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者——by苏长渊

　　街道服务人员他一见到韩岐立刻就笑了起来。
　　他脸上的笑容和其他所有的街道服务人员一模一样，就像是被同一架机器印在脸上一样：“A区街道服务人员J-867很高兴能帮助您，尊敬的合法居民，请问有什么问题？”
　　韩岐拉过他身边的温仲嵘，指了指他，问道：“我的新朋友刚到这里来，他的语言习惯有些奇怪，我想咨询的是，条规之中是否有语言习惯一项。”
　　街道服务人员停了半秒，回答道：“目前条规之中暂时没有语言习惯一项，请放心。不过建议合法居民F-3298尽快更正语言习惯，两个星期之前已经有议员提出，希望幸福国居民统一语言习惯与语言表达，以便于相互之间的沟通理解更加融洽，此项议案已通过初审，目前正在研讨中。解答完毕，希望您过得愉快。另：放风时间将在半小时之后结束，请注意时间把控。”
　　韩岐拍了拍温仲嵘的肩膀：“你也听到了，咱们这说话的习惯还是得改，不然等纳进条规里再改就来不及了，走吧，先回家再说，时间不多了。”
　　温仲嵘跟着韩岐默默的往回走，走到一半他突然开口：“F-3298…是我？”
　　韩岐点点头：“是啊。”
　　温仲嵘看起来有些失落。
　　他对自己所处的这个新世界显然还不是特别了解，按理说，自由，平等，和平，这是他梦想之中的世界，当这个世界就摆在温仲嵘面前的时候，温仲嵘却觉得哪里都不对，他摇摇头，把一切都归结于水土不服，他喃喃了一句：“我做了那么多年的温仲嵘，只那短短一瞬便成了一串数字，我倒不知这是正常还是荒唐了。”
　　韩岐向来是没心没肺惯了的，温仲嵘一路上光想着F-3298和温仲嵘的区别了，竟也丝毫没有察觉到这一路上的行人已经越来越少，空旷的街道上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雾气，从远处飘来一丝腐臭味。
　　远远的走过来一个人。
　　韩岐鼻子动了动，夸张的叹了一口气，抱怨道：“真是的…本来还想好好的欢迎一下新朋友的。”
　　那人影越来越近，摇摇晃晃的像是喝醉了酒，温仲嵘挡在韩岐身前，悄声警告道：“来者不善，你躲到房子里去，自己保护自己。”
　　韩岐眨了眨眼就，从温仲嵘背后探出头：“先生，你在保护我啊？你那刀没带出来吧，打得过吗？”
　　温仲嵘的唐刀放在了韩岐家里，他现在两手空空，真要打起来终究是不大方便，可眼前的那玩意儿只是个低级的失败品，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温仲嵘本想说无事，可他突然想起什么，换了个说辞。
　　他低头看了一眼韩岐：“我初来乍到，你不嫌弃我且助我良多，又叫我一声先生，不论凶险多寡，我保护你是我应当做的。”
　　他这样很让韩岐很是感动，这可不是他以貌取人，其实光从脸就能看得出来，温仲嵘虽然看上去有些阴郁，实际上是个很好的人。
　　只是韩岐再怎么的，也没想到温仲嵘会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在面对未知的怪物的时候自己的安危不论，竟还想着保护别人，不知他是不知者无畏还是人好的过分。
　　不管事实是如何，韩岐总不能看着他的新朋友真的死在这里。
　　韩岐从背包里翻出一个小盒子。
　　那是一盒子飞镖。
　　韩岐与温仲嵘并肩，露出一口大白牙：“先生，玩儿飞镖吗？”
　　温仲嵘隐约猜到他想要做什么，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制止，韩岐已经把手上的飞镖扔了出去，正中那人的脑门。
　　空气中的雾气渐渐消失了，那股子令人恶心的腐臭味也消失了，韩岐走过去，把那人脑门上的飞镖拔下来，擦了擦放回了盒子里。
　　才过去两三分钟，那人已经变成了一团腐肉。
　　韩岐也不嫌脏，从里面拨了拨，找到一个小小的贴牌，他把牌子翻过来，念道：“P-1298号合法居民，安全保卫部现取消你合法居民的身份。执行人，安全保卫部F-225。”
　　温仲嵘环顾四周，这里到处都有摄像头，韩岐刚才的举动至少被三部摄像头记录了下来，恐怕刚才取消合法居民的身份只是补个手续而已。
　　温仲嵘走到韩岐身边，看着脚下的那团腐肉问道：“韩岐，这是什么东西？”
