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者——by苏长渊

　　乘风台。
　　温仲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股很怅然的神情来：“当年的乘风台当然不是现在这幅模样，当年的乘风台四面环江，立于山巅，仅有一条小路可供上下，四下风景，可在山巅尽收眼底，台上有石碑刻有狂草乘风二字，因此叫乘风台。每每下山走过那条崎岖小路，运气好的话会遇到一些渔民，可以买上几条刚捞的鱼去渔民家中烹食，刚捞出来的鱼，吃起来最是鲜美。那时……我们常在乘风台聚会，天南海北天高地阔什么都说什么都谈，一说就是一整天，回想起来，那时果真是少年意气不知愁滋味。”
　　当年，当初，过去，从前。
　　那些是韩岐所不知道的过去，温仲嵘只寥寥数语便将韩岐心底的病又引了出来。
　　是羡慕吗，是不甘吗，是嫉妒吗，是愤怒吗。
　　都不是。
　　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失落，什么是鱼，韩岐不知道，什么是渔民，韩岐也不知道，甚至于温仲嵘说的那一系列的形容词，崎岖，鲜美，愁滋味，那些都是什么意思，韩岐一个都不知道，在幸福国他早已经失去了语言表达的能力，只知道好和坏。
　　更有甚者，连坏这个词都说不出，只晓得不好。
　　韩岐想象不出江是什么样山是什么样，可即使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也能感受到。
　　“在回A区之前，在F区就干脆自由一点，什么都不管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只要回了A区，医生会治好我的病的。”韩岐这样想。
　　温仲嵘牵着韩岐继续向上走，一边走一边和他说些从前乘风台的事情。
　　韩岐突然开口道：“先生，比起现在，你似乎对过去的事情更加了解。”
　　温仲嵘连片刻的犹豫都没有，直接点头道：“是，怎么了？怀疑我？”
　　韩岐会这样问其实温仲嵘也不奇怪，他已经表现的这样明显连一点刻意的掩饰都没有，韩岐如果还是没有起疑心，那就不是单纯，而是蠢了。
　　韩岐却失笑着摇了摇头：“我还能怀疑什么？怀疑你真的活了一千年？先生，当长生不老成真的时候，并不会让人羡慕，只会让人恐惧，活了一千年的早已经不是人，而是怪物了。”
　　温仲嵘叹息一声，似是遗憾又似是失落：“怪物啊……”
　　不知不觉，两人到了楼顶。
　　两人走到窗户旁，韩岐把窗户推开，许久没有人清扫的大楼积了点灰，窗户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些许灰尘随着韩岐的动作纷纷落下，韩岐被呛得打了个喷嚏。
　　他有些惊奇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似乎是觉得挺好玩儿，温仲嵘无可奈何的摇摇头，把韩岐拉倒自己身后，自己把剩下的窗户打开通风。
　　温仲嵘看着窗外景致，一模一样的摩天大楼和街道，他感慨道：“这里是乘风台，又不是乘风台。”
　　韩岐紧跟着说道：“这里是F区167号楼，也是乘风台。”
　　温仲嵘挑了挑眉，浅浅一笑：“是在安慰？”
　　韩岐歪着脑袋朝温仲嵘眨眨眼：“是在陈述事实。”
　　温仲嵘笑着摇了摇头：“我以前看书的时候，有个词叫做沧海桑田，形容世事变化巨大，没想到有生之年我竟然也有幸见证。”
　　大楼虽然许久不曾清扫，但是好在里面的设施都一应俱全，温仲嵘拉着韩岐随便搬了两个椅子到窗边，两人并肩坐在窗边，他们这样坐着好似在窗外看到的不是幽幽的蓝色日光，而是夕阳的昏黄。
　　温仲嵘将上次没有讲完的，月娘的故事朝韩岐娓娓道来：“那温家的两兄弟在外玩儿的野了，完全忘了父亲的叮嘱，救了个叫月娘的女子，那个月娘倒在温家兄弟的公馆前，一身的伤痕，看起来是受了什么折磨。”
　　“据她自己说，她也是来留学的学生，可是与温家兄弟不同的是，这个月娘家里头穷，是公费出来学的，为了弄到这个名额，她家里花了好大的力气。她一个女子，只身在外，那些异国人欺她就算了，最可恨连与他一同来留学的国人都看她是一个女子，欺她骂她，这个月娘有几分姿色，那些人就动了歪心思……她好不容易逃出来之后一时体力不支，这才倒在了温家兄弟的公馆门前。”
　　“这番说辞，其实只要细想，就能发觉其中矛盾之处，可惜温家兄弟当时被所谓的正义感冲昏了头脑，竟然没有丝毫怀疑，不怀疑便罢了，竟还要去帮她出头，要不是身边有朋友劝阻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但也是因为就这样，他们收留了月娘，让月娘在公馆里住了下来。”


第19章
　　听温仲嵘的语气，半是自嘲半是怨恨，听得出来他并不太喜欢那个月娘，或许是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或许他们是什么亲密关系，韩岐一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闷，他深吸一口气，原先闹着想听故事的是他，现在他自己却又不想听了，于是韩岐问道：“那你们后来怎么了？”
