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道者——by苏长渊

　　从前韩岐怕来医院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韩岐耐不住寂寞，等候的时间最是难熬，现在韩岐和温仲嵘在等候室说说闲话，时间很快就过去了，等叫到韩歧的名字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了，而韩岐竟觉得也没过去多久。
　　温仲嵘倒是想陪着韩岐一起，但医生的诊断室是不允许其他人进去的。
　　韩岐推开沉重的铁门，诊断室里没有窗户，全靠着灯光照明，强烈的灯光让人都不敢抬头。
　　医生戴着白色的口罩，递给韩岐一杯水喝一颗药丸，从桌子的另一边抽出韩岐的档案：“嗯……F-225，你的档案相当的完美，前段时间我还在电视上看到你呢，听说生育抚养部门到现在都有人排队，就为了写申请表成为你的伴侣，怎么样，看到那么多人为了你排队，有没有感到很自豪？”
　　韩岐苦着一张脸，将药合水吞下：“或许是因为，我是为数不多的可以由民众填写申请表的申请伴侣人之一所以他们才那么狂热，不过我目前暂时还没有想要拥有一个伴侣的想法，我还有很多的工作需要处理。”
　　医生不轻不重的哦了一声，在配偶那一栏画了个叉，又问：“工作或许是一部分，你的年龄也的确有些小，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有想过这么早就定下终身伴侣。你有想象过你未来的伴侣吗？在你的想象中她应该是什么样的？说说看。”
　　伴侣。
　　在没有遇到温仲嵘之前，韩岐也会想将来和自己度过一生的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她是高是瘦是美是丑，韩岐也会想象。
　　现在一说起这个词，韩岐脑中想到的只有温仲嵘，是韩岐迷了心窍了，亦或许是他太过于急切的想要将心中的欢喜散发出来，他不自觉的开始向医生描绘着温仲嵘的样子：“在我的想象中，他有着如墨一般的黑色长发……”
　　医生点点头，对此似乎并不在意：“很普通的要求，大部分的女性都是长发……”
　　韩岐继续道：“他不常笑，孤高，冷清，和旁人难以相处，总会说些奇奇怪怪的令人难以理解的话，可他却对我很好，不管我说了做了什么，几乎从来没有对我生气，会跟在我后面替我收拾烂摊子，会温柔的讲故事给我听，会抚平我衣领的褶皱，会永远在我身边，永远不会离开我。”
　　医生的神情不知何时从不在意变得严肃起来，他将韩岐那张诊断表的伴侣一栏的叉叉划掉，改成了一个圆圈：“你说的令人难以理解的话，有具体的例子吗？F-225，你描述的过于详细，你想象的这个人真实的存在于你的生活之中吗？”
　　韩岐想了想，笑了起来，他再如何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将他与温仲嵘的感情告诉给第三个人：“不，那只是我幻想之中的事情，您之前不是也说，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有这种情况也很正常？”
　　医生看出他不愿意多说，虽然心存疑虑但是也没有刨根究底的追问下去，医生的职责不包含伴侣这一块：“据我所知之前你被不死者的消息吓到到了，所以Q-861才替你预约了医生，没想到你还没来得及过来，当天就直接斩杀了一名不死者。真是了不起，你最近还好吗？有哪里觉得不对劲吗？”
　　韩岐头脑发晕，他靠在靠椅上，仰头看着天花板的白炽灯，灯光刺的韩岐眼睛疼，让他忍不住就留出了眼泪，他小声嘟囔道：“医生，我感到有些难受，脑袋发晕，有些喘不过气来，很想睡一觉。”
　　医生看了看自己的表，算了一下时间：“别担心，F-225。这是吃了药以后的正常现象，过一会儿就会好的。现在，请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会帮助你的。”
　　韩岐皱了皱眉，似乎在仔细的回想医生提的那三个问题：“我最近很好，真的很好。我一如既往的热爱幸福国，热爱和平，热爱这种打不破的宁静。虽然不死者的出现让我们生活起了一点波澜，但是我相信这种波澜无关紧要，我现在又是那个正常的我了。”
　　医生听出被韩岐藏起来的那一点小秘密，追问道：“你的意思是，有一段时间你是不正常的？具体表现在哪些方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不如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解决一些小问题。”
