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by画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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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相与觉得自己太无聊了,干嘛去捉弄一个孩子。捏起一块点心看了两眼后才下嘴,他吃东西一直都很小心,算是职业病,凡入口的东西非得看明白了才行。
叶飞星微微垂眼,睫毛浓密修长,他安静嚼着口中的食物,陈相与安静的看着他,竟从他身上感到了熟悉的安宁,就像清平君青庐坐禅时一样,好似壁立千仞,叶落秋水而不起涟漪……呸!陈相与打断这想法,叶飞星才多大,哪会懂这佛理!
不过他的乖巧倒是真的惹人爱,想起江西泽小时那让人头疼的任性,现在又……不由叹息感慨:“西子要是有你一半懂事,就不会半点道理也不讲的把我给抓回来。”想起自己是怎么被江西泽提着后领一路拖回来的,心中便有些义愤难平。
“讲道理?”一道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相与猝不及防滚到了一旁。
“……”江西泽何时来的?
江西泽瞥着道:“要想讲道理,你也要有同人相当的实力。”
陈相与心道:这话怎么听着那么耳熟?
江西泽看了眼地上铺着的斗篷点心,压了压身侧的莫邪。
陈相与坐在地上惊恐看着他,该不会要杀了我吧,就一句玩笑话至于吗?
江西泽只是压了压莫邪剑柄便再没有任何动作,淡淡道:“你跟我来。”
陈相与一骨碌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土,对着叶飞星招了招手,拉着他跟了上去。
到了江世钦房中,陈相与自动忽略了床边的谢惜朝,远远瞥了一眼,目光就变了,那副吊儿郎当模样终于不见,轻道:“中蛊了。”陈相与作为蛊道第一人,一眼便看出他这不是病,是蛊,中的还不是普通蛊,而是蛊中上品活尸。蛊分上中下三品,而金蛊为传说级别,古往今来唯陈相与一人炼出。
“果然。”江城刚洗完手,正拿帕子擦着,看着江世钦苍白的脸缓道:“我为兄长诊脉时就觉异样,他五脏六腑皆有伤,按理说早该……”早该什么,她没说,许是觉得晦气。陈相与死后,蛊师一脉凋零至灭绝,究竟是谁能够潜入江家给江世钦下蛊。
无声叹了口气,其实江家内部也不太平。
陈相与又恢复了那副懒散模样:“他中的是活尸蛊,中蛊者初时并无任何征兆,随着蛊虫跑遍五脏六腑,浑身便疼痛难忍,久而久之卧床不起,昏睡不醒,成为一具活尸。”活尸蛊居上品,主要是因为炼制不易,真正说起来,杀伤力倒也不大。
江西泽将他往前推了一步道:“解。”
陈相与看着他求人都顶着那张了无生趣的死人脸,从见面开始一直受制与他,现在终于能扳回一局了,抱手仰头倚着门框推脱道:“我就是一个偷艺了几年的小蛊师,解这种蛊很危险的。”蛊分品级,蛊师也有品级,若自身实力压不过施蛊者,贸然解蛊不仅会失败而且还会受到反噬。
“是啊。”一直站在一旁的谢惜朝终于忍不住插话了,陈相与如今这壳子也就二十多岁的模样,蛊术能精湛到哪里去。再加上他吊儿郎当惯了,满面懒散。给人的感觉就不靠谱,又道:“若是解坏了,我担心世钦哥哥会撑不过去。”江世钦随了叶婉婉,自小身体羸弱多病,吃药比吃饭都多,稍微一折腾可能就没了。
江西泽看着陈相与,漠然却又不容置喙道:“不会有事。”他的语气中带着强硬,不容别人反驳。
这股无端的信任使得陈相与暗暗揣度:他该不会认出我了吧。又一想,怎可能。他复活的毫无征兆,自己都稀里糊涂的。江西泽从哪认?从酒楼他替叶婉婉出头?得了吧,他一个修蛊术的,旁人怎么想都会认为当日他是为了维护陈相与。尽管他前世声名狼藉,但在炼蛊之人眼里依旧是用来瞻仰的顶尖强者,从不乏追随膜拜的信徒。
谢惜朝依旧一脸考究,但前有江西泽坚定无疑,便不得不侧身让路。江城疑惑的看着面无表情的江西泽,自从遇到这个小蛊师,他就同往常不太一样。
闹归闹,陈相与也不会拿江世钦性命玩笑。错身行至床前,毕竟是见过江世钦小时活泼模样的,如今萎靡的躺在榻上,不由心疼了一阵。他闭着眼睛,长睫铺在眼睑很是宁静,平眉温目一副娇花照水之面。
陈相与蹙眉:谁下这么重的手!换做旁人,活尸蛊不会伤其性命,可江世钦的身体本就比不得常人,这样折腾他岂不是存心要将让他折磨死他。
陈相与在他腹部轻轻按了按,又按了按他的脚底,回头道:“拿个盆来。”
江城依言吩咐下去,不稍片刻便有婢女端着一个铜盆过来,陈相与接过置于脚边,起身转至江西泽身侧,“铮”莫邪被拔出了鞘,陈相与端详着雪白的剑刃,赞赏道:“好剑,借我使使。”
未等江西泽答话,手中莫邪剑锋回转,右手反持剑柄直接将左手手腕划了个口子,鲜血霎时流了出来。
江西泽一个箭步上前握住流血的手腕,沉着脸,掌中灵力涌动为他止血。
“别别。”陈相与赶紧抽出手,奈何他攥的太紧抽不出来,急道:“你快松手,要是不流了我还得再割一道。”
江西泽冷冷的看着他,目中之意了然:你有病吧!
