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狼崽——bylitc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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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巉寻了一处荒废的院子,简单打扫后就暂住了下来。
不过短短三日,他便鬓发尽白。
他见识多,虽不喜生人但性情却很随和,镇上的孩子都乐意找他聊天。
他靠在木椅上,怀兜里露出半截穗子来,在阳光的照耀下,间或还有金光一闪,怀兜衣袍下隐隐显出一个圆形的小轮廓,那是林巉生前一直带在身上的金铃铛。
不知为何随在了自己的魂体上。
因为魂体衰弱,林巉早已看不清东西,手中只不断摩挲着怀中的那只金铃铛。
正在他晒着太阳时,未关的院门被人轻轻叩响了几次。
一群孩童跑进了院中,围在了他的椅子旁。
“怎么了?”林巉带着些困意地睁开眼,问道。
“我们想听故事。”一个男童趴在林巉的椅子边,糯声道。
对于这群孩子,林巉有着难得的耐心,他摸了摸男童的头:“今日.你们想听什么?”
“老者,我们想听妖尊的故事。”一个女童接声道。
林巉收回手的动作明显一顿。
“听闻他刚降生时,一瞬便身高九尺,行如罗刹,还有祥云连天,日月当空的异象?”
胡扯。
林巉听闻此言,挑了挑眉,只觉好笑不已。
“胡说八道,哪有什么祥云连天,日月当空的异象。”
他缓缓坐起身来,双手掌心微弯,在身前比了一个小小的轮廓:“他刚出生时,诺,就这么大点。”
刚好能窝在自己怀里。
……
妖殿中,复玄抱着凌霜剑已枯坐了三日。
无论他如何做,凌霜剑都如以前的十四年一般,依旧暗淡沉寂。仿佛那日的清光一盛只是他的错觉。
可怎么会是错觉呢?他明明看见了。
凌霜剑动,是不是林巉就还没死?
复玄抱着凌霜剑,仿佛那是牵连着他稀薄生机的最后一线。
“尊主……”站在稍远处的宋振,看着复玄这副样子,可以说是提心吊胆。
那日妖殿大动,宋振便猜到了是元山真君出了事。待他赶到正殿时,只看到复玄如疯似魔地抱着凌霜剑,口中似是在呢喃什么,宋振听不清。
他只看见复玄守了十四年的玄冰棺已经空了。
复玄这样已是第三日,宋振暗暗叹了一口气,他正想着说些什么来聊胜于无地劝一下复玄,便听见他面前的复玄嘶哑着嗓音道:“我要去一趟重山派。”
“什么?为何?”宋振惊诧至极。
复玄已有十四年没回过重山派,也没见过重山派的人,为何如今忽然就要回去了?
可复玄并没有过多解释,他勉力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到殿外,被屋外的天光刺了刺眼。
“尊主?”
“我现在就要去。”复玄握着凌霜剑,持续几日的灵力负荷消耗让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
“可您现在……”
宋振话还没说完,便见面前的复玄袖袍一震,眨眼间身形就消失在自己眼前。
宋振没想到复玄如此心急,他再次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唤来一个下属极快地交代了一些要紧事,便向复玄追去了。
妖界小镇中,那群孩童全了好奇之意后便都陆陆续续地嬉笑着出去了。
林巉看着他们一个个笑着跑出院子,那天真活泼的模样不由得也让他微微弯了弯眼角。
可仍有一个孩童停在他的木椅前,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
“你怎么不跟他们一起走?”林巉察觉到还停留在自己身边的这个孩子,出声询问道。
“老者,您真的见过妖尊吗?”
林巉笑了笑:“自然见过。”
“您跟妖尊说过话吗?”