　　温仲嵘似笑非笑的看着韩岐，伸出手指在韩岐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说话怎么这样直白，你怎么就知道那故事中的温家兄弟就是我？”
　　韩岐撇撇嘴：“你如果不想让我知道自然有你的办法，我能猜出来就等于你没有要瞒我的意思，既然心里都清楚那就没必要遮遮掩掩的。”
　　温仲嵘一时失笑，他伸手揉了揉韩岐的脑袋，把他的头发弄得一团乱，显得韩岐更显稚嫩：“有些事情即使心中知道，也不必说出来。不过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比和其他所有人在一起都开心的多。”
　　韩岐嘴角弯了弯，忍不住笑起来，却又突然想起来他和温仲嵘还有一些问题，还有一些隔阂，不应该这样亲昵，便马上又把脸耷拉下去，可是他微微抬头看着温仲嵘的脸，又想着刚才温仲嵘说的话，到底没忍住，还是笑了起来。
　　我很喜欢，和你在一起比和其他所有人在一起都开心的多。
　　幸福国的伴侣都是幸福国直接分配的，真的说起来韩岐也并不了解喜欢到底是怎样的感情，但只要温仲嵘对他表现出一点点的特别，韩岐总会不由自主的高兴起来。
　　忽然，背后的柜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碰撞声。
　　韩岐与温仲嵘默契的对视一眼，谁都没有在说话，一同放慢了脚步朝柜子走去。
　　两人站在柜子门口，温仲嵘刀已出鞘，韩岐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他面容严肃，F区情况特殊，他猜不透里面是人还是怪物，于是故意在柜子门前站定，问道：“先生，你说柜子里的会是个什么东西？是人还是怪物？”
　　温仲嵘隐约猜出韩岐的意思，便顺着他的话茬接下去反问道：“是人如何，是怪物又如何？反正不管是他是谁，总归他是活不了的了。”
　　柜子里又传来一阵连续不断的响声和隐隐压抑的哭泣声，看来里面是个人，而且那人还被吓得够呛，知道里面是人，韩岐稍稍安心了些，他伸手去拉柜门，没想到没拉开，他许久没有遇到这样的事情了，看着那个被关的密不透风的柜子不自觉的的觉得有些好笑，他在柜子上面敲了两下，好似是在敲门一样：“开门吧，刚刚说的那些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人还是怪物，如果你是幸福国的合法居民，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门还是没有开，但柜子中有个声音传出来，带着浓重的哭腔，从声音判断应该是个二十七八岁的男子：“你……你是谁？你从哪里来的？”
　　韩岐答道：“F-225。A区安全保卫局的副队长。”
　　里面的人回应道：“安全保卫局？”
　　韩岐答道：“是。”
　　韩岐与温仲嵘等了一会儿，却不见里面那人有想要出来的迹象，韩岐皱着眉去拉柜子的门，谁知这次关的竟比先前还要紧，韩岐松开手，皱着眉一言不发。
　　温仲嵘上手试了试，果然拉不开，柜门被里面锁住了。
　　温仲嵘刀还未曾收鞘，他拉着韩岐走远了些：“虽然被锁住了，但你如果想让他出来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可以直接把柜子劈开。”
　　韩岐摇摇头：“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这样。我怀疑里面那个人知道些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保卫局的人都在局子里，这人十有八九应该是F区的普通居民，严格算起来这应该还是我们在F区遇到的第一个居民。只是我有一点想不明白，如果他是普通居民，为什么明明知道了我是安全保卫部的人不仅不开门，反而锁的更紧了，这不符合常理。”
　　温仲嵘扒刀收回鞘中，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这说明曾经有安全保卫部的人对他做了什么，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从这一点来看，你想要活口的想法一点都没有错，不过……”
　　温仲嵘话到一半便不再继续说，韩岐微微偏头，问道：“不过？”
　　温仲嵘又拉着韩岐上前两步，故意放大了声音，似是威胁道：“不过如果他执意不肯出来，而我的刀准头又不太好，如果只是落下个伤残那还是好的，最惨的就是跟着柜子一起被劈成两半了，如果我是柜子里的人，我大概会选择出来。因为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或许还有能活着的希望，一直躲在柜子里大概只能白白丧命了。”