　　韩岐费力的把自己的身子扭过来，转而趴在了桌子上，眼睛慢吞吞的一眨一眨的，一副随时就要睡过去的模样：“是…我是有一段时间不正常。那段时间，我甚至不知道我自己在做什么，我有很多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行为。至于原因，医生，你难以想象我在F区遭遇了什么，那里有数不清的尸体，那里已经没有一点文明的迹象。”
　　医生脑中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之前作为话题开端和韩岐提到的伴侣的问题，在药物的控制下让韩岐开口要比之前容易很多：“F-225，你不正常的行为仅仅是因为在F区的遭遇吗？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人？比如说你有没有遇到你想象中的伴侣？”
　　“当然……”韩岐本想顺着医生的话茬就这样说下去，挂在他脖子上的怀表指针走动时发出咔嚓一声，韩岐突然惊醒，冒出一身冷汗，他差一点将温仲嵘暴露，韩岐此时头脑清明，却仍趴在桌子上，装出一副不甚清醒的姿态：“当然没有。想象之中的人物可不会在现实中出现。F区的事可不是能用仅仅两个字所概括的，医生，F区的安全保卫局出现了反叛者，这是很严重的问题……这可不是仅仅……”
　　医生还想再问些什么，诊断室的大门突然被砸开，医生吓了一跳，韩岐差一点就要跳起来，好在他还记得自己现在应该趴在桌子上睡觉，这才忍住了，没露出一点破绽。
　　医生面色不虞：“先生，现在我正在替F-225做治疗，我还有很多问题没有问，你最好能够给出合理的解释。”
　　那名安全保卫局的队员抓起韩岐就把他丢给温仲嵘：“快快快！门外有车在等着你们，你赶快带F-225上车。”
　　温仲嵘赶忙接住韩岐，韩岐软绵绵的，似乎睡的很沉。
　　医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无礼的人，声音高了些：“先生！”
　　安全保卫局的队员一只手把医生推回诊断室的椅子上然后摁着他，不让他乱动，另一只手还在给抱着韩岐的温仲嵘指路，等看不到温仲嵘的身影，安全保卫局的人才有空和医生解释：“医生！思想改造区发生暴乱了！所以F-225必须马上赶到那里去，修理费用我会支付的，现在，你可以叫你的下一位病人了。”


第34章
　　韩岐从前也处理过几起暴乱事件，可没有哪一次的现场是这般惨烈。
　　如果说F区是无人生还的死寂，思想改造区则是充满了呻吟和哀嚎，放眼望出，到处都是伤患，遍处都弥漫着火光和烟雾，浓烟熏的人忍不住的闭上眼，暴动看起来是刚结束，已经有人在安抚伤患的情绪。
　　接引人员领着韩岐朝思想改造区的深处走去：“思想改造区中虽然大部分都是思想犯，但是也有一些普通民众居住在这里，他们怎么样与我们无关，我们的主要目标是监狱里的那些思想犯，请跟我来。”
　　一堵高墙将思想改造区分成了两块，一块是牢内，一块是牢外，墙的正反两面都通着电网，韩岐是第一次来思想改造区，他仔细的看了看，发现的确是正反两面都是电网，不禁感到有些许困惑。
　　接引员走在前面，思想改造区也不是什么旅游观光之类的景点，自然不会有人给他们介绍什么解释什么，倒是温仲嵘，看出韩岐眼底疑虑，他只抬起眼皮子看了一眼便知晓其中缘故：“两面都有电网，这是要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在他们眼中，所有人都是不可信的，不管是墙内还是墙外。”
　　韩岐和温仲嵘走进那所监牢，坐电梯到了最高层的监控室，接引员将韩岐和温仲嵘交到一名监控员那里自己便走开了，全程话都没说几句，一路走来韩岐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女监控员找来两把椅子：“别那副表情。在这里你不知道我们的名字才是最好的，了解的事情越多对你自身而言便越痛苦。我们还是来说说暴乱的事情，今天中午有人携带危险物品并恶意纵火，导致不少人员伤亡。”
　　韩岐问道：“我来的路上看到改造区有很多的摄像头，有拍到什么可疑人员吗？”
　　女监控员点点头，手指在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监控台上点了点，屏幕里出现了两个人的脸，一个是穿着蓝色西装戴着蓝色礼帽的男人，还有是一个穿着蓝色礼服，看上去大约七八岁的小姑娘，这两张脸出现在电子屏幕上，女监控员把女孩的脸放大，旁边立刻出现了女孩的基本信息：“O-296，七岁，在思想改造区出生。父母已经在五年前因为违反条规亡故，五年前被G区的一对夫妇收养，两个月前以想要回到家乡为理由回到思想改造区。另外一个男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系统里没有他的信息，样貌也和O-296的监护人完全不一致，我们怀疑他是外界潜入幸福国的奸细。”