“……说过。”
“真羡慕您。”那孩童托着腮道:“我也想见妖尊一面,跟他说一句话。”
“你就那么喜欢妖尊?”林巉看着他,眼中带着些笑意。
“当然!妖尊三界无双、修为绝绝,有他在妖界,那些属王都不敢造次,妖界从来没这么平和过,我自然是喜欢他的!我们每一个人都很喜欢妖尊!”提到复玄,那孩童眼睛都放出光来。
“老者,您不喜欢妖尊吗?”那孩童见林巉提出这么一个答案显而易见的问题,不由得有些疑惑道。
林巉被这一句锥心之言问得难得沉默,过往的纠葛纷扰如潮水般蓦然涌上心头,让他眼睛都有些莫名酸涩起来。
“老者?”那孩童见他不说话,忍不住出口催促道。
林巉被这一句话唤回了神,他垂眼看着那孩童,眉目间尽是那孩童看不懂的神色。
“喜欢。”他回道。
“一直都很喜欢。”
那孩童是什么时候走的,林巉没有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仅他逐渐开始看不清、听不清,甚至连意识有时都有些恍惚。
大限将至。
“今日天色真好。”林巉看着温暖的日头,喃喃道。
真想让人活下去,林巉闭眼想着。
他想再看一眼复玄。
能再看一眼就好了……
意识恍惚间,他仿佛真的看到了复玄,那人白衣如旧,眉目如故,正站在凌霜峰的竹屋前,等着他回去。
第二日,那孩童惦记着让林巉给他讲其他的故事,一大早便敲响了林巉的院门。
可院中无人应答。
许久,那孩童才缓缓推开院门。他轻轻唤了一声,往常随和的老者却并没有出现。
他一边唤着,一边走进屋中。这清寒的屋中几乎没有装饰,一间屋子几乎徒剩四壁。
他看到书案上好像有东西,孩童强烈的好奇心使他走到案前。主人仔仔细细镇住的,是一幅画。
白身灰耳,双目有神,毫厘毕现,栩栩如生。
是一只狼崽。
孩童并没有乱动,因为主人将画细心镇住,必然是心爱之物,定然不喜他人乱动。
屋中并没有人。孩童走回庭院,庭院只有一把木椅。
小孩正准备退出庭院,可阳光下,一件物什在竹椅上熠熠发光,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走上前,将那个物什拿起。
是个金铃铛……
但不过几个呼吸间,还不待他看清,那掌中金铃便散成了湮尘,从他指间消逝了。
……
万万里之遥的重山派,沉寂十四年的长命锁,忽然低低地沉鸣了一声。
重山上,正为方处然烹着新茶的严泊忽然抬起了眼,石桌上洒了半壶氤氲的茶水。
主魂归位。
第135章 叩山
重山上,严泊将林巉的长命锁从凌霜峰接了过来,设了一个温和的灵阵,仔细将养着,几日来几乎是寸步不离。
“师兄,你去歇会儿吧,这里有我。”严泊身后,方处然开口道。
严泊摇了摇头,他怔怔地看着阵中灵气氤氲着的长命玉锁:“处然,我实在是不敢走开。”
“小巉的主魂好不容易才回来,如今魂魄正是不稳,万一我不在时出了什么岔子,我就真的是万死难心安了。”
方处然虽劝着严泊去休息片刻,但自己提着的心也是从未放松过。他看着阵中安静的长命锁,眨了眨干涩的眼:“我已有十四年未见过小巉了。”
严泊抬手,温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方处然眼下的青影:“无妨,很快就能见到了。”
“师兄,当年小巉刚身陨之时,我曾夜夜难寐。”
“我怪他。”
“我怪他不顾师门挂念,不顾己身沉疴,非要去为楚复玄挡那大天劫。”
“……但后来我又不怪他了。”
“为何?”严泊看着方处然道。
方处然看着玉锁,往日寒冽锋利的眉目中,隐隐显出一种沉淀的静色来。
“若承大天劫的人是你,纵使我还有一口气,我也是要去寻你的。”
“哪怕被那天雷齐齐劈成了湮尘,我也是跟你在一处的。”
“情之一字,如万层蛛网,一朝跌下,便万劫不复。”
“所以这修道,还是修无情道的好。”方处然笑了笑。
“怎的?你还想着去修无情道?”严泊扬了扬眉,眼中尽是警惕之色。
“修什么无情道,皆是网中人。”
“况且若那缠绕蛛网下是你,纵使万劫不复,我也可以带着磊落剑去闯一闯。”方处然向后仰了仰身,靠在身后墙上。
严泊笑了笑,没说话,只是对着方处然招了招手。
方处然从墙边站了起来,走到严泊身边,刚停稳步子,身侧人便将头靠在了自己身上。
“累得很,让我靠会儿。”
方处然没说什么,只是放松了身体,好让严泊靠得更舒服些。
“扶歌最近如何?可有传信回来?”严泊靠在方处然身上,阖着眼问道。
“前几日传信回来过一次,说自己都好,只是魔界这段时间事多,待处理完后,她便带着羿泽跟羿磬回重山派。”方处然道。
严泊哼了一声:“羿磬那小子还好,羿泽就算了。我可看他不顺眼。”
“可羿泽若不来,羿磬会不会也不回重山派?”