　　韩岐随手把那个铁牌子塞包里：“不知道啊，几个月前突然出现的，一开始只是一团腐肉在地上动，后来越来越多的人会变成这种东西，反正肯定不是人了。随便叫他们什么吧先生，号码牌我也回收了，叫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谁会在意，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和我们一起，就叫他们怪物。”
　　“怪物。”
　　温仲嵘将这个词在口中反复咀嚼，最后含着血泪咽下。
　　不是人，可不就是怪物。
　　他继续问道：“这铁牌，可是用来送还家人，以做留念？”
　　韩岐惊讶的转过头，匪夷所思的反问道：“安全保卫部会给予他们家人最诚挚的问候，但是号码牌需要回收留给下一位合法公民使用。先生，这是幸福国的财产，不应该被私人拥有。另外，先生，妄图将幸福国的共有财产转为私有，你刚才的话经过分析，含有15%的危险性，不过由于危险系数不高并且你刚刚抵达幸福国，对各项条规并不熟知，所以目前暂时是安全的，不过安全保卫部将会将这句话保留五年以防意外情况发生。”
　　温仲嵘不用想都能明白韩岐的意外情况是什么情况。
　　那种感觉又来了。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
　　黑夜。
　　如墨的黑夜。
　　从前，只要没有月亮，在夜色中，在夜色深处，没有人会发现你在做什么，黑夜给予人安全感。
　　现如今，即使没有月亮，没有星光，没有灯，没有火，也会有眼睛，会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你。
　　温仲嵘看着这一双双眼睛，只觉得毛骨悚然：“韩岐，有没有一个地方，没有这些监控摄像头，黑夜能够给予我安全感，我不喜欢被人盯着。”
　　“黑夜只能给予罪犯安全感，先生。”
　　或许是韩岐的语气太过严肃太过古板了一些，温仲嵘皱着眉，似乎在与什么做挣扎。
　　韩岐只能把这一切归咎于温仲嵘的不走运，才刚来就遇到了怪物，他宽慰温仲嵘道：“别害怕先生，你会慢慢习惯这里的，这里是文明的，是安全的，是自由的，你完全可以不用从黑夜之中汲取安全感，安全保卫部会保护你。”
　　只有罪犯才需要从黑夜之中汲取安全感。
　　真的是这样吗。
　　韩岐的脸上还残留着刚刚不小心蹭上去的血迹，大概是察觉到温仲嵘在看他，立刻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大笑脸。
　　笑脸和尚且温热的鲜血，还有冷冰冰的机械的眼睛。
　　温仲嵘握紧了拳头。
　　于他而言，这的确是个全新的世界，但绝不是他理想中的世界。


第3章
　　韩岐知道温仲嵘在这个这里过的并不快乐，温仲嵘并不适应这里。
　　他甚至隐隐有些不喜欢幸福国。
　　按理说韩岐应该主动去关心他，去问问温仲嵘为什么不开心，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可韩岐没有。
　　韩岐不太乐意用他的主观意识去揣测旁人，或许温仲嵘有什么别的原因，如果去问他反而是多此一举，让他难堪，另一方面，则是韩岐自己的私人爱好。
　　温仲嵘这个人身上一看就有数不清的秘密，他虽然看起来阴郁，却挡住不他骨子里的清高与傲慢，韩岐不喜欢用强权，用武力，用规则强迫别人低头，他比较喜欢看别人自己心甘情愿的低头，那样才有意思。
　　幸福国的生活平静，安稳，可唯独少了些刺激。
　　精明的人容易引起别人的防备，傻乎乎没头没脑的二楞次才容易让人卸下心房。
　　“叮咚——叮咚——”
　　温仲嵘几乎是一秒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抓着他那把唐刀，然后一脸戒备的准备去开门，韩岐揉了揉眼睛，含糊不清道：“先生，你最好还是把刀放下来，你这样携带危险物品去开门是触犯条规的，客厅的监控摄像头会在五秒钟之内将你的危险性/行为上传，不到24小时，安全保卫部的人就会来砸我家的门了。”
　　温仲嵘忍了又忍，最终还是一脸不情愿的把刀放到了墙边，开门去了。
　　韩岐抓了抓头发，脑袋里回想着温仲嵘刚刚那副心不甘情不愿，却不得不妥协的憋屈模样，忍不住把脸埋到了枕头里发出了一阵可爱的笑声。
　　温仲嵘打开门，门口是一个穿着深蓝色工装的男人，他背着一个大包，脸上挂着完美的笑容：“您好，我是机械修理部的KZ-228，两天前您预约了最新款的监控摄像头，我来替您更换，政府的奖励金将会在摄像头更换结束的48小时内打到您的账户中。”
