时写好的。吴郢稍微愣了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挪开了目光。
争论到一半，白仲严突然发觉今天的主角异常安静，忍不住探出头来问了一句：“哎，那什么，WinG，我问你个问题啊……你是不是不太爱说话？”
吴郢腹诽，那是你太吵了。
嘴上却说着：“我比较内向。”
他确实偏内向，但和熟人在一起还是挺能逼逼的。和洛林出去玩的时候，他俩能话不重样地对喷半小时。
“害，没事。”白仲严摆手，“小金来的时候比你还内向。”
柯希补充：“他刚来队里的时候，每天早上见到你，都先会给你鞠一躬，真受不了。”
白仲严和他一唱一和：“然而在我队长达半年的洗礼下，现在他已经变成个彻头彻尾的狗东西了，所以你也不用担心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