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攻非人哉——by春日柔桑

　　今天，也是这样的一天。
　　这是他初中的最后一年，为了升学率，学校领导顶着教育局的压力，强制要求每个初三学生都要上晚自习，不到深夜九点半不放人，所以蒙笑最近回家时，都要轻手轻脚以免吵醒习惯于早睡的爷爷奶奶。
　　但是今天，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
　　刚推开家里房门，就看到客厅灯亮着，黄昏的灯光照在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蒙笑奶奶以及躺在床上的蒙笑爷爷身上，看起来有些瘆人。
　　如果只是单独的暮年老人或者是单独的老房子，那么可能看起来还没那么瘆人，但是当两者结合起来，暮年老人呆在老房子里，再加上灯光的渲染，以及时不时传来的狗叫声，惊悚效果便直接翻了倍。
　　蒙笑有些受惊，也因此，他没有立刻去和两位老人打招呼，而是选择站在客厅门口平复心情，顺便观察一下这老两口想要做什么。
　　好在，老人也不想搭理他。
　　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摸了摸躺在床上的老伴的脸，然后颤颤巍巍地去开了电视，而后坐回床边，继续陪伴老伴。
　　她是个身材瘦小的女人，据说年轻时还因为身材苗条脸小眼大而被评为厂花，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曾经那些优点也都变成了缺点，现在的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只批了层人皮但却没填肉的骷髅架子。
　　同样，蒙笑的爷爷也是如此，瘦骨嶙峋，脸颊和肚子凹陷得让人看到便心里难过。
　　就在三个月前，老人家突然脑出血，虽然最后被成功抢救过来脱险，但是因着出血点接近脑干再加上年纪过大的缘故，捡回一条命的老人余生只能在床上度过了。
　　脑出血这种病症在出血点止住，患者清醒，恢复一段时间后便可以准备出院了。但是和一般出院就代表着治疗结束恢复健康的病不同，脑出血患者出院仅仅是开始而言。
　　因脑血而导致的神经功能障碍很难被修复，即使多年理疗也不见得能恢复好，像蒙笑爷爷这种重症患者，现在别说翻身，就连咀嚼咽下食物都无法做到，因此，他只能喝流食。
　　“饿了吗？”蒙笑看到自己的奶奶把脸凑到了爷爷面前，哄着他问道，“想喝点什么？”
　　说完，老太太又站了起来，从茶几果盘上拿了几个水果然后在蒙笑爷爷眼前晃了晃。
　　遍体通红的富士苹果，皮薄汁多的甜橙，味甘爽口的荔枝，当看到那些卖相极佳的水果时，蒙笑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上一次吃水果，好像还是在一周前，叔叔切西瓜时分了他一块。
　　不是不允许他吃，也不是不想吃，只是当他的手刚一碰到那些漂亮的水果时，她便会止不住的叹气，如果无视了叹气声，那没一会儿，就会看到老人抹眼掉泪。
　　久而久之，蒙笑也就不干那讨人嫌的事。
　　“是这个吗？”见蒙笑爷爷手指微抬的手指指在甜橙上，蒙笑奶奶笑得特别开心，“就知道你喜欢橙子。”
　　说完，老太太动作利索的将橙子剥皮分瓣，挑出果核来。
　　蒙笑看着她忙碌着挑核，打开纯净水，然后操作破壁机打橙汁，心中无悲无喜。
　　一杯橙汁，她用了二十分钟才喂完，这中间，没有任何不耐嫌弃，有的，也只有共度一生的温情与心痛怜惜。
　　而这，也正是蒙笑痛苦的根源。
　　他们不是无情，相反，他们无论是夫妻之间的感情还是对儿子的感情，都是不逊于任何人的伟大与无私。
　　他们只是吝啬于将那伟大而又无私的爱施舍给蒙笑而已。
　　可偏偏，他们又没有对他不闻不问，任他自生自灭。
　　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蒙笑连忙擦掉那几滴不争气的泪水，然后仰头，试图将泪水全部仰回身体内。
　　“好喝吗？”喂完橙汁的蒙笑奶奶亲了亲蒙笑爷爷。然后，她抬起蒙笑爷爷的上半身，吃力地为他后背拍匀了痱子粉。
　　奶奶照顾爷爷时是极为用心且周到的，担心老伴用尿不湿不适过敏，她只在老伴身下垫了护理垫，哪怕床单因为蒙笑爷爷大便失禁的缘故经常弄脏，她也不厌其烦，勤换护理垫与清洗床单。
　　也因着她的照顾，蒙笑爷爷在卧床三个月后，不但没有异味，更没有长出褥疮。
