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登仙 番外篇——by楼不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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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以来,碑灵第一次受到人威胁,若是旁人这般,他能直接天降巨石,将对方砸个稀烂。
然而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是曾经的天地共主风渊上神,他只能咽了一口唾沫,生生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心想这位上神必然是被什么给刺激到了,明明从前来他这儿态度还是不错的。
风渊没有理会他,径直踏入九幽境中,他脚下荡出浅浅的波纹,下一瞬那波纹消失,一切恢复宁静。
碑灵转头颇为幽怨地看着风渊离去的背影,纵然他很是憋屈,可也不敢在这位上神的面前耍手段。
九幽境中,风声呜咽,哀草连天,那些雪晶石散落在九幽境北边的尽头,须得穿过一片长蒿林才能拿到它。
风渊站在平地上,四周立着八扇高大的石门,而眼前只有一条窄窄的长廊,光线昏暗,他的影子虚虚浮浮地映在身后的墙壁上,每个进了九幽境中的人第一眼所见都是这样,只能等着眼前浮现出幻象,而那幻象再消散之时才能看到九幽境真实的面貌。
他沿着眼前的这条长廊缓缓走去,耳边忽然响起一声微弱的抽泣声,却像是晴日的一道惊雷在他的耳畔轰的炸响,他顿在原地,再也走不了半步。
这声音是星如的,他也曾听过的。
那一次他因星如擅闯了长秋宫偷看了天命文书,便带着他来了九幽境中,他那时候是身无一物无欲无求的寡情上神,即便在九幽境中碑灵一遍遍地问着他这一生可有后悔之事,他也是心如止水,从不受九幽境中的幻象所扰。
他那时便是站在此处,听着他在那里哭,却不知道他在哭些什么。
现在,他又一次听到了他的哭声。
那哭声越来越大,星如一声声在叫着他的殿下,一声比一声哀切,那声音好像化作无数寒冰利箭,将风渊刺得血肉淋漓,他扶着那石门,哽咽着叫了星如两声。
然而星如听不到。
他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依旧凄凉、哀婉,久久不曾断绝,风渊踉跄着跪倒在地上,手指抚过眼前的石门,他想要穿过这道门,碰一碰他的星如,却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星如现在怎么样?是在承受着什么样的痛苦,他没有办法安慰他。
九幽境中时空交叠,可上天不让他见到他。
他们这一生好像永远都只能这样,不知不闻,不相见。
他曾经对星如是这样,如今这九幽境中星如对他,也是这样。
良久后,风渊重新站了起来,他提起手中的昆吾剑,向着石门上的禁制狠狠劈去,禁制将这剑气回弹到他的身上,他胸前的衣襟瞬间被这剑气割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风渊似是失去知觉一般,向那禁制又连斩了数十下。
禁制终于有些松动,发出的轻轻的如同琉璃破碎的清脆声响,然而风渊昆吾剑斩出的剑气大部分都让风渊自己承受,他下手却强硬狠厉依旧,不曾有丝毫留情,此时五脏六腑都好似碾成一片,霹雳雷声踏风而来,在千万道雷电之中,风渊被禁锢石门之前,受着这雷电之刑,他缓缓举起手中昆吾剑,昆吾剑将电光收拢,日月般闪耀,昏暗的长廊在这一刹那被照亮,又在下一刹那沉浸于永恒的昏暗之中。
电流星散,琉璃碎裂,噼里啪啦,在这九幽境中响成一片。
鲜红的血从他袍角滴落了些许,在地上晕开成浅浅的一滩,他也不甚在意,只是将唇角鲜血随意抹去,如今此处禁制终于破开,他抬起手推开眼前这一扇沉重的石门。
石门的另一侧,星如蜷缩在地上,刚才在外面九幽碑灵问他这一生可有后悔之事,回顾过去的半生,悔意漫漫丛生永无止尽,然而他最后悔的,大概就是那一年未能从南山之巅早日回来,再见殿下一面。
于是,在这九幽境中他亲眼看到他的殿下死在自己的面前,雷电与星火从夜空中同那雨水倾泻浇下,将上鹿丘上照得白亮如昼,那场雨不息不止,他的殿下死在这一日里。
他也该陪着他死在这一日。
星如仰头望着头顶漆黑的天空,目光有些涣散,他狼狈的同百年前伽蓝塔下那只没了毛的小鸟,是一般模样。
他的殿下再也不会回来了,他再也没有他了。