方处然见严泊微微皱着眉,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由得笑了一声:“羿磬黏他娘,想必哪怕羿泽不来,只要扶歌回来,羿磬肯定也会跟着回来的。”
“不过师兄,难不成你还真打算把羿泽挡在山门外?”
严泊自然是不可能将羿泽拦在山门外,好歹也是扶歌的夫婿,但他就是气不过,自己那么乖巧贴心的小师妹,就这样被人兜走了。
严泊没接话,只是闷闷地又哼了一声。
他靠在方处然身上,方处然身上的暖意直直熨帖到他的心尖。寂静中,他紧绷数日的心绪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
正当他有些沉沉欲睡时,院外阵法忽然被人触动了。
方才还面带倦色的严泊睁开了眼,眼底荡开一片清明。
“何事?”方处然皱了皱眉,对着屋外叩阵弟子道。
“峰主,山门外妖尊求见。”
“何人求见?”这来人实在是出乎意料,方处然怕自己听错,又问了一遍道。
“妖界妖尊求见。”
方处然顿时捏紧了手中的磊落剑柄。
坐在一旁的严泊忽然轻笑了一声,但他的面容上却一丝笑意都无,沉若深渊的一双眼中是深重的寒意。
“他来做甚?”方处然沉声问道。
“妖尊言,凌霜剑前几日忽动,疑是元山真君之兆,特来重山派相问解惑。”
“现在知道来重山派了?那么多年,他可是从未理过我们去妖界的人。”严泊似是气极反笑。
“让他滚。”
“……”那传信弟子闻言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称是下去了。
“我们不去见见他吗?”寂静屋中,方处然看着灵阵中的长命锁,忽然开口道。
“他为什么来,你我再清楚不过,不过是想从我们这里得一些小巉的消息。当年他不让我们带走小巉尸身,如今他也别想得到小巉的消息,更别想带走他的命锁。”
方处然敛着眉目,没再说话。
过了片刻,那传信弟子又叩响了院门。
“何事?”方处然看着屋外,出声问道。
“妖尊下山了。”那弟子道。
严泊闻言,沉默了片刻,而后他拿起自己身侧的茶盏,连着杯中冷去的茶水一并狠摔在地。
碎裂的瓷盏飞溅一地。
那弟子被屋内这声骇得不敢说话,垂着头站在屋外,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下来。
“混账!”严泊紧紧咬着牙,恨声骂了一句,显然是被气狠了。
一旁方处然的脸色亦是难看得很。
那传信弟子站在屋外,等了半刻钟也不曾听见屋中传来什么指命,但也不敢走开,只得紧着精神等待着。
他还没等多久,另一位传信弟子便亟亟而来。甚至因为太急,落下御剑时脚下还跌了个踉跄。
“掌……掌门!”
“又有何事!”屋内传来严泊极怒的一声。
那弟子亦是被吓了一跳,尽管他已经极力让自己声音平稳下来,但他的语速依旧难以控制地急促着。
“妖尊……妖尊正在叩首上山。”
“什么?”正是气极的严泊闻言愣了愣,他站起身来,他面上的怒意还未消散,又多添了三分难以置信。
金乌西垂,重山派的九九山梯上,复玄正一步一叩首爬着这九千步冷梯。
如今他已叩到三千一十八步,叩在粗砺山梯上的额间早已是一片鲜血淋漓。
一梯一叩首,一阶一染血。
“尊主……”在他身后的宋振双手捧着凌霜剑,看着复玄这副样子,几乎要哭出声来。
“闭嘴。”复玄从山梯上爬起来,上了一步后,又跪下,额间再次重重磕在石阶上。
“抱好我师父的凌霜剑,莫让这山路飞尘脏了它。”
这一叩,便叩了足足两日。
在一缕稀薄晨光映上重山派古朴山门时,复玄终于叩到了山梯尽头。
新的鲜血覆盖着干涸的血痕流淌而下,模糊了复玄的视线。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抬起头,正对上山门处等待了两日的严泊等人。
程振鹭见到他,顿时便红了一双眼。
她不顾方处然的阻拦,飞掠上前,直接一脚踹在了复玄身上。
复玄本就力竭,毫无防备下直直被程振鹭这一脚踹得摔下山梯,在滚了近百阶山梯后,他才抓稳粗砺的石面,让自己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