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与——by画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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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就是。”
一人开言一群人附和。
叶颜询冷笑看着众人,突然想起那日秦暮涯说过的:只要百家众口一致,哪一次不是正义,哪一次不是真相。
看着众人僵持不下,他淳淳道:“叶澜灵力有限,挡不住你们这么多人。那可是解百毒的神农血哦。”仿佛还觉得不够,抬起左手割破掌心,握拳,鲜血顺着手纹流下去,他站在高台上,离台边最近的人反应最快,忙张开口承接,犹如一个个嗷嗷待哺的□□,为此竟还挥动毫无灵力的剑争抢了一番。
叶颜询也是神农血,一人抢到后不待他人扑来喉咙迫不及待滑动吞下,霎时间手中灵剑有了光芒,这一幕就像是在干柴烈火中浇了捧油,将原本就灼热的局势煮的更沸。
亲眼见证了神农血的功效,那群人仿佛受了蛊惑,死死盯着叶飞星,此刻他不是个孩子,是一味灵丹妙药。有一瞬间,场面静匿的没有丝毫声息,江城心中更悸,把叶飞星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那些人的目光太可怕了,他们已经不像是人了。
就像在地底积压了万年的熔岩,到了极致后井喷而出,短暂静匿后无数只手伸向叶飞星,他们眼睛通红,目光灼热的仿佛要将人烧化。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念头,只要喝了他的血,只要喝了他的血就能得救,就能活!
千万人蜂拥而上,谢惜朝被人一把推开,强行挤出一旁。叶澜挥剑砍落一大片,然而毫无震慑,死亡面前,鲜血只是饵料刺激,那些人不顾自己脸上鲜血,不顾身旁人是死是活,只是去抓叶飞星。此刻的他们已不是人,都是泯灭人性的魔鬼。
江城死死抱着叶飞星,仿佛要把他嵌进自己身体里。惊吓,恐惧,愤恨在心中杂绕生根,可她还是尽力止住颤抖安慰怀中的孩子。“星儿别怕,别怕……娘在这里,娘在这里……”她不断呢喃着两句话,不只是安抚叶飞星也还是安抚自己。
一道曜目光华直接将最前一圈人斩杀。血雾在空中炸开,尸体四分五裂飞出去,破碎的血肉内脏落到人的身上,脸上,脚边,干将滴血未沾的横在江城身前。
叶颜询无声松了口气,如果江无垢再不出手他都要忍不住了。
江西泽还在东南角,眼中弥漫的不再是霜花而是毫无收敛的杀意,他极少露出这种神情,这种掩藏不住的嗜血杀机。那是他的姐姐,他的小外甥。
从后方把江城和叶飞星一同揽在怀里,手执干将冷冷看着周围人。
方才那堪称惨无人道的杀戮让众人稍微拉回一丝理智,震慑住了那颗为了谋生而燥热的心。
叶澜虽有灵力毕竟老迈,刚才挥挥砍砍也只不过是伤了人,不足为惧,可江西泽不一样,剑道极致,若想杀,在场人翻一倍都不够。刚只急红了眼只看到叶飞星,谁都没想到江西泽还在。
江城缩在江西泽怀中,毕竟是见过百家围攻明月城的场面,她深深呼吸了几口。心中恐惧便平复下来。
“无垢,小心应对。”
江西泽不由想到二十年前。那时百家围攻明月城,也是这样的目光,江城拉着他的手,踏上二十四桥,面对一双双黑暗的眼睛,像是一道道吞没人心的深渊。
从那时他就发誓,自己绝不做这样的人。
场面平静下来,陈相与的心落回腹腔,欠起的上身重重坐了回去。
“看到了。”面具人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这就是世人,为了生可以把手伸向一个弱小的孩子。为了生可以冷眼漠视无辜人丧命。他们口中正义,只不过是贪生怕死的托词借口罢了。你说他们不该死吗?”
“你还要阻止我?”
陈相与把脸埋在掌心里,天气正义岂是他能决断,他一代魔头又有什么资格说话。
谁能告诉他,该怎么办。
叶新秋叹了口气,看着被众人围困其中的江城等人,轻道:“星儿,来爹这边。”
叶飞星蹬了蹬脚,江城不解看向叶新秋,叶新秋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只能把叶飞星放下。
经历了方才暴躁的动乱,经历了如此凶险的情景,叶飞星仿佛瞬间忘却,扬起小脸,懵懂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人。
他们不让。
江西泽拉着他的手,干将上霜花盘桓,有他开路,无人敢拦。亲自把叶飞星同江城送过去。
死亡的威胁或许真能逼疯,一个小家主眼看叶飞星离开,手握灵剑惊叫扑去。
“滚!”江西泽真的怒了,挥剑自腰斩成两断,就像削一根萝卜般干净利落。那人临死前脸上还弥漫着扭曲的疯狂之色,血肉肠子流在地上,泛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谢惜朝方才被踩到地上,换乱中受了不少伤。谢桓搀扶他摇晃站起来。
“你这是何苦呢。”
谢惜朝捂着胸腔,那里的肋骨好像断了,他垂着眼,没有反驳也没有说话。其中的理由怕是只有自己明白。
叶新秋拉过叶飞星小手,将他拉在膝边,看向众人。“诸位想要星儿是吗?”
