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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登仙 番外篇——by楼不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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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与梦枢的目光相接,出牌的手一顿,换了张三筒丢出去,随口问道:“微露呢?”
  梦枢略有惋惜,一边摸牌一边道:“她说她要去千桃园找那个小仙君玩。”
  司泉听闻此话,神思恍惚了一瞬,等到他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已经把刚刚摸到的能凑对的东风给打了出去。
  剑梧蹙眉道:“她今日的功课都做了么?”
  梦枢笑眯眯地将手中九筒打了出去,幸灾乐祸道:“我猜还没有”,又转头对风渊道,“对了,今日该风渊你给她上课了吧。”
  三位上神同时将目光投向风渊,风渊气定神闲地伸出手,在梦枢震惊又绝望的目光中,将他刚刚打出的九筒捞了回来,下一刻把眼前的骨牌哗啦一声推倒,慢腾腾道:“和了。”
  梦枢:“……”
  他站起身,拂去身上少许落花,抖了抖袖子,淡淡道:“我去千桃园找微露去了,你们继续。”
  他走时还不忘从其他两位上神面前拿了几颗白玉的珠子,梦枢没有珠子,只剩下一小盒的般若果,风渊也一点没客气,抓了大半去。
  风渊走后,梦枢拉着司泉的袖子哭哭啼啼起来:“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他要有大明杠,幺鸡不能打出去,不知道他连九筒也不放过,我以为我差个三条,就能赢几个珠子回来,现在连般若果也没了……”
  司泉被他嚎得头疼,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安慰几句也不见效,便问他:“那还来吗?”
  梦枢瞬间坐直,“来!”
  千桃园西北角的小房子里,微露趴在床边,好奇地打量着床上熟睡中的青年,青年双目微合,长而浓密的睫羽微微卷翘,他的脸上带着一种的病态的苍白,裸露在外的手臂上青色血管清晰可见。
  她来时门扉大开,于是还很有礼貌地在外面叫了两声,没人回应,这才走了进去,屋子陈设极为简单,一床一桌一椅,床上有人,身上盖着一袭雪白的袍子,明光从窗缝中漏了进来,横在他的脸上。
  她又喊了两声,床上的人依旧一动不动,犹豫片刻,微露抬步走上前去,她看到她要找的那位仙君蜷缩在这里,像是一只离群索居的小兽。
  微露就这么趴在床边看了他很久,在某一个刹那,忽然觉得眼前这只秃毛的鸟儿有些可怜,她小心伸出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脑袋。
  然还不等她付诸行动,身后传出一阵跫然足音,她转过头去,风渊站在门口处,他的衣摆长长拖在身后,迤逦出一地雅致风光,日头昏沉,落花遍地,远处长径漫漫似没有尽头。
  他淡淡问道:“知道今天要上课吗?”
  微露一听这话,立刻收回手,心虚地迅速从地上站起来,半晌,她咳了咳,略微实诚地回答了一句:“忘记了。”
  风渊续道:“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微露双手垂下乖乖站好,耷拉着着头,一副要深刻反省的姿态,“我来找他。”
  “找他做什么?”
  她抿着唇,偷偷望了星如一眼,答道:“想听他讲故事。”
  风渊这才抬眼看了一眼床上的小妖怪,他与微露在这儿也有一会儿了,可这小妖怪没有丝毫要醒来的迹象,他向微露悠悠问道:“他梦里给你讲?”