　　“你看儿子多孝顺啊，”拍完痱子粉后，蒙笑奶奶咳了两声，然后欣慰地对蒙笑爷爷说，“不但买了单摇床，还弄了医用充气床垫，这垫子里面的气能循环，你也就不用担心得褥疮了。”
　　说完，她擦了擦因为感动而湿润的眼睛。
　　“啊。”蒙笑爷爷无力的啊了一声，似乎是在附和她。
　　“等蒙笑回来了，就能换床单了。”蒙笑奶奶说。
　　是了，他现在根本没法起身动弹，身体支撑不住，所以每次换床单时都至少需要两个人一起完成——一人搬动老人身体，一人换床单。
　　原来他们这么晚还没睡是在等他回来换床单……
　　蒙笑叹了口气。
　　竟然要熬夜等他，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在每天早上换床单，看来今天的排泄物有些多。
　　可是……
　　他明明已经回来了，为什么奶奶要说“等蒙笑回来了，就能换床单了这句话”？
　　蒙笑的眉头皱了起来，这是她在示弱，还是暗指他不孝？
　　然而，还没等蒙笑想出个所以然来，就见躺在床上的爷爷突然激动起来，喉咙里时不时传来嗯嗯啊啊的微弱声响。
　　“怎么了？你这是怎么了？”蒙笑奶奶慌了，“你别激动，唉，死老头子，你这一激动再脑出血了可怎么办啊！！！”
　　蒙笑爷爷瞬间平静了下来。
　　他的手，颤颤巍巍地抬了起来，指向了某个方向，蒙笑顺着他的手看去，只见一个小木箱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客厅角落。
　　保守估计有起码有三十年的物件，早就因为时光侵蚀而破旧不堪，曾经装有存折、房照以及各种值钱物件的百宝箱，也早就因为安全性无法满足老两口的需要而被淘汰，失去了重要价值。
　　现在，那里面还有什么呢？
　　见奶奶已经按照爷爷的指示打开了箱子，好奇心大起的蒙笑终于还是走进了客厅，想看看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出乎意料地，他竟然没被轰，而是像往常一样被无视了个彻底，就在蒙笑心中吐槽老两口今天这是抽了哪路邪风之时，只见蒙笑奶奶捧着一本相册走到了蒙笑爷爷床边。
　　“你想要看相册？”说着，蒙笑奶奶打开相册翻动了起来。
　　蒙笑爷爷努努嘴，手轻晃，示意蒙笑奶奶不断翻页。
　　就在相册将要翻完之时，就见蒙笑爷爷眼中突然迸发出了喜悦的光芒，接着，他一拍床栏杆。
　　蒙笑奶奶会意，从相册中抽出了某张照片，蒙笑连忙探过头，终于跟着看到了照片。
　　那是一张男女合照，看穿衣风格以及发型，应该是张九十年代的合影。
　　照片中，面容姣好的女人和英气的人正并排站在一起目视镜头，虽然并没有任何亲昵动作，可是不知为何，蒙笑就是肯定，他们一定是一对情侣。
　　不自觉地，他的脸上也露出了一抹笑容，而那笑容，竟像极了照片中的女人。
　　蒙笑的笑容突然一顿。
　　他似乎猜到了什么，然而紧接着他又否定了心中的猜想，并找出了无数理由，试图试图证明自己的猜想是错得。
　　可是……
　　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要肯定并验证……
　　就在蒙笑心中斗争之时，蒙笑奶奶已经将照片放进了蒙笑爷爷手中，紧接着，只见原本只有一只手能勉强活动的蒙笑爷爷，像是突然迸发了一股巨大力量一般，将照片塞到了嘴中。
　　“别！！！”蒙笑哀嚎道，“求求你不要！”
　　还未嚎完，他便已经扑到了爷爷床边，试图将照片从他嘴里夺出。
　　然而就在他的手接触到床栏杆的那一刻，蒙笑赫然发现，自己手竟然直接透明化，穿过了栏杆和爷爷的身体。
　　蒙笑突然惊醒。


第41章 母与子（二）
　　这是生平第一次，蒙笑不想从梦境中回到现实。
　　清晨的阳光照在脸上，温暖的刺眼，蒙笑长叹一声，看了眼睡在身边的龙弄，而后挫败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自家金主最近日理万机，难得睡个长觉，蒙笑也不想弄出动静打扰他，所以只能蒙头挡光，争取睡个回笼觉。
　　三阳房是不愁采光的，这在冬天固然好，可是如果想要睡个懒觉的话，那就必须得把窗帘遮的非常严实，但凡没遮紧露出缝隙，那阳光总会在第二日清早照在脸上。
　　想睡但是睡不着，这是蒙笑现在的状态，那过于真实的梦境也让他开始思考起来，思考这究竟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还是只是一场幻梦。
　　如果是以前，蒙笑肯定是不会思考这个问题的，但是自从见过林檎以后，蒙笑发现，自己对世界的认知可能还是太浅薄幼稚了。