　　韩岐听着温仲嵘的话，摇了摇头：“先生，我看你的刀不是准头不好，而是准头太好了，而且你刚才的话有威胁的成分在其中，不过F区目前已经找不到一台监控设备了，所以没有人会知道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的。”
　　吱呀。
　　柜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双眼睛躲在缝隙之中看着韩岐与温仲嵘，发现韩岐并没有将刀拔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打着胆子从柜子里走出来。
　　韩岐与温仲嵘相视一笑。
　　走出来的那人长的非常普通，毫无特点，刚看过他的脸再转过头去，大概只需要三秒钟的时间就可以将他的模样忘得一干二净，他看着温仲嵘的一头长发，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话都不会说了：“长……长发？”
　　他低下头不知道是在问温仲嵘还是在和自己说话：“幸福国怎么会允许有人留长发……这不符合规定……”
　　韩岐走过去敲了敲他身边的桌子：“规定的事情我们过一会儿再讨论，能不能先告诉我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一些其他的问题希望你能一起回答。F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那人低下头懦懦道：“FZ-9682。”
　　温仲嵘一下子没反映过，没想通这串数字的用处：“什么？”
　　FZ-9682低声道：“这是我的名字，按照规定，别人告诉我姓名之后我应该把我的姓名告诉他，这样是应该幸福过居民应该具备的最基础的素质，就算没有摄像头在我们也应该严格执行固定。”
　　温仲嵘一听到规定两个字就不说话了，韩岐则是很无所谓的模样，他虽然同样的坚信应该执行幸福国的规定，可没了摄像头韩岐便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放纵了起来。
　　FZ-9682真的是很普通的幸福国居民之一，他和其他所有的人一样把规定奉为圣经，字字句句引经据典，韩岐甚至相信他可以把整部条规一字不差的背出来，韩岐不愿意在这种无谓的事情上多做纠缠，他追问道：“请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我是A区的安全保卫部副队长，我有权利向你询问一切不合理的事件，即使没有摄像头，你也应该遵守幸福国的固定，安全保卫部的问话是不能回避的。”
　　FZ-9682垂下头，手不安的抓着衣摆：“安全保卫部……是安全保卫部……所以我才……他们在城里到处抓人，说是带回去保护，可是根本不是那么一回事，那些被带走的人再也没有回来过，他们挨家挨户的搜查，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躲到这栋大楼里，安全保卫部一定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抱歉，我指的是F区的分部，感谢救世主，辛亏我还带着食品，不然我就饿死在这里的，总之，安全保卫部一定有问题……”
　　韩岐有些想不通，他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按照FZ-9682的说法，安全保卫部有问题，可是这几天下来韩岐并没有发现异常，温仲嵘也朝韩岐摇摇头：“安全保卫部不像有问题。”
　　韩岐于是继续问道：“你说安全保卫部的人到处抓人带回去保护，他们抓了多少人？F区除了你还有没有其他人？”
　　FZ-9682有些迷茫的摇摇头：“他们抓了很多人，F区的所有人，至于其他人，我不知道，他们都乖乖的待在家里等着安全保卫部上门，真是一群傻瓜，太傻了。啊对不起，按照规定我说这种话是会对他们造成情感伤害的，非常抱歉，如果有机会见到他们的话我会想办法道歉的。”
　　韩岐看向温仲嵘问道：“他们抓了整个F区的人？很奇怪，安全保卫部完全没有人和我提到这件事，而且按照保卫局的面积根本藏不下这么多人……”
　　韩岐最近这段时间一直跟着温仲嵘到处跑，头发有一段时间没打理已经有些长了，温仲嵘温柔的把韩岐的碎发别到耳后：“看来我们还得在F区多逗留一段时间里。”
　　韩岐点点头：“不错。”
　　他转而看向FZ-9682，有些头疼：“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在真相查明之前，安全保卫部他是绝对不能去了，不能让人知道他还活着，可如果让他一直在这里也不现实，很难办，从前需要保护的居民都是住在保卫局的。”
　　温仲嵘想了想，提议道：“如果……让他去我兄长那里，你觉得怎么样？不会有人发现他，我们也可以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