众人面面相觑,叶新秋心思难料,谁不知道他想些什么,没有人愿意同这种一个子中藏千百把刀的人周旋,无人开口。
“我可以把他交给你们。”叶新秋说的平淡,在场人心立刻火热起来。不知谁问了急切问了句:“此话当真!”
叶新秋道:“自然。”
众人心中半信半疑,难不成叶新秋更识大体。可再识大体那也毕竟是他亲儿子。
连江城都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叶新秋道:“诸位落入面具人手中必当生不如死,我可以牺牲星儿给你们生机。除此之外我还可以再给你们一个选择。”他仰头看着江西泽冷硬的侧脸。“若有人心中难安,不愿靠星儿活下去,无垢可以给你们一个痛快,免遭折磨。”
饮叶飞星血搏生机,或者自愿痛快的死去。
叶新秋问:“有人吗?”
人群开始躁动,众人面面相觑,陈相与抬起头,目光凄楚的看着下方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这世上哪有人会不愿意活着,是不是?”
“千机先生还是别耽误时间,把小少爷交出来吧。”
谢惜朝缓缓举起伤痕累累的手,他刚才受了伤,喉中呛血,说话还有些沙哑:“我不愿,我选择死。”
“惜朝!”谢桓怒道:“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
谢惜朝推开谢桓,摇晃走到江西泽面前,笑了,他的嘴角挂着血迹。“无垢,给我个痛快。”
江西泽面容冷淡,没有答话。
叶新秋嘴角扬起一抹笑意问:“还有谁?”
作者有话要说:
传说中的唐僧肉。
第72章 那些曾经
杨继真拄着摄魂杖缓缓上前,带着诡异的笑。“我不食荤腥,饮血之事还是算了。”
“你们……”
“就算你们放弃也救不了这孩子。”
杨继真道:“起码我无愧于心。”
即使自己死没有意义,但已尽力,没有成为千万刽子手中的一个。改变不了时事,不代表就要随着不义浪涛逐流。
人群中三三两两又走出几人,迈着步子踌躇来到江西泽身边,他们没有谢惜朝那般慷慨,没有杨继真那般淡然,脸上还带着不愿,可他们还是走了过来。
一共七个人,放弃生的希望,自愿赴死。
陈相与跪在地上,看着下方那七人,竟有片刻失神。
谢桓目光闪动,看着谢惜朝,看着众人,谁有对谁有错呢,谁不贪生怕死,想要牺牲一个人拯救所有人有错吗?谢惜朝执拗坚持心中底线,有错吗?郁结难耐,仰头望着上方面具人。
“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们选择,如今山河太平,河清海晏不是您的期望吗。平阳君开创大道,造就如今的玄门百家。您也是为平静付出心血的,我们这些人可是你拼死斩杀穹鹄救出来的。”他重重跪在地上。“你可是圣人清平君啊!如今却……为什么……为什么……”
清平君摘下面具,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映在众人眼中,庙宇中供奉的石像上,他总是噙着淡淡笑意,用慈爱目光看着下方信徒,衣袂蹁跹,风华无尘。光阴未曾在他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容貌与石像重合,但脸上的那抹冷厉的笑,却让人无法同庙宇中的圣人联系在一起。
“为什么?”他轻咬着牙,这个动作让他眉间有了层阴鹜。“那你们为什么不救他?”
“我曾救过世人,救过天下。为什么天下人不能救我的孩子。”
场下一片缄默,叶澜垂下头,散乱的头发贴在前额,贴在布满沟壑苍老的脸上,同谢桓一样跪了下去。“当年之事,是我们的错,无可辩驳。”知情者脸上青一块白一块,面色难看,许多年轻一辈不了解面面相觑却又不敢开口问。
清平君看向江西泽。“你不是问三十年前玄门百业大会发生过什么吗?”
“我告诉你,发生了什么。”
他终于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陈相与,再也不去掩饰自己的内心,失了禁锢,积压的温柔与悲哀顷刻间决堤。
“长清,站起来,你没有错。”伸出双手把陈相与从地上扶起来,看着他熟悉的眉目红了眼眶。“好孩子,你没有错,别怕,师父在这里。”
他抖了抖袖子,回身看着下方众人。
“他救了你们两次,两次,你们知道吗?”