  微露将脑袋深深垂下,为自己的愚蠢感到深深的羞愧。
  如果忽略掉微露脸上欲哭无泪的表情,屋子里勉强也算是一片平和景象,微露等了一会儿,也不见上神说话,小心抬起头,觑见风渊正面无表情盯着床上的星如。
  他目光透着微露看不懂的深沉,忒可怕,忒吓人,纵然微露敢向天借来七分胆色,也不敢在这位上神面前放肆,最多就是思量着等会儿上神要是发了脾气,她要如何带着这只秃毛的鸟儿亡命天涯。
  她还是一个不到豆蔻年华的小小少女,与人私奔这件事对她来说稍稍刺激了些,却也新鲜。
  风渊的心思倒没有微露想得那般复杂,只是心道这小妖怪委实怠惰了些,他曾在这园子中见过他几次,次次都在睡觉,当初或许不该让他看守这园子,该封他做个睡神才对。
  他正要转身离去,忽瞧见一颗小小的水珠从小妖怪的眼角渗出,在阳光下闪着细细微光,很快沉入另一边黑暗之中。
  风渊微怔,有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譬如昨夜流星,日下朝露,总是出现得太早,消失得太快,来不及抓住,这位曾执掌天地的上神这么多年来脸上第一次出现类似疑惑的神情来,少顷,他敛起多余情绪,低下头,对微露伸出手,道:“走吧。”
  微露颇为遗憾地应了一声:“好哦”,把小手放到风渊的掌心,心中发出不符合年纪的沉重叹息,今日私奔是私奔不成的,小小少女还要回去上课,临走时她依依不舍回头看了眼石床上的星如,他仍在熟睡,好像永远都不会醒来一样。
  微露没来由地为他感到悲伤,想来是她这些日子听了太多伤春悲秋的故事,故而对这世间的万物都怀着一颗悲悯的心。
  风渊牵着微露走出这间屋子,屋外金乌下射,玄色长袍华光凛然,他无聊地想着,微露喜欢那个小妖怪什么,他知道这个小妖怪的人形长得尚可,然而除此之外,再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他懒惰、酗酒、奸猾,且心怀不轨。
  风渊依稀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他时是在无情海上的那一面水镜当中,他扑在地上,衣衫褴褛,满身泥泞,不知为了何事突然放声大哭,声音凄惨,哀痛欲绝。
  再见他时,便是在天界,在千桃园外面,微露指着树下,跟他说那儿有只秃毛鸡。
  但那时候,他未能认出他来。
  或许,今日他该教一教微露如何识妖,如何断人。
  千桃园中和风徐徐,吹落枝头三分武陵色,乱红如雨。
  屋内,星如猛然间眉心蹙起,两手抬起在半空中虚抓了一把,随后握成拳,手背上青筋凸起,身体展开又重新缩成一团,冷汗涔涔而下,转眼间衣衫凌乱不成体统,衣带松垮挂在腰上,前襟敞开,露出半边瘦削锁骨,上面泛起潋滟水光,他脸上表情愈加狰狞,是极为痛苦的模样。
  雪白皓齿将嘴唇咬得几乎没了血色,紧闭的双眼于此时睁开,他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偏头看着门外那一道身影踏过浮光牵着另一个小小的孩子,与他越来越远。
  他张了张唇,想要叫住他,想要像过去很多年前一样,叫住他,抱着他,让他哄一哄自己,他真的太疼了。
  “殿下……”
  喉咙里像是含着尖利刀片,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我的殿下啊……
  若此时风渊能回头,看他一眼,只看他一眼,便能看到,从那小妖怪的眼睛里、耳朵里、嘴角处,一缕一缕鲜红的血正蜿蜒而下,不一会儿,将床下石板染出一片血红,像是被烈火灼烫过的茫茫上鹿丘。
  与多年前倒在伽蓝塔下绝望的白衣青年,都是一般模样。
  风渊从来没有看到。
  星如寂然合上双眼,口中鲜血越吐越多,很快在石板凹陷处积出一洼小小的血池,血池溢满,沿着石板纹路滴答滴答落到地上,汇成一方红鉴,上面映出百年前那位清和太子的清瘦身影,倏忽不见。
  婆娑铃音穿过九重天阙,浮云长日幻化万千红尘景象,笼罩着这十里桃林,一曲华胥,弹指百年,是梦非梦,是劫非劫。
  不知过了多久,星如从梦中醒来,他睁开眼,迷糊了一阵儿,才注意到有白衣的上神站在不远处,月光透过纱窗倾泻进来,窗外树影摇动,花木扶疏。
  司泉上神瞧他醒了,缓缓走来,他低声道:“你那日不该让我走的。”
  星如听出这位上神语气中稍带着的埋怨,他拉开嘴角对司泉笑了一笑,双手撑住身上的石床想要坐下来,结果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力气,只能软软地躺回床上。
  星如委实没有想到,他这场梦会做得如此艰难。
  他这一觉虽能让他见到他的殿下,却要他再承受一番千刀万剐的刑罚,原先这也不妨事的,反正那些痛他都习惯了,却不知他的神魂在无情海出现天魔乱象时,受了损伤,这一番刺激之下,直接伤及了根本。
  之前是他侥幸,总能撑过最后一梦,这一回他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若不是司泉回的及时,怕是要丢了小半条命去。
  司泉站在床边,伸出手怜惜地摸了摸他的头发,“以后别这样了。”
  “我想见一见他,”星如声音喑哑,气息微弱,良久,他低声说了一句,“我想他了。”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一阵风来就会飘散,此时窗外万籁俱寂,月色皎洁,天河之水自太玄池中携流光逶迤而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不是已经找到他了吗?”司泉问。
  星如垂眸,他曾醒过来一次,见到他一面,如今想来倒是宁愿时候什么也没有看到,永远陷在梦中。
  司泉望着他,动了动唇,不知想到什么,最后长叹一声,竟是放弃了再劝他,只问道:“昨夜做了什么样的梦?”
  做了什么样的梦?