巨大的石门被轰隆地一声推开,星如听到这声响,不知为何战栗了一下,似乎有风携着花香,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间,缓缓散开,他脑中忽然闪现着那一年的初见,也是这样大的雨,他的殿下掀开沉重的棺椁,就那样来到自己的面前。
他颤着声问道:“是你回来了吗?殿下……”
抬起头,却在看到是风渊的时候,星如的目光一瞬间黯淡了下来。
风渊见了这一幕,只觉得心如刀绞,肝肠寸断,他走过去,变作了姬淮舟的模样,弯下腰伸出手想要抱住他,星如眨了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他会变成这个样子,半晌后,他只是笑了一笑,叫他:“殿下……”
他话音落下,便合上了眼睛,他不知眼前这一幕是真实还是虚幻,可这样便已让他满足了。
风渊将他小心揽入怀中,口中应着他:“是我啊,”
星如动了动唇,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殿下。
风渊低下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贴着他有些冰凉的脸颊,苦涩的泪水交融在一起,他低低地唤着他:“我的星如啊……”
星如手指动了一下,似乎想要抬手再触摸他一下,然下一瞬,他在风渊的怀中化作一串流光,就这样消失在风渊的面前。
他不再回应他了,他已经从此处脱身,离开这九幽境中,回到他来时的地方。
这本来就只是过去的一段往事,风渊抓不住他的。
过了好久,四处的风都已静止,天地间只剩下一点花开的窸窣声,风渊才从地上缓缓站起了身,再一转头,身后站着的,是另一个自己。
那是上一次,他与司泉九幽境查看此处的天魔封印。
他那时想着他回去后要与天界那个小妖怪说一说历劫的事,他还不知道,他此番回去后,星如就已经不在了。
他要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才能再找到他。
可那时候,星如就再也不记得他了。
因果循环,大概就是这样吧。
他现在什么也不知道。
他望着自己,目光含着责怪与怜悯,
他想问问他,为什么要待他的星如那样坏呢?
然而他已没有更多的力气与修为,再去击破一道禁制了,便只能这样看着他了。
世间种种,冥冥之中都已注定,纵使用泼天的神力也无法转圜。
如当年他将星如罚进无情海中,亦如现在,星如成了的魔主,忘记所有。
猛烈的飓风携着尖利碎石,将周围的这一切幻象全部撕裂,九幽境终于于此刻恢复真实的面貌,风渊僵在原地站了许久,才提剑向北边的长蒿林走去,林中鬼魅们嗅到身上的血腥气,一拥而来,风渊身上虽带着伤,但也不至于能让这些东西欺辱,手中昆吾剑一挥,鬼魅剑下化作尘烟,随风而散。
风渊在九幽境的尽头取下雪晶石,他忘记了自己在幻象中曾为了星如变作成姬淮舟的模样,直接就这样从九幽境中走了出去。
他刚一踏出九幽境,便看见原本这时候该在魔界悠闲度日的魔主竟是抱着剑斜靠在外面的石碑旁,听见他出来,转头看他,随即愣了一下,垂眸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魔蝶,表情带着几分困惑。
风渊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是姬淮舟的模样。
“你怎么过来了?”风渊一边说,一边将自己恢复往日的模样。
魔主见他这样,脸上的困惑才消失,低下头有些无聊地摆弄着手中的魔蝶,随口应了一句:“找你啊,你来这儿干什么?”
风渊答道:“过来取一些雪晶石。”
魔主哦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头顶的阴沉的天空,过了会儿将视线重新落在风渊的脸上,又兴致寥寥地低下头去,风渊注意到后,想了想,轻声问他:“你是喜欢我刚才那个样子?”
魔主收起魔蝶,摸了摸下巴,像是经过一段长久的思考,回了风渊一句:“都差不多吧。”
风渊心想,撒谎,明明刚才第一眼看到姬淮舟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心中泛起一股莫名酸涩,这大概算是在自己吃自己的醋,倒也新鲜。
第37章
风渊抬头看了一眼九幽境西方的天际,那里层云堆叠,映着月光,像是笼罩了一层红色的轻纱,有些银白的流光从层云的边缘处倾洒下来,他眉头微微蹙起,按理说司泉已经处理了此处的天魔封印,然而此时他心中总有几分奇异的感觉。
魔主顺着风渊的目光也看了过去,可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什么稀奇的东西,碰了下风渊的胳膊,问他:“你在看什么?”