陈相与费劲甩开他的手,解释道:“我的血呢有剧毒……是蛊虫最好的诱饵。”说着抬起被血染黑的袖子和已经凝住了的伤口给他看,耍宝道:“看吧,黑色的。”
江西泽脸上的冰仿佛更厚了。
陈相与连忙跳离他十步远,做自卫状道:“你别激动,一会我也要这样割你兄长的手腕。”他提前打好招呼,免得到时候江西泽不明所以一剑捅死他。
江西泽冷着脸转向别处,眼不见为净。
见他不管了,陈相与这才松了口气蹭回床边,手腕上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无奈的刮了江西泽一眼,真是帮倒忙,扬起剑又在那道伤口的下方割了一道,鲜血顺着手腕流下,滴滴答答的流在铜盆里,直到古金色盆底被乌黑的鲜血盖住了,他才放下手中的莫邪,用右手捏住手腕来止血,飞卿还未苏醒,他无灵力可用,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但即使飞卿苏醒了,他也不会用灵力来止血,只因他的灵力同旁人不同,以之为耻。
江城赶紧掏出手帕递过去。陈相与刚要接,江西泽先一步接过,在他身侧单膝跪下,微微蹙眉,动作小心轻柔的为他缠好。
江城愣住了,连谢惜朝都微微睁大眼睛,目光涣散的看向江城。自二十年前明月山庄遭难,江西泽只身入剑冢,出来后便性情大变,以前他刁蛮任性脾气大性子浮,十足的大户人家娇贵少爷。但从剑冢出来后就变得极其淡漠,面容上终年覆着一层不化冰霜,整个人清清冷冷,连都心湖仿佛都结了冰。今日对这个小蛊师怎么如此上心。
陈相与看着包扎好的手腕甩了甩,嬉笑道:“没事了。”为了养虫饲蛊而割腕取血的事他做多了,如此皮肉伤根本不放在心里,若不是江西泽执拗,他连包都不用。
闻到血腥气,一直在怀中安稳的竹叶青忍不住探出头来,吐了吐信子,一双小眼睛紧紧的盯着盆中,它也是蛊,这种剧毒之物好比是醇香美酒对于酒鬼的诱惑,情不自禁。
陈相与低呵:“回去!”它仰起头吐了吐信子,似哀求,陈相与不为所动,便只能悻悻缩回头。
该忙正事了,陈相与用拇指擦净莫邪上沾的乌黑血迹,从被子下把江世钦病白的手腕拉出床沿,置于盆上轻轻划了一下,伤口不深,殷红的血液流出,落在其下的铜盆里,只是红光一现便被黑色吞没。
陈相与道:“离远点。”
众人依言离的远了一点,但目光还都落在此处,紧张的看着,生怕出了闪失,谢惜朝更是将手掌掐出了血印。
第6章 反常
血流的速度渐渐缓了许多,盆中已见有活物翻动,看的人头皮发麻。随着鲜血滴下的越来越多,陈相与的那点毒血已被吃完,只剩半盆白色肉虫在盆中蠕动,像是一堆密密麻麻蛆不断扭动肥胖身体。
“呕——”谢惜朝终于忍不住,掩嘴奔了出去。陈相与乐了,转头环视,江城的脸色也不好看。看到江西泽依旧冷着一张脸没有任何不适,心中即惊讶又惋惜。江西泽小时候可是怕这东西怕的要死,一蹭三尺高,看来长大承受能力也强了。
谢惜朝吐完后擦着手进来,陈相与已经处理完了,江城正在为江世钦诊脉。“脉象虽还是虚,但气好歹是稳住了,接下来就应好好修养了。”
陈相与正目不转睛的对着那盆蛊上神,心中疑惑究竟是谁?舍得下这么大本钱,要是单纯的想折磨江世钦,大有比活尸蛊效果更好,炼制更容易,发作起来更加生不如死的蛊来选,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正想着,谢惜朝勾上他肩拍了拍笑道:“可以啊兄弟,怎么称呼?”年轻人之间熟络起来飞快,见识了他一身蛊术后谢惜朝自然不再小看他,立马勾肩搭背以兄弟相称。他没有参加过雁回峰一役,对于蛊术心中也不排斥,各行修各道,谁又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修途没沾过无辜人的血腥。
陈相与道:“我姓陈。”
江西泽微微侧目。
陈相与道:“我姓陈。”
江西泽微微侧目。
谢惜朝道:“哎呦,跟你们蛊宗一个姓,巧了。”
“兄弟努力,假以时日肯定也能炼出金蛊。哎……”不经意间瞥到了盆中白色肉虫又要吐,陈相与赶紧把他推开,谢惜朝抹着胸口缓了缓终于把那股恶心憋了回去,含糊道:“那玩意你不扔了留着干嘛?”