  星如回忆起梦中,嘴角不由自主上扬起来,两只眼睛笑得像月牙一样,弯弯的,里面盛满星河。
  可他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第7章
  熙明四年,冬。
  建章行宫中,当今圣上突然病重,太医们束手无策,眼见着冬至在即,百官请奏,可派清河太子前往皇陵祭祀先祖,圣上心疼爱子,故而不准,如是三次,圣上方准。
  那一年,姬淮舟十三岁。
  大胤皇陵处在赤水以南的月镜山,距离建章足有千里之遥,姬淮舟率领一行人马,紧赶慢赶行了足足半月才抵达赤水之滨,这一路走得还算太平,只是在途经翡翠城的时候,有一僧人闯入他的帐中,与他念了一句佛偈,按住他的头,请他剃度出家,后来不久,僧人就被侍卫驱赶了出去。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直到很多年后,姬淮舟被囚于伽蓝塔中,闲暇之时回想起这一日僧人所言,才有些难过地发现,原来这世间的因果冥冥中早已注定。
  隔江而望,月镜山高高耸立,虽到了寒冬,这里天气依旧十分和暖,月镜山上林樾千重,揽住葱笼绿意,至半山腰处出现汉白玉长阶,沿着山路徐徐铺展开来,如翠衣玉带,华光俨然,姬家先祖便于此处长眠。
  姬淮舟与同来的将军商量了一下,定在下午渡江,要靠岸的时候已临近傍晚,斜阳脉脉,暮色沉沉,天边猛地轰隆一声,竟是下起雨来,绵绵细雨洒进千里江面,涟漪一圈一圈地荡开,姬淮舟撑伞站在船头,眺望远方的黛色山脉,右边眼皮就在这时突然突突跳了起来。
  这是不祥的预兆。
  到夜晚时,天地昏暗,风雨如晦,雨滴打在院前的芭蕉叶上,密密麻麻如千万铁骑横渡赤水而来,这或许又是另外一种恶兆,可姬淮舟没有在意。
  于是上天对他的疏忽做出惩罚,当晚他遭到杀手埋伏,身边护卫倒戈大半,幸而他功夫不错,在众人围攻之下夺得一匹黑色骏马,沿着林间小径一路向东疾奔。
  雨势越来越大,飓风烈烈,穿过林间,像是同时撕扯数面威严大旗,哗啦哗啦无休无止。
  紫色闪电划过天际,黑暗的世界在一瞬间被照亮,又在下一瞬沉入茫茫黑暗之中,马蹄踏踏溅起泥水,身后杀手们紧追不舍,刚过竹林,一支羽箭破空而出,胯.下黑马砰然倒下。
  姬淮舟从马背上翻滚下来,他摔得不轻,双腿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甚至是没有知觉的,身上的锦衣华服早就湿透,脸色苍白如纸,头发凌乱像是个疯子。
  他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环顾四周,当闪电再一次亮起的时候,他瞳孔紧缩,倒退了半步。
  这是一处乱葬岗,如雪白骨随处可见,那些因贫困疾病死去的人,被随意裹了张席子,就扔在这里,人世间的苦难以一种不太体面的方式在这里向姬淮舟展现出它的一肢一节。他生于深宫庭院,长于巍峨皇城,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如此惨烈且残酷的人间景象。
  夜空中浓墨似的乌云在翻滚,似有巨龙穿梭其间震怒之下一爪踏碎层云,便有银色亮光从丝丝裂纹中倾泻而出。
  借着天地间这点微弱的光,他看到在眼前这条路的尽头还有一排矮矮的土丘,旁边枯木上立着两只垂死的乌鸦,在瓢泼大雨中依偎在一起相互取暖。树下荒坟上生出血红的花来,在雨中摇曳,形同鬼魅。
  黑衣杀手们已经到了身后,长剑铮的一声出鞘,银光刺来,姬淮舟闭上了眼睛,他今日大概也要葬身在此,大胤尊贵的太子殿下,与这世间最卑贱最贫穷的人们,死在一处,天地为墓,风雨悼歌。
  长剑却在他的后颈处猛地顿住,婴儿啼哭划破长夜,随后而来的是一片死寂,风停,雨息,树上两只乌鸦像是被抽去了仅剩的那点生命,变作一对石雕,树下红花霎那凋谢。
  眼前这一幕着实诡异,杀手们一个个手上血债累累,对鬼神之事颇为忌惮,一时间竟不敢再上前去。
  姬淮舟睁开眼,眼中像是含了一口死气沉沉的古井,毫无波澜,领头杀手踌躇片刻,想到雇主允诺的千两黄金,这笔钱足够让他从此以后金盆洗手,带着妻儿过上平静的生活,他狠着心提剑冲来。
  下一刻银白闪电踏雨而来,直直劈在杀手头顶,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顷刻间化作劫灰,雷声自天边滚滚而来,在婴儿的啼哭声中,这场雨比刚才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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