风渊收回视线,摇摇头,只说:“没什么。”
魔主不信他这话,盯着他看了良久,可风渊丝毫没有要坦白的意思,他认真想着,等回到魔界当中,应当让流珈给这位上神好好说叨说叨,既做了魔界的人,对他这个魔主就应该毫无保留,方能显出他想要在魔界定居的二三诚意来。
思索之际,魔主面前突然多了一串蜜枣,他抬起头来,发现是风渊送到他面前的,还在问他:“现在是回魔界吗?还是想去其他地方看一看?”
魔主叼着蜜枣,摇了摇头,他懒得再去其他的地方,魔界就挺不错的。
而且他见了风渊和梦枢两位上神,想来天界也没有比魔界好出多少来,他前面几任魔主干嘛总想不开往天界去。
风渊将雪晶石放进锦袋中,挂在魔主的腰上,对他说:“那我们回去吧。”
风渊说完这话,才发现九幽碑灵好像比平日里安静了不少,不禁偏头看了一眼,碑灵正老老实实地窝在那石碑上,目光有些放空,竟是难见的萎靡,风渊隐约觉得这事与魔主有些关系,回头问他:“他怎么了?”
“不知道啊,”魔主顿了一下,认真思考后,又说了一句,“他刚才问我这一生可有什么后悔之事,我仔细将过去的事都想了想,也实在没什么好后悔的,然后就回问了他一句有没有后悔的事,他就这样了。”
风渊听闻后,轻笑了一声,“那他可能是想到不开心的事了,所以自闭了吧。”
黑云压城,暮霭重重,狂风从更始城外席卷而来,落花如血雨,纷纷扬扬落在九幽界碑四周,不久后就铺了薄薄的一层,碑灵坐在石碑上,目光迷惘地望着身后的九幽境。
那位陛下问他可有后悔之事,他已经活了这般久,岂会没有后悔之事呢?只是那时候他还未生出灵识,她便已经不在了。
魔界风光依旧,乌云如鱼鳞般在无垠的天空上排开,将日光几乎全部遮挡在另一侧,只等夜晚降临,月色方才流入这魔界之中,晴雪湖上浮光跃金,湖底曾经炽热的岩浆早已冷却成厚厚的岩石,有些色彩艳丽的游鱼在岩石小小的孔洞中穿梭。
魔族们听说这几日魔主不在,一个个的赶紧跑到落霞林中大干了一场,打得十分欢快,一直到天色暗下,都没有停歇。
流珈守在魔宫正门前,看着魔主与风渊上神一同回来,连忙迎了上去。
只是看到风渊的时候,流珈的表情稍稍僵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一些事,让她甚是奇怪,本以为风渊上神走了就走了,结果没过多久他们陛下就追了去,吓得流珈差点没把夙音给按进水里又揍了一顿。
毕竟前几任魔主去了天界,就没有一个是完好回来的,这两日来流珈提心吊胆着,总怕再见到陛下的时候,陛下的那一身毛毛就秃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会产生这样的担忧。
好在如今看着魔主身上没有什么伤,流珈总算松了一口气。
风渊与魔主一同进了寝宫中,流珈望着这两人的背影,眯着眼睛看了良久,这位上神未免太不把自己给当外人了。
寝宫中,风渊将前几日画好的图纸拿在手中,取出最上面的三张问魔主:“确定是要这三个?”
魔主其实对下面的那些图纸也是有点想法,只是要得再多这位上神恐怕也造不出来了,便点了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段时间天上地下都还太平,风渊一边照看着前些时候种下的那两株葡萄,一边帮魔主锻造神兵,如今虽有了雪晶石,但是想要炼化成任意转变的三种形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他活了这么多年,这也是他第一次尝试做这样的兵器来。
他坐在花园里的石凳上,低着头细细打磨着手中有些不太光滑的原石,而魔主常常蹲在旁边,撑着下巴,偶尔开口问问风渊这个怎么用、那个怎么样、要不要帮忙之类的。
或者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将他剩下不用的原石用神火锻造成些小玩意儿在手中把玩。
天高风清,花开簇沓,枝叶离披,好像在某一瞬间,时光倒流,于是他们就又回到了从前。
那时候他在书房里处理公文,星如没什么事干,趴在一旁,星如没什么耐心,不过一会儿就要问自己什么时候能忙完,想要他陪着他一起玩。
若是在旁边待得实在无聊了,星如化成原形飞出东宫,等他忙完手上的公文,一抬头就看他嘴中衔着开得正好的花归来。
他已经有过待他那样好的星如,是他没能护好他,弄丢了他,所以如今也不该再贪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