　　越想越烦闷的蒙笑咳嗽了几声清嗓子，最后，还是露出了头准备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来。
　　刚一打开被子，他就看到了原本平躺在床上睡觉的龙弄已经起身，此时正靠坐在床头上看着他。
　　“你醒了？”蒙笑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
　　但愿他不是被自己吵醒的。
　　“像个蚕宝宝一样，”精神得完全不像是刚睡醒的龙弄揶揄道，“在床上扭来扭去的。”
　　闻言，蒙笑裹紧了自己的被子，重点缠住了腿，又在床上扭了几下：“老板，您说话可真是太文雅了，我这还是第一次听到呢，以前我奶奶她们总说我这是在扭蛆。”
　　说到奶奶，蒙笑又想到了昨晚的梦境，情绪，也低了下来。
　　“这是怎么了？突然又不高兴了？”龙弄凑到蒙笑眼前躺了下来，面对着面问道。
　　近距离看到自家金主那张英俊的老脸，蒙笑的心忍不住多跳了几下，直跳得蒙笑心慌气乱。
　　“昨晚梦到我奶奶他们了，”蒙笑撇了撇嘴，对龙弄抱怨道，“反正也不是什么美好的梦境。”说完，他抱着被子钻进了龙弄怀中。
　　……
　　自从初八返京以后，龙弄整个人似乎都处于一种兴奋状态中，虽然他没说什么，可是期待的光彩却时不时从他眼中露出，和他关系亲近如蒙笑，自然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
　　龙弄似乎在执行着什么计划，而且进展似乎颇为顺利，也因此，他的心情变得格外好，连带着对蒙笑，也是宠溺得让蒙笑自己都有些吃不消。
　　或许是因为事业顺利心情大好的缘故，龙弄的情yu也因此格外炽烈，一改过年时的冷淡，让蒙笑直报怨吃不消。
　　也因此，蒙笑被投喂了无数补品，大虚之后大补，那酸爽简直是要了命了。
　　不是没为补品过多而抗议过，偏偏龙弄在这件事上坚持得可怕，任凭蒙笑撒娇打滚，他自岿然不动，直到最近，也才松口能减点量，至于不吃，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今天，也是没能逃过补品的一天。
　　……
　　激战两小时，等到蒙笑钻出被窝喝了补汤之后，来不及抹嘴，他便急匆匆地翻出纸笔记录起了昨天的梦境内容来。
　　本来以为绝对不会忘记的梦境内容，没想到才过了两个小时就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了，蒙笑唾弃自己的脑子，好记性不如烂笔头这句话果然是至理名言。
　　时间、地点、场景、人物，以及各种场景细节，蒙笑都一一记录做出标注，并不复杂的梦境也确实很容易描述，然而，等到他最后准备收尾写下照片中男女的长相时，却犯了难。
　　柳叶眉、樱桃口、桃花眼这些词语外貌虽然优美，可却有些笼统，除非他能找出那张照片或者是精准画出照片上那对男女长相，否则随着时间推移人脸记忆也会逐渐模糊，蒙笑可没有自信仅凭文字描述便能回想起他们长相的细节来。
　　“愁啊。”蒙笑苦恼地嘟囔道。
　　下一秒，被他咬在嘴里的签字笔被龙弄抽了出来。
　　“怎么又愁了？”龙弄拿起了蒙笑的记事本翻阅起来，“梦？”
　　“就是梦。”蒙笑揉了揉胳膊，“我想找人画幅画像，看来又要欠人情了。”
　　说完，他打开手机给徐华文发条微信。
　　【哥们儿在吗？求你帮个忙。】
　　五分钟，看着许华文发来【不在】两个字，蒙笑的脸上终于带了丝笑影儿。
　　“他答应帮忙了。”蒙笑倚着龙弄，懒洋洋地说。
　　龙弄一看他那模样就知道蒙笑肯定又憋坏水了，本来对许华文的一分同情也因此变成了五分，见蒙笑作怪，又开始捂着腰在自己眼前晃悠，他直接给了蒙笑一个脑瓜崩。
　　“别打扰人家太久，”龙弄叮嘱道，“也有点眼力价，嘴上饶点人，怎么说也是求人办事，再熟也不能差了礼数。”
　　“看来你对许华文印象还不错。”蒙笑嘟囔了一声，“唉？你们见过面吗？”
　　“就是因为没见过面所以印象还不错。”龙弄突然笑了，并没有直接回答蒙笑的问题。
　　看来他是已经知道有许华文这么个人的存在了。
　　‘不过看他这态度就知道，许华文应该还不错。’蒙笑有些心塞地想。
　　他可不记得自己有和龙弄提过许华文这个名字。
　　“我去收拾一下。”说完，蒙笑小跑着进了卫生间准备刷牙洗脸，顺便用水把他的哀愁给冲走。
　　而就在水声响起之时，原本微笑的龙弄，脸上瞬间笑意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