　　情况有些棘手，一个不存在于幸福国的信息库里的男人加上一个完全有可能是被诱哄的小孩。
　　韩岐手指放在另一旁的桌子上敲了两下：“我之前观察了一下街道的情况，如果我的推测有误，请你原谅我的莽撞，但是我想这应该不是你们第一次发生暴乱了。之前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女监控员眯起眼，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殆尽，她面无表情的冷笑一声：“思想改造区的任务是改造思想犯，使他们恢复正常，其他的事件都是不需要在意的小事。暴乱发生了就发生了，我们不需要处理。这次仅仅是因为出现了一名无法识别身份的危险份子，所以我们才要求安全保卫部的人过来。先生，请听我的一句忠告，你只需要做好你需要做的事情就足够了，思想改造区和其他的二十六个区不一样，在这里，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韩岐还是头一次被人这么明晃晃的威胁，好在他最擅长的就是装模作样，此时他心中虽然有起却半点都没显露出来，装的一副无知无觉听不懂女监控员说的话的模样：“那么我需要做的事情，具体是指什么？”
　　女监控员把那个男子的照片放大，男子的头微微上扬，似乎正透过屏幕看着众人的眼睛，笑吟吟的一张脸无端就让人觉得在挑衅，女监控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记住他的脸，我需要你们找到他，然后送到思想改造区里来。”
　　温仲嵘沉吟半刻：“送到思想改造区里来……言下之意是要活捉他？”
　　女监控员毫不避讳的盯着温仲嵘看了一会儿，眼神之中似是探究，似是怀疑：“是，我希望你们在十天之内把这件事情处理完，思想改造区不是你们能够停留的地方。”
　　这女监控员说话字字句句都带着刺，饶是韩岐脾气再好，此刻也有些动怒，温仲嵘按住韩岐的手，率先出声问道：“那位O…那个小姑娘现在在哪里？”
　　女监控员随手扯过一张纸草草给温仲嵘画了个地图：“目前无法监控O-296的具体位置，她最后一次出现是和那名男子一起，出现在改造区的西南角，你们就顺着这个地方去找吧。”
　　韩岐在里面受了一肚子的气，出了监牢的大门，韩岐脸上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嘴里说的话确是让人不寒而栗：“这思想改造区的人一个个都很不得了，如果不是真的有这么多的监控存在，我都要怀疑这里是不是真的是幸福国，否则怎么会有这种地方。”
　　温仲嵘叹了一口气，他对韩岐这幅“表里不一”的面孔弄得哭笑不得，逼不得已连骂人都要装出这幅笑眯眯的模样，嘴上还说这先进自由之类的话：“正如你所说，这里四处都是监控，那女监控员却敢那样的明目张胆，必然是有恃无恐，在A区的那一套我看在这里不见得适用，这思想改造区处处透着古怪，我们还是小心为好。”
　　温仲嵘说的道理韩岐明白是明白，然而明白是一回事，不去在意却是另外一回事，他冷笑一声：“我看是没什么人愿意来思想改造区才导致这里的人都是一副无法无天的模样。”
　　温仲嵘轻轻笑了一下，他牵起韩岐的手：“最近说话，用的成语越来越多，卿卿真是聪明。”
　　韩岐满腹怨气被温仲嵘的这句话打散，他脸上的笑意总算是变得真心起来，他仔细想了想，竟想不出自己在没有遇到温仲嵘之前是个什么样子，韩岐心里好奇，便问道：“先生，你觉得从前的我是什么样的？”
　　温仲嵘想了想，摇摇头：“虽然乍看之下和其他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你是独一无二的韩岐，比旁的其他所有人都多了些人气。”
　　“现在的我又是什么样的？”
　　温仲嵘脚下不停：“是值得我用所有美好的词去形容的人。”
　　温仲嵘这样不顾时间场合的说这种话，偏偏自己还无从察觉，一脸迷茫的望着韩岐：“怎么突然停下了？”
　　韩岐掩饰般的咳嗽一声：“没……没什么。”
　　他自己虽然感受不到从前的自己与如今的自己究竟有何差别，但心里也知道，温仲嵘大概是喜欢从前的自己更多一些。
　　更准确的说，是在F区的韩岐。
　　F区的韩岐会和温仲嵘玩儿翻花绳，会笑会闹，绝不是现在这个满脑子只有幸福国和思想改造区的韩岐。
　　韩岐把自己分割成了两块，一个是F区的韩岐，一个是现在的韩岐。
　　思想改造区已经经历过了好几次的暴乱，民众居住的房子鲜少有完好无损的，入目皆是疮痍，虽然有医生帮助救治伤患，将伤患抬到休息区，但是所谓的休息区也只是一个简单的棚子罢了。