陈相与乐道:“吃啊,这可是大补之物。”
谢惜朝大概是想象了一下那画面,又掩嘴跑了出去,陈相与挑眉:“又不是我吃。”怀中的竹叶青闻着毒气一直躁动,此刻将它放出迫不及待跳入盆中与那堆活尸蛊斗了起来,陈相与津津有味的看着,剧毒之物互相吞噬,这本就是炼蛊的一种手段。
一个老奴过来传饭,江西泽提着他的后领将他揪起:“再看你就吃不下饭了。”
陈相与回头反驳道:“怎可能,对着它扒饭我都试过,完全无碍。”
江西泽懒得听他耍嘴皮子,一路将人拖至饭堂,陈相与本就只着一件单衣,拉拉扯扯襟带开了,露出一片雪白胸膛。连忙抿紧领子,不悦道:“干嘛呢,干嘛呢。大庭广众的我还要脸呢。”他这人最受不得旁人触碰,尤其是男人。
江西泽瞥了一眼,此时入秋,天已变凉,陈相与就这样穿着单衣一路蹦哒。抬手将颈间带子解开,将最外边那件白色披风取了下来,披在陈相与身上。
“干净的。”
低低的三个字,镇的陈相与一愣。
江西泽身形挺拔修长,比陈皮这壳子足足高半个头,系带子时微微颔首,长睫垂下。
陈相与觉得是错觉,此时的江西泽感觉很……温柔。赶紧将这种可怕的想法压下,一定是因为他救了江世钦,西子才对他这么好的,对!就是这样!抢过带子道:“我自己来!”
江西泽没有松手,他就这样握住了江西泽的手,只是一瞬的触碰,便缩了回来,惊诧道:“你手怎么这么凉?”江西泽不仅脸像快冰,连体温都冷的像块冰,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这样也太不正常了。
江西泽没有回答,系好带子松了手,一步跨进饭堂将他抛其后。
谢惜朝以折扇掩面,靠近江城小声道:“你不觉得……无垢今日有些奇怪吗?”种种诡异看的他都不自在。
江城的目光还停留在远处,不由点了点头。江西泽今日的反常之处实在太多。
“啊哈!有酒!”屁股还没挨到凳子,陈相与又站了起来,看到桌上漆黑小坛子,笑逐颜开提过一坛。迷醉嗅着缭绕在鼻尖醉人的酒香,多年味尝此佳酿腹中的酒虫可真是要憋死了。
谢惜朝挨着陈相与坐定,提过一坛合扇在口处划了一圈,打趣道:“无垢酿的醉海棠,怎舍得拿出来待客。”
陈相与抬眼:“无垢?”这不是他曾为江西泽取的名吗?
谢惜朝道:“咱们的剑尊啊,性江名西泽字无垢,你不知道?”无垢剑尊在修真界可谓声明远扬,即便山野散修闻之都如雷贯耳。
怎还有人不知?
陈相与反应很快,连忙打着哈哈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就是没想到他会酿酒。”他确实不知道江西泽的字,谁让那时他已经死了,又哪来的消息,一时嘴快差点说漏。
谢惜朝笑道:“他会的可多了呢,我告诉你……”欠过身子准备同陈相与说几句悄悄话,被江西泽一把揪了起来。
“哎~”谢惜朝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位子被叶飞星坐了,又一转头,江西泽一甩衣摆坐到了陈相与的另一侧,不由道:“哎,有你们这么对待客人的吗?”
江西泽平视前方,江城掩嘴笑了起来,谢惜朝一年里有半年是待在明月山庄,实在跟“客人”二字不沾边。
知道众人心里想什么,谢惜朝自我辩解道:“就算我天天来,但只要不是江家人都算客人。”
江城道:“是是是,江家没有女儿嫁你,你也成不了江家人。你这辈子啊都是客人……那客人,快入座吧。”
谢惜朝依言坐下,美滋滋道:“其实我还是想成为江家人的。”心中的那点温柔,只有他自己知道。
“噗——”江城掩嘴笑了出来,调笑道:“那让兄长尽快娶妻,生个女儿,你若有本事把她娶回去,以后便是江家的女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