　　温仲嵘朝卧室看了一眼，韩岐把头埋在枕头里，看起来是还睡着，温仲嵘把人领到客厅，说道：“先更换客厅和其他地方的摄像头吧，卧室里的那个稍微晚一点，让他再睡一会儿。”
　　蓝色工装的KZ-228看了看温仲嵘，又看了看在卧室的韩岐，他把背包里的摄像头和小音箱拿出来，然后按了一下自己手腕上的那个深蓝色的手环，一阵轻微的刺啦刺啦的电流声穿过，手环里传出一阵冷冰冰的机械音：“要求合理，通过。”
　　KZ-228这才向温仲嵘回答道：“先生，您的要求完全合理，乐意为您效劳。”
　　KZ-228说完就开始安装最新款的摄像头，他一边安装，温仲嵘一边试图和他打听些什么：“你…就叫KZ-228吗？”
　　“是的，先生。”
　　温仲嵘垂下眼帘看着地上的那个闪着红光的摄像头，有一种仿佛自己在与他对视的错觉，他隐隐约约记得之前说过什么连接什么保卫部，于是他问道“这个最新款的摄像头，能否替我讲解一番？”
　　KZ-228手上的动作不停：“当然可以先生，这是我的荣幸。这是快乐家园商务部与政府联合，推出新款摄像头X-1.15号，这是最新款的摄像头，每一个摄像头后面都会有安全保卫部监控分部的人员24小时观察您的生活动态，如果您遇到危险他们会第一时间给予您帮助，同时，最新款的摄像头更新了监听功能，无论声音多小，安全保卫部都能听到谈话内容，这是为了应对出现您被人威胁、胁迫等情况，更新了监控安全死角和色彩识别，还有计划预定功能，您生活中有任何需要，这款最新款的摄像头都可以帮助您。另外，先生，这是我对您的忠告，建议您在一个月内修改自己的语言习惯，据说语言习惯已经被编入条规之中，2个月之后就会开始试行。”
　　温仲嵘沉默半晌，KZ-228见他不说话，也不主动和他搭话，过了好一会儿，温仲嵘突然开口：“如果没有…”
　　“早上好，先生。”
　　韩岐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睡衣从房间里走出来，他一直听着温仲嵘和KZ-228的对话，直到温仲嵘险些说出不该说的话，他才匆匆忙忙的从卧室走出来，勉勉强强把温仲嵘的话堵了回去，韩岐上下打量着温仲嵘，他把一件蓝色的牛仔服递给温仲嵘：“先生，今天是穿蓝色衣服的日子，你的着装很明显并不复合规定，请尽快更换着装，过一会儿我们就得出门了。”
　　韩岐把温仲嵘退回卧室去换衣服，自己走到KZ-228身边，看了眼他的号码牌：“早上好，KZ-228，我很高兴您能收到我的申请，这么快就来替我更新摄像头了。您的工作效率真高，我的那位朋友是最近刚刚抵达幸福国，很感谢您向他说明最新款摄像头的要点，他的语言习惯我会督促他尽快更正，请不要在意。”
　　KZ-228停下手上的动作，向韩岐鞠了个躬：“能替安全保卫队的副队长更新摄像头是我的荣幸，先生。您的伴侣很温柔也很体贴，我很高兴您能分配到这么优秀的伴侣。不过他可真像个男人……”
　　温仲嵘此时刚好换好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他听到伴侣两个字，明显的愣了下，他皱着眉看向韩岐：“伴侣？此话怎讲？”
　　韩岐耸了耸肩膀，避重就轻道：“这个事情您应该说这是什么意思或者这是怎么回事，先生。”
　　温仲嵘心中疑惑不解，却仍是好脾气的重新问了一遍：“伴侣，这是怎么回事？”
　　KZ-228恰好更换好了客厅的摄像头，他从小梯子上爬下来，略带些惊讶反问道：“您不知道吗先生？当每个人到了一定的年龄之后，生育抚养部会替每一位幸福国的合法居民分配伴侣，这样可以保证每一位幸福国都有自己的伴侣，上古人类终老一生的情况将永远不在出现，感谢伟大的幸福国的政策，难道您与F-225不是分配的吗？”
　　韩岐眨了眨眼：“哎呀这个…”
　　温仲嵘对这种政府强制分配伴侣的政策打从心底里不喜欢，以至于他竟没有第一时间向KZ-228解释自己和韩岐的关系，而是刨根究底的继续追问关于分配伴侣的事情：“如果分配到的伴侣并不是自己喜欢的那个，那又该如…那又该怎么办？”
　　韩岐赶在KZ-228说话之前答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没有人可以违背幸福国的条规，也从来没有人拒绝过政府分配的伴侣，当然，幸福国是开明，是民主的，只要对方愿意，你可以和对方更换伴侣使用，更换的次数不限。离婚法已经在三百年前就被废除了，先生，有时间您最好了解一下幸福国的条规，我想这对你会有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