场下无人言语,江西泽轻轻蹙眉看向他。
清平君的目光与他对上,露出一丝冷笑。“三十年前长清刚下山,那时他有剑术,有承影,有一颗干净的心。你们邀他参加玄门百业大会。”
“那正是秦家蛊术冠绝天下,秦家势力最盛的时候。秦翦先前在周围布下埋伏,遣秦暮涯在台上打头阵,以一破十,待他拿到蛊宗封号结束时,便是暗处死侍杀出,让你们命丧黄泉时。你们没想到秦翦会这么大胆,个个单刀赴会,待到发觉时已晚,调遣救援需要时间,所以,你们需要有一个人上台阻止秦暮涯。”
“可当时的秦暮涯蛊术已成,在台上折磨青城墨家家主,撕心裂肺的哀嚎让你们心憷,没有人敢上去为众人拖延时间。”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下心头要井喷的情绪。“长清上去了……”
“他为了救人,为了给你们拖延时间,上台击败秦暮涯,惹怒了秦翦……”秦翦一开始没有动手,就是想让秦暮涯赢到最后,成就一门双蛊宗的风光,可陈长清的出现,打破了他的计划。
“别说了。”陈相与拦在他身前。“别再说了师父。”
清平君将他推到一旁。“为何不说?他们只记得蛊宗,只记得你滥杀,可没有一个人记得,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变成这样?但凡当初有一个人愿意救你,你就不会受那么多苦!”
一道冷硬的声音传来。“后来呢?”江西泽自下方仰视陈相与,喉咙很紧,仿佛有人紧紧掐着喉咙,目光凄楚。
“后来发生了什么?”手中紧紧握着干将,根根关节泛白,干将上的剑纹把他的掌心咯出了血。他知道这是陈相与心中的痛楚,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办法阻止自己不去追究了解。
陈相与低头错开目光。“别问了。”他真的不愿提起当年,犹如噩梦一般。
清平君道:“后来,秦翦上台重创了长清。”
玄门百业大会有规定,已取得封号者不能再次登台较技,可秦翦就是明目张胆的上去,众目睽睽下把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打成重伤。
“我的长情,是平阳府传人,此生不必拜任何人,可秦翦非要逼他跪下。”
“因他不从,便被打断了双腿强行摁在血泊中。”
撕心裂肺的痛楚,鲜血在身下蜿蜒,染红了白衣。他的尊严,他的高洁,他眼中的星光与无锋的承影,从此消失。陈相与闭上眼睛,感觉浑身轻飘飘的,手脚都像是脱力了一样,那是他最不愿回想的场景,那是心中鲜血淋漓的伤口。
“当着所有人的面,没有一个人开口,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眼睁睁看着他被秦翦拖走。”清平君失声笑了出来,似笑似哭。“你们明明可以救他的,明明可以救他!”
当时各家门生都赶到了,秦翦见大业无法实现,便将所有怒气迁就到陈长清身上,把人带了回去。被练蛊的人带回去,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可场内沉默着,默许着,眼睁睁看着刚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被拖走。
“这些年,他生不如死,可你们呢,仿佛都把这件事忘了,风生水起的过自己的日子,丝毫不记得曾有一个少年救过你们深陷绝境。”
“因他修蛊术,你们忌惮,围剿,可曾经他也是为了你们救你们才融合飞卿!”
所有人惊诧抬头,谁都不知道此话怎讲,谢桓隐隐想起,秦暮涯曾说,陈相与阻止秦翦怎样……可那时秦暮涯已是恶贯满盈,他的话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万虫蚀体,数以万计的毒虫噬咬身躯淬体,是有多疼,是有多疼才会去融合金蛊。”
陈相与摇头,再次跪下。“长清不肖,辜负师父教导。”弃了剑道另学他途,此后抛弃信仰,肆意杀伐,游戏红尘,平阳府的种种教导早就被他抛之脑后,济世,仁爱,都在脑海中无法形容的遥远。
“不。”清平君蹲在他身前,颤巍巍抚上他的脸。“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你教的太好,教你剑道心法,教你济世救人,却独独没教你人心险恶。”
这么多年,只要他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陈相与跪在这高台之上,跪在血泊中。在被秦翦欺辱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他有多少次呼喊自己,呼喊自己救他。如果当初多教他一些人心权谋,或者少教一些礼教道德,是不是就不会变成这样。每想到此,他的心就像被一把烧红的刀,一刀又一刀的捅进去,滚烫的生铁粘连着血肉□□,再捅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